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上旬,新院子处已经完全按照玉格的要求改好,家具也全部搬入,绣娘们也要正式分开两处干活。
    原本的五个绣娘中,大妮、铁柱媳妇和大牛媳妇都已经定下了,要长久在红福记做工,三姐儿便给她们换了一份长达二十年的契书,主要是签订了很严格的保密要求,而后便要了三人的尺寸,准备给她们一人做了一身工服。
    在要搬家分开的时候,工服也做得了。
    衣裳是夹棉裋褐,红上衣黑长裤,上衣和领口处还有腰带也是通体黑色,唯一的花纹在上衣的左胸上方,是一个黑色的连笔的“红福记”字样,三个字圆圆润润的,似是独立,又像是连成一体,“记”字的尾巴还带着一个小桃心。
    再一人一双厚底黑色布鞋,小媳妇们一人一根红色木头簪子,姑娘家则是一条原先卖的红色长发带,皆在头顶盘了个干净利索的圆髻。
    “真好看。”六姐儿瞧着换上衣服的大妮,然后看向玉格,她也想要拥有。
    玉格示意她寻三姐儿,六姐儿转向三姐儿,被三姐儿笑着一巴掌拍开了,“别闹,我这儿忙正事呢。”
    玉格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没法子了,六姐儿叹气收回眼神,原本想要说话的陈氏见此,也不说话了,等三姐儿忙完再说。
    三姐儿拍了拍手,示意刚换了衣服满身欢喜新鲜又有些不自在的大妮三人看过来。
    “这是你们春秋两季的工服。”
    大妮扯着衣摆,愣愣的看着她,完全不知反应。
    大牛媳妇和铁柱媳妇则对视一眼,有些不敢置信。
    三姐儿笑道:“没错,夏天和冬天还另有两身工服,春秋的也还有一身,总要给你们替换不是?这工服不用你们给钱,算是店里送的,只是往后在铺子那边,都要穿着工服,好了,别的没什么了,给你们一天时间收拾东西,要出城的去寻张叔就行,进出城的钱,到时候从你们工钱里扣,好了,没什么了,都去忙吧。”
    铁柱媳妇和大牛媳妇几乎是眩晕着进了西梢间,又出了堂屋,方才她们三个被独独叫到了堂屋,而后三姑娘又给了她们包袱,让她们到西梢间里头换衣服,这时换了新衣服,但旧衣服还是要带走的。
    而大妮短暂的恍惚后,几乎是奔跑着回到东厢。
    芳娘和小翠被她这大动静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刚要说话,先瞧见她身上的新衣服,不,不对,是整个人从上到下焕然一新。
    “你、这、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芳娘话里的惊讶太重,屋子里的绣娘都抬头瞧了过来。
    大妮咧嘴笑道:“不是买的,是三姑娘给的,这只是一身,还有一身一样的,还有两身夏天的,两身冬天的。”
    大妮数着,嘴角都要咧到了耳后跟,朝着芳娘蹦跳过去拉住她的手激动道:“被吓着了吧,你不知道,我听说的时候也被吓着了,六身衣裳啊!六身!我长这么大都没穿过这么多这么好的衣裳!呜呜呜,给三姑娘家做长工真的太好了!”
    芳娘半张着嘴,愣愣的看着大妮,又愣愣的看向后头进来的铁柱媳妇和大牛媳妇。
    “真的白送?不要钱?就什么要求都没有?”
    这太叫人难以相信了,其他绣娘也放下了手头的东西,围了上来。
    铁柱媳妇把换下来的旧衣裳小心叠好,转身笑着回道:“也是有要求的,要求咱们去了新院子那边只能穿店里给的衣服。”
    “这算什么要求啊!”大妮又哭又笑的道。
    芳娘合拢嘴,心不在焉的拾起放在放下的羊毛毡,是啊,这算什么要求啊,她也恨不得有人这样要求她才好,要求她一辈子也愿意。
    小翠见铁柱媳妇和大牛媳妇收拾自己做了一半的羊毛毡,心情复杂又奇怪道:“你们今儿不干活儿了吗?”
