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阿哥几次张口欲言,喉咙却像是被湿棉花堵住,说不出话来。
    “我看看十四爷画得如何。”玉格将画像拿起放到一边,俯身看十四阿哥作的画。
    十四阿哥画的就是方才作画的她,低头垂目,没什么表情,却有一种温柔而包容的奇异力量。
    “十四爷果然文武双全。”玉格赞道,准备把画像收起来,十四爷却按住画像道:“这幅画得不好,改日再为你重画一副。”
    玉格点头,拿起自己画的那一幅画,“时候不早了,玉格就先告辞了,还请十四爷节哀顺变,保重自个儿。”
    “嗯。”
    玉格从汤泉离开后,请人将画送给了怡亲王,请他帮忙在太后娘娘灵前烧掉。
    皇家的礼仪繁琐,等理完谥号,治完丧,及至太后的灵柩到景陵落葬,少说也得一两个月后了。
    再者,不给八阿哥而给十三阿哥,本身也有避嫌而走明路的用意。
    十三阿哥是在康熙驾崩的第二日,就被雍正晋升为和硕亲王的阿哥,两人之间的情分非比寻常,过了十三阿哥的手,也就是在雍正那里报备了。
    安排好此事后,玉格便向着山西赶路。
    而京城这边,如玉格所料,十三阿哥将玉格去看望了十四阿哥,并为之作了一幅画,请求他替十四阿哥在灵前烧给太后的事告诉了雍正。
    雍正的神色并不意外,他比十三阿哥知道的还要更早更详细。
    总兵范时绎早就报了上来,玉大人前往汤泉看望十四阿哥,两人在庭院中彼此作画,玉大人走后,十四阿哥的神色平静许多。
    “画呢?”雍正抬头。
    十三阿哥顿了顿,将手中的画递了过去,他没想到四哥会想看十四弟的画像。
    雍正展开画卷,目光从十四阿哥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挪到十四阿哥向画像外伸出的手。
    画中所画绝不是今日情景,所以十四曾经邀过她做什么,同骑?
    十三阿哥见皇上久久不语,想了想,出声道:“玉格性子仁厚,有情有义,做赈灾这样的差事再合适不过,大约再没有比她还能知民之所苦的钦差了。”
    这是在为玉格说话。
    雍正抬眸看向他,“十三弟同她也有交情?”
    十三阿哥回道:“臣弟曾在她的铺子上买过一个福袋,很是欣赏她的性情。”
    雍正嗯了一声,“此事朕知道了,十三弟去忙吧。”
    十三阿哥看了看那画,躬身告退。
    屋内,雍正又看了那画好一会儿。
    批完折子,雍正起身整理衣裳,准备前往太后停灵处,陈福为其整理桌案,瞧见十三阿哥送来的画,不知如何处置,迟疑的看向苏培盛。
    苏培盛正在为雍正重新卷袖口,见状低声问道:“皇上,那画……”
    “烧了。”落下两个字后,雍正抬步往外走去。
    烧了?
    怎么烧?陈福不解。
    苏培盛皱起眉头,低声道:“随便找个炭盆烧了就是。”
    难不成还真敢到灵前烧了去,苏培盛说完,便忙快步跟上雍正。
    第272章 、“起心”
    赈灾最是耗时耗力,要统计受灾的范围和受灾人口,要核实情况,要注意□□,再然后才是调动物资针对性的赈济,玉格这一去,直忙到年底才返回京城。
    快过年了,京城里总算多了些喜气,沿街的铺子贴着红福,挂起红灯笼,还有正在搭的戏台,新年还是很有盼头的。
    玉格家里亦然。
    皇太后治丧结束后,皇上恩准了孕有阿哥的妃嫔可出宫到其儿子的府上养老,所以待允祜阿哥守丧三年结束,成婚开府,就可以把六姐儿接出宫来了,到时候见面就容易多了。
    陈氏几乎是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过了年,允祜阿哥也有十三岁了。”
    等守完丧,年纪正好成婚。
    说到这个,陈氏又看向玉格,“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你明年都二十九岁快三十的人了,连个一儿半女也没有。”
    一提起这个陈氏就焦心,她的儿子哪哪儿都好,唯独这子嗣。
    眼瞧着话题要往催生的方向跑,玉格放下碗筷道:“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了。”
    “走吧。”玉格捎上了郡主。
    看着两人离去,陈氏又委屈又心酸,“我这都是为了谁啊我。”
    “行了,玉格是个有主意的,你瞎操心什么。”多尔济劝止道。
    多尔济心里也不是不想抱孙子,可这家里谁也做不了玉格的主,再说,“孩子累成那样,何必再说惹她心烦的话。”
    陈氏住了口,可心里还是没放下。
    陈氏琢磨着难得玉格今年在家过年,要不把哥哥姐姐家,还有大伯子家全都请来,大伙一起热热闹闹的过个年,也让玉格看看人家儿女双全的福气,或许玉格就知道着急了。
    想到就做,第二日,陈氏就请了郡主过来商量,那么几大家子人,外孙外孙女,侄儿侄女,侄孙侄孙女的一大串,连曾侄孙都有好几个了,要安排出地方来,要准备食材,还得提前发帖子,正经有不少事要忙。
    郡主回来后,同玉格说了陈氏的安排。
