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听起来都不是差银子的主儿。
    越来越多的夷商动了心。
    叶三明能说会道,又擅长与人打交道,很快便说动了一些夷商明儿和他们同行,不,应该说是带他们同行,他还蹭到了人家的船。
    叶三明离开夷馆后,又到商馆通知了袁行主们明儿坐船去台州的消息,而后邀请今儿帮他翻译,以及明儿和他们同行去台州的翻译一同喝酒吃饭。
    这边叶三明交朋友交得不亦说乎,而那边袁行主等人送走了叶三明,又坐到一起分析他的意图了。
    思来想去都觉得此人奸诈,一言一行都有阴谋算计。
    “这果然的,开始拉拢咱们的翻译了!”鲍老爷笃定道。
    古老爷眯着眼睛冷声道:“他邀请如此多的夷商去台州,还是走海路,他是想带着夷商们认路吧。”
    袁行主道:“不愧是玉大人手下的人。”
    不论是一早就把他们的打算算计好了,还是到了广州府依据他们的反应顺势而为,这份心计城府都不可小觑。
    “不知道台州那边是何情景。”
    袁行主突然对此次台州之行不乐观起来,只一个手下之人都如此厉害,玉大人本人的手段又该如何了得。
    然而此时远在台州的玉格,还压根不知道将有一批洋人来到台州。
    第232章 、放心了
    玉格虽然没有想到会有一批洋商跟着来台州,不过既然已经叶三明已经把钱袋子送到了她手边,她当然也不会多客气。
    虽然来的洋商不少,但实则过来的货船只有一艘。
    因为不少货船都还要在广州港装货以及进行清理维护,所以所有来台州的洋商的货物全部集中装在了一艘货船之中。
    而仅有一船的货物也代表了洋商们对台州港并没有多少信心,不过是大型货船出行必须要有足够重量的东西压船才能保障安全,简称的压舱物而已。
    叶三明不嫌弃,人过去了才是最要紧的。
    而袁行主几个见到只有一艘货船后,心情也愉悦了许多。
    大货船扬帆起航,不过一日半便成功抵达了台州港。
    见惯了广州府的热闹繁华,台州港空有规模,却少了人气的冷清,就很有些不入眼了。
    货船靠岸后,袁行主几个和一众翻译还有些惊讶,惊讶台州竟在如此短短时间内建好了颇为气派的港口和仓库,但洋商们就全然都是失望。
    码头空空旷旷,除了他们的货船之外,仅有十一艘像是停泊已久的货船,码头附近也没有什么商家,甚至连过来载客的马车软骄也没有一个,港口的一些个看守指引的人员也透着股生涩木愣的小家子气,而这码头除他们之外,简直像是空无一人。
    还有便是,那位玉大人竟然不曾露面。
    十三行的人和洋商们心中各有计较,不过才刚踏进台州的地界,踏进这位传闻中的玉大人的地方,他们都没有表到脸上。
    其实,玉格心中也有计较。
    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以她的身份若是亲自到码头迎他们,岂不是把她求着他们来做生意表到了脸上,那这价可就不好谈了。
    对于玉格没有过来迎接,甚至没有安排人到码头等候,十三行的人和洋商们心中诧异,叶三明却一点儿不意外。
    他是正经科举出身的举人,士农工商这个观念在他心中根深蒂固,虽说因为玉格的影响和之前在金缕记任职,以及出海经商的缘故,他对于农工商皆没有偏见鄙夷,但在他心里,这些也是天然的同‘官’差着阶层的。
    若说诧异,他更奇怪十三行的商人和这些夷商们的骄傲从何而来,竟然敢妄想玉大人亲自来迎他们。
    不过好在,十三行的人和洋商们都没有表达出来,所以一行人的气氛还是十分和睦。
    叶三明作为东道主,靠岸后自然要介绍当地的风情特色,安排众人的住宿饮食,而交流的过程中,他也觉出了众人对此行、对台州港的失望。
    但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广州港发展了多久,而台州又才发展多久,再加上台州连续两年遭遇旱灾,今年此时也正在旱灾之中,能有如此模样已经是玉大人的手腕卓绝了。
    而且,叶三明抬头眯着眼遥遥的望向玉环楼,那是集台州所有富贵热闹于一处的地方,他自信,那一处绝对会叫他们大开眼界。
    但在大开眼界之前,也还有无数细碎小事,叫行商、翻译和洋商们心中不满。
    台州的日头极大,照得海面地面明晃晃的一片,照得人睁不开眼,晒得人心浮气躁。
    “这天,哎哟,这天也太热了!”鲍老爷用肥厚的手掌做扇,可人一动,就更热得慌了,他人胖汗多,很快就流了满头满身的汗,里头的衣裳裤子贴在身上,难受得死人。
    鲍老板皱着眉头,一边扇风,一边拉扯着衣裳,嘴里含糊的嘟囔就没断过。
    古老爷明知故问,“不知港口有冰没有?咱们还要待上一阵子,这没冰实在受不住。”
    冰自然是没有的,叶三明往码头处还在卸货的力夫处看了一眼,这一船货要卸不少时候,租用仓库也是要给银子的,夷商们对此也颇有微词,面色都不大好看。
    叶三明笑道:“不如咱们留两个人在这处清点货物,我带着诸位先去酒楼安顿下来?”
