这日, 倒是难得在一阵鸟语花香中缓缓醒了过来。
    一只白皙无骨的手, 撩开一缕帷幔, 床榻上的人朝着床榻外头懒懒的看了一眼。
    随即, 抱着个软枕在床榻上磨蹭了许久。
    昨夜夜游到极晚, 后又送丹旸回府,回时已极晚了, 她双腿发酸, 临睡前顾青山给她揉了揉腿,然后, 在一片酸涩中竟累得在不知不觉间缓缓阖眼入睡了。
    今早顾青山早起时, 她竟还迷迷糊糊的醒了一阵。
    那时外头还是一片黑不溜秋, 没想到, 他竟起得这样早,彼时,安阳朝着外头看了一眼, 天还是全黑的。
    彼时, 顾青山撩开帷幔一角, 就立在床榻外背对着床榻的方向更衣。
    屋子里升了灯, 将他的挺拔的身影拉得极长极长,顾青山动作轻缓,却动作利索,有条不紊,那还是成亲这么久了,安阳第一次亲眼目睹他早起更衣,只见他微微扬起脸,将脖颈处绫白的衣领翻转出来,颀长的手指沿着脖颈捋直一圈,便见那绫白的衣领瞬间如同他本人一般笔直又挺立了。
    一身绫白的里衣没有一丝褶皱,理好里衣后,他微微侧步,随手将搭在木施上的官袍取下,披在了身上。
    绯色的官袍又宽又大,然而入了他的身,却那般严丝合缝,仿佛与他整个身躯完美的融合成了一体。
    衣襟后背上的云雁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晃得安阳双眼迷离,下意识地遮了遮眼,顾青山听到细微的动静,仿佛有所察觉,不多时,一边理着衣领,一边缓缓转过了身来,双眼一抬,便见安阳郡主双手枕在软枕上,下巴抵在交叠的双手上,正趴在床头,一双清澈又迷离的桃花眼,正乌溜溜的朝着他这个方位看着。
    隔着一道略开的帷幔,帷幔内,光影浮华暗动,她的身影笼在若隐若现的光暗中,迤逦又悱恻。
    然而她双目澄澈,眸含秋水,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
    温柔乡,不过如是也。
    顾青山整理领口的手微微一顿。
    四目相对间,双方都没有开口说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
    顾青山怔了片刻,只正对着帷幔内的她,继续慢条斯理的穿戴着官袍,他动作利索,却不失斯文优雅,一双细长又锐利的黑眸,看着温文尔雅,却又莫名戴着股子威慑力。
    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灯光打照在他的身侧,在他的侧脸,投过层层暗影,看着莫名……俊逸儒雅。
    “夫君,可要妾身侍奉更衣?”
    安阳看着看着,只忽而以手撑面,趴着的身子微微翻过来,侧躺着,勾勒出一抹摇曳婀娜的身姿来,直勾勾地盯着床榻之下的顾青山,娇滴滴开口问着。
    语气……慵懒又妩媚。
    透着股子睡眼惺忪的味道,却又仿佛在明晃晃的……勾引。
    嘴上虽这般问着,却丝毫没有要起身履行的意味。
    此时的顾青山官袍已然穿戴整齐了,闻言,双眼顿时一眯,一时抿着嘴,一动不得的盯着她,与此同时,长臂一抬,将木施上的腰带扯了下来,随即,双手各自扯住了腰带另外一端,将整条腰带扯成了一条直线,然后,一步一步眯着眼朝着床榻方向而来。
    安阳看着他这个举动,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条结实又宽大的腰带,一时想起了不久前在话本子里头看到的一个故事,说是一上门入赘的赘婿贪图妻家家产,竟在某日早起的清晨,一时丧心病狂,竟用自己的裤腰带活活将自己的妻子给一把勒死了。
    那故事里的内容,与眼前的画面如出一辙。
    眼看着那顾青山一步一步朝她走了来。
    他身躯高大,烛光打在他的身上,投射而来的暗影像座庞然大物般,一步一步朝着她袭卷而来。
    天都黑了大半边。
    安阳看着,心头一紧,一时咬牙指着渐渐逼近的庞然大物,嘴里忽而夸张大喊一声:“不要啊,不要杀我——”
    又面怒凶厉道:“刁夫,你便是害死了我,这偌大的家业也轮不到你个毒夫人头上来的,你还不速速素手就擒!”
    安阳戏精上头,话一落,便卷着被子朝着床榻里头一滚,转眼,便滚落到了床榻最深处。
    结果,不知是被子缠得太紧,还是长长的头发随着一并卷到被子里了,等到安阳气喘吁吁,想要挣脱出来时,却见怎么都挣脱不出来,她差点儿憋死在了她最爱的被窝里。
    最后,还是顾青山伏身过来,将她从被窝里给挖了出来,只眯着眼,似笑非笑的冲她道:“放心,这根腰带不是来勒夫人脖子的!”
    “要勒也是勒——”
    娘蛋!
    那狗东西竟将她的双手给绑了起来,将她……吊在了床头。
    *
    安阳躺在软枕上,将手臂一抬,丝滑宽大的袖子瞬间沿着手臂滑落下来,露出两条细白光洁的手腕来。
    腕上的红痕倒是不见了。
    捆得并不紧。
    不过,安阳没有料到那狗东西竟如此……大胆!