    玉格听了微微蹙眉,一来她不耐烦应付这样的热闹场合,二来,陈氏一句话就吩咐了,郡主却得受不少累。
    郡主瞧着她的面色,劝道:“七爷好些年没在家过年,往年过年的时候,家里就我和阿玛额娘三个,虽说年初二的时候,姐姐和姐夫们都会回来,可到底除夕的时候冷清了些,阿玛和额娘心里不是滋味,想趁着今年七爷在家热闹热闹也在情理之中。”
    “唉,”玉格叹道:“我是怕你辛苦。”
    郡主抿唇而笑,“有七爷这句话,妾身便不辛苦。”
    玉格点点头,“那就劳烦你了。”
    过年之前,玉格挑着一日休沐,去了一趟八阿哥和十三阿哥府上。
    八阿哥听到玉格前来拜访的时候有些意外,苦笑道:“我这处许久没有客人来了。”
    八阿哥让着玉格坐下,玉格注意到八阿哥坐在暖阁里,膝盖上还搭着一张薄毯。
    玉格眸色微敛,将手中的盒子递了过去,笑着道:“在山西的时候偶然得到一样药酒方子,听说对缓解关节疼痛有奇效,芙蓉阁的大夫们试着配了出来,效果还不错,八爷可以试一试。”
    八阿哥笑着点头,“你有心了。”
    到底、身份不同,略闲聊了几句后,玉格便从八阿哥府上告辞,出来后,便往十三阿哥府上又送了一趟药酒。
    十三阿哥的腿疼,来自不可言说的旧疾,而八阿哥的则是……
    九月的时候,雍正奉康熙帝及其四位皇后神牌升附太庙,在端门前设更衣帐房,因为都是新制,故而油漆味很大,雍正因此大怒,命管工部事务的廉亲王胤禩及工部侍郎、郎中等跪在太庙前一昼夜。1
    从此,八阿哥的膝盖就落下了病根,平时还好,天气冷了就很有些难受。
    成王败寇,这半来年,几位阿哥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就是这一阵,青海战事吃紧,雍正九分心神关注着青海战事,仍不时对八阿哥等人防范训斥。
    其中,领了总理大臣一职的八阿哥尤甚。
    不过,日子总归还算平顺的到了年底,玉格领了宫宴出来,紧接着就是家宴。
    整个棺材胡同,车马喧阗,拥堵得人行走不过。
    玉格的马车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里头的马车、轿子慢慢退了些出来,缓缓驶进胡同。
    马车在大门处停下,玉格还没迈进大门就先听到了里头的说话声。
    张满仓倒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他这些年跟着她也没能好好在家过个年,此时脸上满是喜气,笑道:“今儿个真是热闹。”
    玉格笑着点点头。
    是真热闹。
    色赫图连着陈氏两家,从她这一辈才开始发达,所以还没有那么多的规矩,高兴就大声说话大声笑,小孩子们也没有拘束他们的天性,由着他们满院子大声的吵大声的闹。
    “七爷回来了!”
    “七爷回来了!”
    随着一声声‘七爷回来了’传进府内,府内的喧嚣声有片刻的暂停,随即愈加的热烈起来。
    “哎哟,玉格回来啦!”
    玉格挑挑眉,这样叫她的必定是长辈,只是这声音怎么有些陌生。
    还真是陌生,一个胖胖的裹着苔色衣裳的高大妇人迎着她跑了过来。
    玉格微微偏头侧耳,张满仓小声提醒道:“爷,是大老爷家的大夫人,您的大伯母,金姑奶奶的额娘。”
    原来是她,倒是长胖了许多。
    玉格礼貌的微笑着点点头,并不十分热络。
    见玉格一身深色官服,顶戴花翎上一颗比鸽子蛋还大的红宝石,脖子上还挂着一长串各色青的绿的、琥珀的珊瑚的蜜蜡的,等等认得不认得的珠子穿成的朝珠,越发衬得她面白赛雪,气度不凡,像是云彩上头的人儿。
    大夫人停住脚步,两只手在身上擦了擦,一时不敢靠近,只脸上挂着讨好的笑,“玉格回来啦。”
    玉格示意她往里走,“玉格是晚辈,哪能劳动伯母亲自迎出来,伯母折煞我了,快请进去吧。”
    “欸!欸!”大夫人没有觉出玉格的冷淡,只觉得玉格无比尊重她,伸长了脖子高声应下,一副十分有体面的模样。
    不过大夫人这两声没招来羡慕,倒是把大舅母几人惊动了出来。
    二舅母眉眼带笑,目光扫了一眼大夫人,便对着玉格笑道:“刚从宫里出来?瞧这一身的风雪。”
    二舅母亲昵的拍了拍玉格的肩头,又对着张满仓吩咐道:“还不赶紧伺候着你们家七爷去换一身常服过来。”
    又笑着轻推了玉格一把,催促道:“快去快去。”
    “是,”玉格对各位长辈微微欠身赔礼,从善如流的带着张满仓告退。
    见玉格走了,二舅母笑睨了大夫人一眼,一甩帕子,对大舅母道:“走,咱们进去等着吧。”
    大舅母笑着点头,直接无视大夫人,同二舅母一起挽着手往里走。
    大夫人在后头,作势凶狠的咬了咬牙,但一见到有人,又连忙收起表情,露出笑来。
    屋子里头,虽说没有分席,可男客们都在正厅说话,女客们则都聚在偏厅说话,小孩子们则无所顾忌的到处乱跑。
    玉格换了衣裳后,先到正厅拜见了多尔济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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