    袁行主还没有表态,鲍老爷头一个点头催促道:“赶紧的吧,真是热得受不住了。”
    袁行主当然也不愿意自个儿受累,点头答应下来。
    翻译转述了叶三明的话,一众洋商很快安排好几人留下来看守货物。
    其实,要不是一句古话‘来都来了’,他们真想立时就返航回去。
    一众人的神情心情都不大好,哪怕就在他们等着卸货的时候,码头的人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马车,他们的面色也没有回转一点儿。
    他们这样的身份竟然要和人同乘一辆马车。
    袁行主和鲍老爷、古老爷三人坐在一辆马车内,鲍老爷环顾着简陋的连个放茶水点心的隔板都没有的马车,满肚子的不适意。
    而袁行主和古老爷闻着他身上的熏香混着汗臭的复杂气味,也是满腹牢骚。
    古老爷撩起车窗的帘子往外瞧了一眼,极力从这些个不好里寻出好来。
    “至少,这回来的翻译和夷商们,都该对台州失望了。”
    鲍老爷扇着手笑道:“这位玉大人也是太心急,他若是等台州一应都做好了再邀夷商过来,也不至于早早的暴露了短处,我方才瞧着好些夷商都对于仓储的费用有怨气呢。”
    “一应都做好了?”袁行主的嘴角溢出丝哂笑,“他只怕没那么多银子了。”
    不然也不至于丧心病狂的喊出五十万两银子的高价,那叶三明也不至于对着一群夷商露出巴结奉承之态。
    鲍老爷塌着腰板把重量全部放到车板和凳子上,稍微缓过劲儿来,舒服的眯眼叹了一声道:“我也不求台州的酒楼能多好了,只求能有盆冰、算了,不求冰了,能洗一洗、呃,台州如今好像正遭着旱,正缺水呢,算了算了,能擦一擦身子,再有几个丫鬟小厮给我扇扇就行了。”
    袁行主和古老爷对视一眼,皆因鲍老爷话里的一退再退好笑不已。
    不过,这也证明了,玉大人此时邀他们前来简直是愚蠢至极。
    袁行主和古老爷定了心,也停了说话,闭目养神。
    他们只顾着说话、抱怨、窃喜,和极力压下燥热,也就没有发现,马车虽然挤,却几乎是一路毫无颠簸的行进着。
    倒是和叶三明同车的一个精通汉语的青年洋商伍德首先反应过来,他撩起车帘把整个脑袋探出窗外,盯着车轮看了一会儿,没瞧出什么特别来,正要缩回头问叶三明,突然想起叶三明说过的可以修路的‘水泥’,又转头看向地面。
    地面在太阳的暴晒之下被镀上了一层晃眼的金色,透过金色能发现整条路的颜色其实是灰白的,而且最主要的是……
    伍德转头一寸一寸的看向来路,又转头一寸一寸的看向前路,而后倒吸一口气,这一条路竟然是浑然一体,没有一丝裂缝的!
    怪不得,怪不得马车行驶得如此平稳!
