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还知道来找我!”
    话说丹旸县主很快便被侍女们迎进了无恙居。
    这还是丹旸第一次踏入将军府, 顾家低调,丹旸入京这几年他们还从未设过任何宴,仅仅在三年前办过一场声势浩大的婚宴而已,而顾家又无适龄女子, 故而京城多数娘子并无任何机会踏入将军府, 这么些年来, 也唯有宫中的几位皇子亦或是几位侯爵公子及武将之后能够有机会得以入将军府走动一二。
    听闻将军府里头布置森严, 处处机关暗道,俨然一座小型的练武场兵器库, 方才一踏入府内, 直叫丹旸目不转睛, 只见每一处庄严肃穆, 与别的府上那些富丽奢华截然不同, 是一种沉寂的肃穆感,仿佛背负着千年的宿命似的, 令人下意识地拘谨冷凝了起来, 连一向傲慢闹腾的丹旸一入内,竟也避免不了的安静老实了下来。
    一路心有戚戚然的四下看着。
    直到来到无恙居, 见到安阳, 见到了熟面孔, 丹旸县主这才忍不住悄然松了一口气, 正要欢呼朝着安阳扑腾上去,却不料,安阳郡主竟立在大门口, 微微挑着眉, 对她“冷嘲热讽”着, 一副负心汉撩了人转头就将她给抛弃了的架势。
    丹旸也不恼, 只一溜烟上去一把挽着安阳的胳膊,略微傲娇道:“安阳,你们这将军府好生吓人,就跟座阎王殿似的,你说你这朵娇滴滴的牡丹花住在这阎王殿不是被埋汰了么,这里可远没有你的郡主府富丽精致,你的郡主府才是真真的神仙窝了。”
    丹旸叭叭叭的对安阳卖着好。
    说着,只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又巴巴道:“依我看,能够娶到你这朵神仙花,真真是无忧哥哥赚大发了,若非你的住进,让整个阎王殿都蓬荜生辉了起来了,不然,我才不来这一板一眼的阎王宅呢!”
    丹旸一边数落着将军府的种种不是,一边将安阳郡主这朵绝世牡丹花捧上了天。
    安阳闻言,却嗤之以鼻道:“曾记否,当年不知是哪个愤恨扬言着,说本郡主嫁给那顾无忧,就好比是一朵中看不中用的牡丹花,活活让顾无忧那匹汗血宝马马前失了蹄?”
    安阳淡淡自我反讽着,似笑非笑扫了那丹旸一眼。
    丹旸一听,嘴角微微一抽,半晌,不由嘟着嘴,道:“哼,谁让你当年抢走无忧哥哥呢,无忧哥哥分明是我一早‘下注’了的,我丹旸早已在满京贵女圈子里放了话的,无忧哥哥可是我丹旸的,哪知,就在我跟赫连毓斗得头破血流之际,无忧哥哥这匹百年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竟被你这么个意料之外的人,不声不响的给抢走了,搁哪个头上,哪个不会气得七窍生烟,哼,你分明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不过埋汰你几句,怎么了。”
    丹旸便是现如今提起,依然忍不住有些酸得牙痒痒的。
    这便是这三年来,二人战火愈发激烈的最大缘由。
    “好啦好啦,这不,我今儿个不都乖乖来了么,我上门来投案自首来了,郡主大人,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便不与妹子计较了,好不好?”
    丹旸晃着安阳的胳膊,撒娇卖好的说着。
    安阳瞥了一眼,淡淡抬着下巴道:“我要知道所有来龙去脉。”
    丹旸知道她指的何事,脸微微一热,半晌,只将牙一咬,道:“好。”
    *
    “哇,好多小糖人,好多小糖人,我要这个——”
    话说丹旸一入内,便眼尖的瞧见了八仙桌上那整整齐齐一排的小糖人,丹旸心都化了,上前便下意识地挑了那个小蜻蜓模样的,边挑边巴巴道:“你昨儿个什么时候买的,昨儿个我怎么没瞧见你手里头还拿了这些小糖人啊!”
    丹旸巴巴问着。
    便要将那个小蜻蜓取下来。
    不料,蕉月忍不住提醒了一遭道:“县主,这些可都是今儿个一早大人特意给郡主买来的。”
    蕉月眨了眨眼,“今儿个可是七夕节。”
    丹旸闻言愣了一下,抓着小蜻蜓的手立马一松,悻悻地退了回来,略有些惊讶和酸味道:“没想到无忧哥哥竟是这般细致体贴的。”顿了顿,又瘪了瘪嘴,道:“没想到安阳你竟喜欢这些个幼稚的东西,简直比我还幼稚。”
    又嘟囔着嘴道:“无忧哥哥竟也陪你这般幼稚。”
    七夕节,不都是女子给男子送香囊,男子给女子送梳子么?