    竟敢将她给……绑了起来。
    那一瞬间,安阳切身体会了一把孤立无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也暗自庆幸那会子是早起,而非……夜里。
    不然,她怕是叫破嗓子喊破喉咙,也唯有任人欺凌的份罢。
    安阳暗自想着。
    脸有些胀,又觉得憋屈……憋闷……
    怎么感觉在这张小小的床榻之上,竟如何都伸展不开她堂堂郡主的威仪来。
    竟悉数被那狗男人给欺负了去。
    “啊啊啊啊啊——”
    安阳将被子捂在脑门上,一时羞耻又愤恨地干嚎了一把。
    不知过了多久,憋得她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这才将被子一把愤恨地掀开,然后缓缓撩开帷幔,下了床榻。
    大抵是这日起得比往日要早,这会儿屋里头没人,人都在外头忙活着,安阳能够听到外头有人悉悉索索说着话,听到鸟儿在枝头喳喳叫的声音,此时,窗子开了一扇,有股子早起特有的芳香。
    安阳系着腰上的锦带,没有穿鞋,玉足直接踩踏在绵软的地毯上,下意识地便要走到窗子口瞧瞧。
    然而,越过八仙桌时,步子微微一顿,安阳复又一步两步三步的原地退了回来,偏头朝着八仙桌上一瞥,瞬间,安阳忍不住抬起双手,飞快地捂住了红唇,却依然遮不住红唇微启,下意识地发出那声:“咦——”
    只见安阳脸上露出一抹惊讶甚至惊喜的目光来,下一刻,安阳立马俯身看去。
    只见八仙桌上摆放着几个小玉瓶,浅白色,墨绿色的,淡粉色的,巴掌大小的小玉瓶原是安阳屋子里用来插花的,每日一个颜色,配不同的花,然而此刻竟悉数摆了出来,而眼下每个玉瓶里头插的不是花,而是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小糖人。
    竟是小糖人!
    有凤凰的,有鸳鸯的,有小鸭子,小兔子,小蜻蜓。
    临窗美人榻上的小几子上,还有一个“福”字,一个“安”字。
    一共七个。
    就是昨晚被那些小孩童们给“抢走”的那七个!
    一夜之间,竟都回来了?
    安阳又惊又喜。
    实在是……没有想到,睁眼竟能看到它们。
    真的……被惊到了。
    安阳轻咬着红唇,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明明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可是,可是就是好生喜欢呀。
    安阳不错眼的“一二三四五六七”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
    一时,正要将那枚凤凰给捏起来,这时,目光一顿,忽见玉瓶后头还放着一个锦盒,檀木的盒子,看着平平无奇,上头不过些个简单的祥云纹理,瞧不出金贵之色,不知里头是些什么。
    安阳有些好奇的将盒子拿起来,犹豫片刻,将盒子缓缓打开,只见里头静静的躺着一枚梳子。
    安阳愣了一下。
    只见那是把梳子乃黄杨木的,款式简单,不过半个巴掌大小,小小的一枚,一柄月牙形的,其中一角雕刻了几朵细细的桃花。
    看着平平无奇,不像是哪些名贵之物。
    安阳却心中微微一动。
    正好这时,紫黛和绿云二人前后托着托盘蹑手蹑脚进来了,生怕吵醒了屋内的安阳,却不想,将帘子一撩开,赫然只见安阳早已起来了,正光着脚丫子踩在了地毯上。
    紫黛立马惊呼道:“我的个主子,早起凉,怎能不穿鞋袜,这若着凉了该如何是好。”
    说着,立马去将安阳的鞋子拿了过来,要伺候安阳换上。
    安阳却举着手中的梳子,指了指桌上的小糖人们,道:“这……咋回事?”
    安阳眼巴巴的问着。
    紫黛掩嘴笑道:“回郡主,这些可都是今儿个一早大人命人送来的,就是让衙门那个叫小金宝的,郡主可还记得?小金宝一早乐颠颠送过来的,人都到府里了,还眼巴巴抓着舍不得松手了。”
    紫黛描绘着小金宝将这些小糖人们送来时的画面,逗得大家伙呵笑不已,早上看到那整整齐齐一排小糖人们,整个无恙居的侍女们一个个都惊呆了,只以为那捏小糖人的师傅这会子来了,一个个交头接耳的问,“在哪儿呢?可是在府外?”“我也要捏一个”之类云云。
    一大早的,脑得无恙居热闹不已。
    到最后没想到,竟是大人送来的,特特送给她们郡主的。
    “郡主,今儿个可是七夕哦。”
    “大人有心了。”
    见郡主被早起的画面逗得双眼弯弯,最后,紫黛挤眉弄眼的提醒道。
    哦,对了,今儿个可是七夕。
    被紫黛这么一提醒,安阳嘴角再起微微翘了起来。
    脸上虽笑着,下巴却一抬,一脸傲娇道:“哼,这算什么,这可都是他欠我的。”
    话一落,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安阳一路轻飘飘的飘到了八宝阁,将上头的一个锦盒拿了出来,只见那锦盒里的放了一双精致又憨趣的虎头鞋,安阳伸手戳了戳小老虎头,最终,将这枚桃花梳把玩了许久许久后,只小心翼翼地一并搁入了锦盒中,珍藏了起来。
    “收拾一下,今儿个去邑王府。”
    不想,安阳话才刚一落——
    “郡主,郡主,丹旸县主来了。”
    外人有人匆匆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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