    大牛媳妇笑道:“明儿我们就要去新院子那边了,三姑娘给了一天假,让我们收拾东西交代事情,我和荷花打算去城外和家里人说一声。”
    大妮听此,忙道:“还有我,我也要去。”
    说完又纠结的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她怕出城弄脏了弄破了,可她又舍不得换下来,她很想穿着新衣裳去给她娘、给她二弟还有小妹都看看,她在城里过得好着呢。
    大妮想着又红了眼。
    铁柱媳妇上前轻轻揽住她,“好,咱们一起去,我打算就穿着这身去,你们呢?”
    铁柱媳妇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笑着解释道:“我想铁柱瞧见了,也能更放心。”
    大牛媳妇想了想,点头,“你说得对,我也穿这身。”
    三人乐滋滋的收拾好东西,出门去寻张高贵,留下屋里的九个绣娘满腹心事,神思不属。
    和她们有同样心情的,还有西梢间里的陈氏和大姐儿几个。
    陈氏道:“三姐儿,这些衣裳钱,再添一些,都够买一个人了。”
    二姐儿细声道:“大姐虽然陪了一个大衣柜,可衣柜里头装的也是旧衣裳。”
    大姐儿忙摆手道:“我没有要嫁妆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样的花销是不是可以省一些,家里毕竟还欠着债。”
    三人和三姐儿说着话,眼神却时而看向玉格,似乎想着玉格能出来主持公道。
    然而玉格却只站在一边,一副万事听三姐安排的模样。
    三姐儿好脾气的挨个解释道:“额娘,买奴才得交不少税呢,雇工的话,什么丁税之类的,是她们自己去交的,而且这雇工的钱,又不是咱们一家出的,这都是铺子里出的钱,分红的时候得先扣除的,这样算起来,咱们也就出了一半工钱。”
    “所以这衣裳的事,瞧着花的钱多,实际上也没有那么多,而且人家买奴才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图人家生死都在自己手上,图个忠心和安心吗?咱们下这样的本钱,多少也能买回些感激和名声不是?”
    “再有,就是一半的钱,如今也只付了一半的一半都不到,这才一身衣裳呢,后头的几身也得到季节了才能做不是?就这一身,如今也没花钱,咱们要的东西多,十几条被子,再有这么多衣裳,我和店家都说好了,年底结账,这会儿离年底还早着呢。”
    五姐儿听得眉眼带笑,六姐儿就不含蓄多了,捧着肚子笑倒在五姐儿身上,“三姐都跟着玉格学坏了,尽会玩这样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儿的花样了。”
    三姐儿掩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玉格也笑,并不在意自己被六姐儿说得好像是什么教坏人的存在一般。
    四姐儿道:“说起来,有一件事我倒挺奇怪的,玉格正经写字的时候,字只能说,嗯,写得端正认真,可是我瞧那衣裳上的三个字倒写得很有些风格在里头。”
    玉格握拳轻咳了一声,“这不一样,我那也不算写字,算是画吧,字横平竖直都是一笔写成的,我那都不知道添了多少笔了。”
    六姐儿点头,这个她可以作证,玉格是捡了根鹅毛,慢慢勾勒了好久的。
    眼瞅着话题扯远,屋外传来敲门声和金姐儿的声音,“乌合莫(叔母),芳娘她们说想见三姐儿。”
    还陷在上个话题里,没怎么理清思路的陈氏回过神来,看向玉格。
    玉格看向三姐儿,陈氏就也跟着看向三姐儿。
    三姐儿笑着转身打开门,对金姐儿道:“麻烦堂姐帮我叫她们过来吧。”
    不大会儿,芳娘几个都过来了,没别的,就是也想出城一趟,想回去和家里人再商量商量,三姐儿应了,玉格便叫满仓带她们去新铺子寻人。