    怎么到了安阳这里,便这么不同。
    虽是幼稚,虽是不同,可丹旸却莫名的羡慕和……好吧,嫉妒倒也不至于。
    安阳淡淡笑着道:“这么多,你挑一个,无妨。”
    丹旸却拍了拍手道:“哼,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是无忧哥哥送给你的,我拿一个算怎么回事,我才不要。”
    丹旸瘪了瘪嘴说着,顿了顿,忽而定定的看着安阳。
    安阳摸了摸自己的脸,道:“看什么?”
    丹旸忽而又摇了摇头,喃喃道:“没什么。”
    安阳视线在屋内环视了一圈,将侍女们都打发了下去。
    侍女们将茶,茶点奉上后,便悉数退下了。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安阳和丹旸临窗而坐着,美人榻上热气腾腾。
    丹旸捧着茶,一边吃着,一边津津有味的欣赏着屋子里的景致,似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也能踏入顾无忧的寝榻。
    视线频频落在了八仙桌上那一个个娇憨趣味的小糖人上,依然有些然舍不得挪开眼。
    没想到,这些小糖人竟都是顾无忧给安阳买的。
    没想到那般不近人情的顾无忧,竟是这般的……有心。
    联想到这么些年来,外界对这对“天作之合”的姻缘的各种揣测和非议,让高高在上的安阳仿佛一夜之间从神坛上掉了下来了,平白让她成了个笑话似的,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丹旸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她们这些看笑话之人才是最大的笑话。
    回想起昨晚,顾无忧一路对安阳的细致入微的照顾,其实也算不上多么照顾,昨夜她全程跟安阳手腕着手,其实无忧哥哥跟安阳接触的机会并不多,可是,无论是上马车时,无忧哥哥下意识地抬手搀扶,还是上马车后,安阳下意识地撩开窗帘往外看的细微动作,都频频入了她的眼。
    说不上多么亲密无间,可一路游走在街上,无论她们走得慢还是走得快,好似一转眼,便永远都能够看到落在她们不远的身后无忧哥哥那道高大的身影。
    那一刻,丹旸便知,这对在外头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离心夫妻,远不是外界传言的那般。
    尤其,一入这无恙居后,看到桌子上的那些小糖人,又看到整个正屋内的布置,只见木施上,无忧哥哥的常服和安阳的袍子交错搭在了一起,床榻下的脚踏上,是一双木兰色的绣花鞋和一双黑色金边的马靴并列摆放在了一起,远远朝着床榻上看了一眼,里头竟还是大红色的鸳鸯喜被,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男女交错,并且多是一对一对的,还都是十分喜庆的,便知,他们之间的感情远非外界传闻的那般恶劣。
    一抬眼,又见窗口的雕花上,竟还贴了几个褪色的“喜”字,喜字早已褪色甚至变粉发白了,却依然平平整整的贴在那儿。
    已经三四年了。
    这若是搁在往日,丹旸一准羡慕嫉妒恨死了。
    丹旸正瞧得专著时,这时,几子对面,安阳郡主淡淡一咳,丹旸终于缓过了神来,飞快看了安阳一眼,半晌,终是微微红着脸,难得支支吾吾,扭扭捏捏开口道:“是,是两月前,在我府上的那场生辰宴上认识的,是……是个书生。”
    两人方才在外头打着哑谜,旁人不知何故,直到这会子下人们悉数退下后,谜底才渐渐被揭开。
    原是为了昨儿个抓包一事。
    昨儿个抓到丹旸与名男子夜游七夕,碍于人多,又碍于顾青山这个外男在场,安阳自是不会挑明,昨儿个两人纷纷心照不宣不再提及,可今儿个一早醒来,安阳便跃跃欲试,势必要跑到邑王府亲自去盘问个一清二楚。
    不想,这小秃鹦倒还算自觉,亲自投案自首来了。
    这才有了方才二人在门口的,暗搓搓的你来我往。
    这会子,人一退下后,安阳这个已婚之妇,自然挺直了腰杆,充当起了前辈,开始细细盘问了。
    一向傲娇闹腾的丹旸,这会子轻咬着唇,眼神乱飞,结结巴巴,脸上浮过一抹淡淡的潮红,竟难得一脸娇羞状。
    与当年嗷嗷叫嚣着,跟赫连毓争夺无忧哥哥的理直气壮,没皮没脸相比,简直相去甚远。
    然而,原本一脸兴致勃勃地安阳,才听了个开头,才听到“书生”二字时,便叫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哦?哪里人士?年岁几何?家世如何?是哪家府上的公子?”