    伍德缩回头,脑袋在窗框上磕出清脆的一声响,惊醒了叶三明和同车小憩的另一翻译和洋商,三人诧异的看来,叶三明正要关心他头上的磕碰处,伍德已经两眼冒光的双手握住叶三明的手,“哦,上帝啊,跟您来台州真是我最正确的决定!”
    刚刚被惊醒的叶三明一脸懵,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记得之前他们……
    伍德也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失礼怠慢,正迫不及待的想要释放自己的善意弥补,错目扫见同车一脸见鬼模样的另一洋商,又改了主意。
    伍德的嘴角挂起绅士的笑意,撩起车帘,陶醉的朝窗外深嗅了一口,回首对着叶三明微笑颔首道:“我只是觉得台州的空气里都散发着茶叶的香气。”
    是、吗?
    叶三明心中更懵,他们是沿着海岸线走的,他短促的吸气了几下,只闻到了车里的汗臭味和海水的腥臭味。
    第233章 、打脸了
    叶三明短暂的错愕后,便应下了伍德的夸赞,“相信台州接下来会给你更大的惊喜。”
    伍德笑着点头道:“我很期待。”
    叶三明笑容可亲的和伍德闲聊起来,不管伍德是因为什么改变了态度,在经历了被一行人或明或暗的嫌弃后,有一个人诚挚热烈的表达喜欢,总是叫人心情愉悦的。
    他们两个聊得火热,同车的翻译和另一洋商也都没了困意,伍德前后的态度转变得太奇怪了。
    马车到了目的地,在昂首看见环绕的五栋高楼和十部自动扶梯后,所有行商和翻译全部都失语了,而洋商们则是一声声的惊呼着上帝。
    叶三明噙着笑满意的回头环顾了一眼。
    收到消息,提前一步过来候着的画丹笑道:“我是玉大人的小厮,诸位唤我画丹就好,诸位远来是客,我们玉大人已经在咱们台州目前最好的酒楼摘星楼给诸位定了房间,诸位请跟我来。”
    画丹笑着在侧前方带路,翻译及时的翻译了他的话,而后一行人便极都顺从的跟到了画丹后头。
    叶三明站在队伍中笑着挑起眉头,这高楼和这自动扶梯,就是他们的底气,果然震住了他们。
    鲍老爷双手把着扶手四下望着,咽了咽唾沫,小声道:“竟、竟然都是真的!”
    古老爷的眉头蹙起,神色却不是算计落空的恼恨,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他看向袁行主道:“这一样是真的,只是不知道旁的有几成真。”
    袁行主垂着眼没有说话,他知道古老爷的意思,若是传言都是真,那玉大人提出的合作便是善意的,只是、五十万两银子占一成股,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扶梯升到三楼的时候,好些人就不敢再往下看了,双手紧紧的把住扶手,神色姿态都透着些害怕和紧张,偏前头的画丹和站在中间的叶三明站姿神情皆是极为随意的,他们单手随意的搭在扶手上,还侧过身来对身后的人笑着说着什么。
    这一番对比,越发叫行商、翻译和洋商们不敢随意说话随意动作,生怕做错什么漏了怯,但如此拘谨,本身也就落了下乘。
    好在无论是画丹还是叶三明,还是玉环楼的侍者和顾客,都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
    达到摘星酒楼,画丹很利落的帮各人包括叶三明安排好房间入住,“不知道诸位是想先用饭,还是先梳洗,或先休息一会儿,所以我就没有安排酒席,不过摘星酒楼一应都方便得很,诸位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和小二说就是,今晚戌时,我们玉大人会在此处设宴为各位接风洗尘。”
    画丹笑着说完后,没有多待,等各人都领了钥匙,便告了辞。
    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是合作,和气生财么,可不是来看人狼狈样的。
    画丹告了辞,叶三明也同众人拱手告退,“在下先洗漱一番,便要去玉大人处汇报公务,失陪了。”
    一众行商和翻译别没有觉得被怠慢,反而悄悄松了口气,他走了,他们才更自在些,也好派人好好打听这台州、这玉大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倒是一众洋商有些遗憾,不过他们不是主事人,不好表态。
    袁行主笑着点头道:“没事儿,公事要紧,三爷自去忙吧。”
    叶三明笑着点点头,又团团作了一圈揖,笑着倒退了两步,去往自个儿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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