    她们几个略晚了一会儿,而大妮几个又是归心似箭的,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们紧赶慢赶的到了西四牌楼,得到的消息却是张高贵以及带着大妮她们出城了,没办法,这几个绣娘只好略等一等,等着张丰年交代好手上的事,带她们出城去。
    趁着这会儿时间,芳娘提出想瞧一瞧新铺子。
    张丰年皱着眉头,为难着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张满仓却笑道:“大哥你忙,我领她们进去瞧瞧。”
    说完,就打开门,领着几个绣娘进去。
    “这一间就是咱们的铺子,现在只有柜台和货架,东西还没摆上来,不过只想想也知道摆上后会有多好看了。”
    几个绣娘转头四处瞧着,铺子西边和北边都是一整排货柜,并不算太高,大约就到张满仓头顶的位置,最妙的是柜台处,这个柜台分上下两部分,上头的部分是整个从房顶上吊下来的吊柜,下头才像是普通的柜台。
    但也仅仅是像而已,它的模样和上头的吊柜的形状是一样且对称的,不是简单的长条形,而是以一个折角长方形的模样,把通向后院的门围了起来,当然不是完全封闭的,两头靠墙处都留出了供通过的空隙。
    张满仓解释道:“玉格少爷说门那样露在外头不好看,这样就融为一体了,你们站在正面瞧,是不是都瞧不出这柜台还留了个出口,哈哈,玉格少爷说,前头这个出口,是方便店小二瞧见外头的客人迎出来,后头的出口是方便店小二出来为客人介绍东西,没错,咱们这铺子里至少需要两个人来招呼客人。”
    张满仓边说边引着绣娘往后走,“我给你们瞧瞧咱们这边的灶房,啊,也叫食堂,玉格少爷说,以后铺子里的人都在这一处吃饭,来来来。”
    张满仓兴冲冲的带着人往西厢走,亲自示范给绣娘们看。
    “入门就是大饭桌了,这大长桌就是坐十二个人都不挤,以后到了饭点,咱们就到这里来,看见这个灶台了吗,这里还有一块木板,等我娘把饭菜做好了,就会把这块木板放下来,把饭菜都放到这木板上头,咱们就一人拿一个大碗挨个打吃的,吃完了也不用洗碗,放着就是。”
    “来来来,你们出来看这里,”张满仓又领着人到东西厢房和正房的夹道处,“这两头都做了洗台,是玉格少爷专门做给咱们洗漱和洗衣服的地方。”
    “奇怪这洗台离井那么远,怎么取水是不是?哈哈,要不怎么说咱们少爷主意多呢,你们瞧着上头架着的大木桶,到时候每天早晚,我爹会往里头加满水,咱们打开这水龙头就能用水了。”
    “对了,还有浴室,哦,就是专门洗澡的地方,虽然窄了点,但也做了这样的木桶,到时候水直接从头上流下来,别提多方便了。”
    张满仓提了一句,就要迈步进正房,小翠却道:“我们能去瞧瞧吗?”
    “啊?”张满仓挠了挠脑门,他原想着茅房那地方就算了的,“也不是不行,就是有点挤,你们自己去吧,要上茅房的也可以随便方便一下,一会儿出城了就不方便了。”
    张满仓指了个方向,示意她们自己去。
    众绣娘都过去瞧了,这一瞧心里的天平又倾斜了些,这里的茅房都是干干净净的,虽说不大,可两个茅房连着那什么浴室都是独立的,竹帘子放下来就什么也瞧不着了。
    芳娘还细心的发现,墙上高处挂着一盏油灯,不是她们踮脚就能够到的高度,而是哪怕张叔都要搭一个小杌子的高度,这样的高度显然不可能是让人上茅房的时候现点的,而是、怕是入夜后,整晚都亮着的。
    芳娘揉了揉袖口,咬牙下了个狠心,她一定要努力说服爹娘。
    几个绣娘从茅房里出来后,对张满仓的介绍更上心了,哪怕张丰年过来说他好了的时候,她们也说想把屋子看完再走,看完了才好回去和家里人说。
    跨进正房堂屋,就是一间空房,张满仓道:“这一间是留着待客用的,玉格少爷说先不着急,以后再添置,东梢间是少爷和姑娘们的屋子,咱们就不瞧了,我领你们看看西梢间,西梢间是工作间,以后大妮她们过来了,就在这处干活儿。”