    安阳端得身姿笔挺,语气渐渐严肃了起来。
    丹旸鼓着脸,咬着唇,捧着茶道:“苏州人士,年过二十,比无忧哥哥小三岁。”
    丹旸羞答答的朝着安阳伸出三根手指头,比了个“三”。
    说着,又支支吾吾,飞快抬眼瞅着安阳一眼,略有些心虚道:“并非哪个府上的贵公子,就是……就是寻常家世,祖上……祖上耕地的,原是……原是村子里唯一的秀才老爷,四年前中了举子,去年特地赴京赶考,不过,不过运势不好,不幸落榜了,不过,不过苏公子刻苦努力,埋头苦读,他绝非轻言放弃之人,他此番留京,来年还会继续备考,他说了,他说来年一定会高中的,便是为了我,也定要考个进士,不然,不然他日无言……无言面见父王。“
    丹旸羞答答的说着。
    说到最后,都不敢看安阳的脸了。
    瞬间,由以往咋咋呼呼、嚣张跋扈的县主成了棵含羞草了。
    看得安阳暗自称奇。
    “安阳,你……你可不是个嫌贫爱富的对不对?你不会因为苏公子是个穷酸秀才便会瞧他不起的对不对?”
    说完,忽又见那丹旸猛地抬头,抿着小嘴,一脸急切地看着安阳,巴巴问着。
    好似生怕安阳会嫌弃似的。
    好似非要得到安阳一个肯定不可。
    第57章
    是个书生, 竟还是个……穷酸书生?
    这个答案,着实有些……出乎安阳的意料。
    没想到咋咋呼呼,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丹旸县主,当年嘴里甚至嚷嚷着要挑选一个全天大最优秀的男子的丹旸县主, 到最后竟似乎瞧上了一个穷酸书生?
    这个瞠目结舌的结果, 便是连安阳听了, 都怔了半晌。
    对上丹旸一脸急切的目光, 安阳想了想,如是道:“我自是不会嫌贫爱富——”
    结果, 话还没说完, 便见丹旸立马将手中的茶盏往小几上一搁, 一把紧紧拉住了安阳的手, 一脸如释重负, 又一脸眉飞色舞,欣喜欲狂道:“我就知道安阳你绝非这样的人, 你向来都是跟旁人不同的, 你从来不在意旁人任何眼光。”
    说着,丹旸只吁了一口气, 道:“我……我本来还有些嫌弃他的出身, 原是我太狭隘了。”
    丹旸喃喃低语着, 仿佛彻底松了一口气似的。
    安阳动了动唇, 原本正要将下一句“不过”继续吐出,然而,看到丹旸如此模样, 倒是一时顿住了, 也被丹旸县主如此“卑微做小”的姿态给稍稍惊到了。
    没想到, 不过才俩月, 竟如此“情根深种”了。
    要知道,丹旸身份高贵,父王邑王乃陛下兄长,不但拥有一方封地,手中还有着十万兵权在手的,可谓货真价实的一方霸主,其身份其权势不可小觑,连陛下都忌惮不已。
    这样富贵滔天的家世养出的贵人,身份地位虽与她齐平,然而只有安阳知道,她的高贵不过是在太后的庇护下,却如同镜花水月般,一戳便破,而丹旸,而邑王府,却是货真价实的拥兵自重,既有实权,又有着最尊贵的皇室血统,这便是她丹旸县主有资格朝着安阳甚至七公主叫嚣挑衅的最大底气。
    这样绝顶富贵下娇养长大的人,什么样身份的人没有见过,安阳与丹旸虽不算自幼一起长大,却也相识了五年有余,自问对她是有着一定的了解的。
    相识五年以来,除了一个“无忧哥哥”,她丹旸县主还不曾将任何一名男子放入过眼里。
    然而眼下,竟像是有些着了迷般,瞧着是……陷进去了?
    安阳大感意外的同时,也深知,对于“情根深陷”之人,在最兴头上是不该唱反调的,因为其结果往往适得其反,思索再三,安阳只得迂回问道:“你先跟我说说你的苏公子罢,你们是如何认识的,现如今……到哪一步了。”
    安阳淡淡打趣着,借机盘问出一些细枝末节来。
    便见丹旸微微红着脸,一脸羞涩,却双眼发亮,滔滔不绝道:“原是我生辰那日,你们走了之后,我返回时在抱山石后头不小心与人相撞了,一抬头便看到了苏公子,只见他生得面红齿白,一脸文秀,正一脸局促不安的看着我,连连作揖致歉,后来发现我的凤钗不小心撞到了池子里,苏公子竟想也未想直接跳进了池子里替我寻钗,结果他竟是个不会水的,一下池子便直接滑了个四脚朝天,逗得所有侍女们哈哈大笑,后来挣扎起来后,才发现池子里的水才不过到他膝上,他当即便脸红得跟个猴屁股似的,安阳,我从未见过男子像他那样喜欢脸红的,那样窘迫,真真可好玩了,我见他不会水,便让他上来,结果那个傻子竟一直缩在水中摸啊摸,摸了许久许久,才终于将我的凤钗给摸到了,给捡了起来了——”
    丹旸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抬起手,朝着发间摸了摸。
    便是现如今回想起来,依然觉得有些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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