    “你们瞧这个大长桌,比食堂那个还大,只坐十个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位置,后头的两张小桌子是三姑娘和四姑娘的,到时候做完了活儿,就到三姑娘和四姑娘那里领东西交东西。”
    张满仓说着笑起来,“其实我最喜欢的是这个水桶,你们瞧见了吗。”
    张满仓指着挨着柜子的一个带盖儿和水龙头的水桶道:“这个是饮水桶,和外头洗台那一处的大体上差不多,不过这里头装的是能喝的水,到时候渴了,直接打开水龙头,就能接水来喝,多少方便。”
    张满仓说完,大步往屋外走去,绣娘们却还连连回头望着工作间,那饮水桶说起来简单,可连这样的细处都替她们想到了,这样的主家别处哪里寻去。
    张满仓领着众绣娘到了东厢,却不着急进去,而是转身看向众绣娘道:“最后一处就是这东厢房了,嘿嘿,要说妙,这一处才是这个。”张满仓竖起了大拇指。
    推门进屋,能站人的地方其实也就长两米宽一米,拢共两平方的空地儿,但……
    瞧着面前上上下下的六张独立的小床,床上的被褥枕头都是干净崭新的,左手边的还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大柜子,六个格子,明显是一人一个的,每一个柜门上头还挂着锁。
    芳娘半张着嘴,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些、这些都是给咱们准备的?”
    张满仓脸上带着笑,像是没觉出芳娘话里的问题,只笑着回道:“对,这些都是给红福记的绣娘准备的,都是三姑娘亲自安排添置的,还有个人的帕子牙刷之类的小物件,到时候三姑娘也会分发,这么说吧,进了这处,咱们往后的二十年的吃穿住用,红福记包圆了,至于二十年之后,哈哈,拿着攒了二十年的工钱,还怕自己往后过不好?”
    芳娘的心狠狠一震,对啊,二十年的工钱,她一个月挣一贯钱,一年就是十二贯,二十年是多少?吃穿住用都不花钱,自己一定能都攒起来的,那就是、就是……二百四十贯钱!
    天!二百四十贯钱!
    天爷哟!
    芳娘腿一软,忙伸手扶住门框,神情由恍惚逐渐变得坚定,她要留下,她说什么也要留下,就是爹娘弟弟都要回老家,她也要留下,二百四十贯钱,那是多少亩地!
    傍晚,大妮三个面带喜色的抄着手回到棺材胡同,她们旧衣服已经给了城外的家人,家人也对她们的决定赞同不已,三家人已经想着用手里现有的钱,在外城哪处赁一处院子,三家人住在一处,互相照顾着,再慢慢找别的活计。
    至于芳娘几个,她们的家里人听她们说了吃穿住用,还有工钱等一大堆好处,虽还不确定自家要不要都留下,但已经万分支持她们留在红福记做工,只是……就要六个绣娘,大妮她们已经占了三个。
    晚上,芳娘和小翠寻到大妮三个,想请她们帮忙说情。
    铁柱媳妇道:“其实我们原先也不知道有这么多好处,新铺子那里我们也是听你们说了才知道的,要是早知道我们早和你们说了,这会儿你们既然定了要留下来,就干脆去寻三姑娘说,咱们一处干活儿的时候最长,三姑娘也知道你们,倒不用我们在中间传什么话,倒显得嗯不亲近。”
    芳娘和小翠一想也是,便又寻到了三姐儿。
    三姐儿听了,又细细的问她们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又是什么样的打算。
    东厢里,玉格伸手拉回了趴窗户往外张望的六姐儿,“好了,快去睡你的,这些事都由三姐安排,咱们听结果就行,快睡吧,明儿咱们要搬到西四牌楼那边,也要忙小半天呢。”
    要搬过去的人不少,三姐儿、四姐儿、玉格,还有五姐儿、六姐儿,以及桂花婶和小香,这边的屋子又要腾出来给别人住,比如她们的东厢就要空出来给金姐儿和银金姐儿住,所以要帮的东西就更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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