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裴度问道。
    云骊叹了口气:“我姨娘是在杭州投水自尽的,升州离杭州很近,我想到时候去杭州寺庙再替我姨娘点一盏长明灯,立一个衣冠冢,四时八节派人去洒扫,这样总会让我姨娘泉下也有供奉,不至于饿肚子。”
    她爹虽然曾经宠幸过刘姨娘,但总不会回来为一个姨娘做什么,能做水陆道场还是她写信恳求的,因此姨娘的事情只能靠她自己了。
    裴度点头:“岳母的事情等我们在升州安顿好了,我就带你亲自去杭州立一个衣冠冢。”
    他想妻子真的非常有孝心,不仅对养她在膝下的章家大房孝顺至极,在自家对自己的母
    亲,也是态度恭敬,就是对生母也是孝心可嘉。
    “你最好了。”云骊窝在他怀里,静静的听他的心跳。
    船上的生活很单调,云骊却很惬意,因为她终于不必成日忙庶务,可以安静的看书了,裴度则和带着的师爷们在一楼谈天说地,筹谋上任之事。
    茜红进来道:“大奶奶,您还记得咱们在通州口岸看到的那艘喜船吗?”
    云骊笑道:“当然记得,那船吃水极深,又高大,恐怕新娘子的嫁妆很多呢。”
    “谁说不是呢,正好奴婢方才在外边见到那艘喜船行驶到咱们家的船旁边了,嗬,您是没瞧见,好家伙,那船上的护卫足足有五六十个之多呢。”
    这茜红是王忠家的孙女,以前就时常被云骊派去打探信息,以至于这丫头每到一处,必定先打探四周情况。
    云骊听了茜红的话,甚是好奇:“只是嫁人而已,为何要那么些护卫?难道是为了怕婚船被劫。”
    这也不是没可能,就云骊她们船上也请了十数个护卫保护呢。
    茜红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了。
    到了晚上,夜已深沉,房中云骊和裴度二人云雨初歇,她们新婚夫妻,感情不一般,虽然云骊自觉要节制一些,裴度也不会日日翻红浪,但到底很容易一下就被撩拨上了。
    此时,不远处传来箫声,这声音如诉如泣,云骊听了忍不住都潸然泪下。
    “这必定是吹给哪个他喜欢的姑娘的?”
    裴度笑道:“你怎地知晓就是男子呢?”
    “闺阁女子吹箫不大雅观,一般先生都会让你学琴,那样弹起来更好看。而且,我就是听的出来,这是男子吹的,多半和女子无缘,才会有此情思。”
    就在此时又有琴声传来,那琴声似乎在和着箫声。
    迷迷糊糊中,琴声戛然而止。
    “那琴声像是咱们旁边喜船上传来的。”云骊从被窝里揪出脑袋。
    裴度用手直接按住她的脸,无情的说了俩字:“睡觉。”
    “哼。”云骊生气他不和自己说话。
    一大早起来,身边早已无人,现在不必请安,云骊当然不必那么早起来,整个人也非常松弛,梳洗完,她又在二楼栏杆边凭栏眺望。
    河道宽阔浩渺,一望无垠。
    不知道是不是从京中出来了,她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为何世人喜欢说什么男子心胸宽广,女子心眼就小。说白了,还不是男人出门的机会多一些,女子终日只能困囿于后宅,她现在能够单独这般没有长辈跟着,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对面的喜船的窗棂被打开了,因云骊和她们二楼对着,她那边窗户一打开,云骊发现她的窗户居然被钉了一条条木条,一只手都伸不出来。
    窗户旁隐约站着一位着红衣的新娘子,脸上神色郁郁寡欢。
    联想起昨天晚上的琴声,她似乎猜到了一些什么。
    船靠岸补给,玉通过来传话:“大奶奶,大爷让小的过来传话说船靠岸了,问您有没有什么要买的?可以带下人出去买些。”
    咦?她可以出门吗?
    云骊赶紧戴上帷帽带着几个丫头,匆匆下楼去,裴度正等在此处。
    “这里虽然只是个小镇,但是来往船只都在此处停泊交换物质,因此南来北往什么东西都有。”裴度介绍道。
    他当年上京赶考,是经过此地的。
    只要能出门,她就十分高兴,哪里还管那么多。
    “走吧走吧。”云骊推着他。
    裴度失笑,但看着她愉悦的跟小雀儿似的,也不忍苛责什么了。
    自从出京了,小妻子就变得活泼许多了,和之前在宅子里判若两人,那时的她笑
    不露齿,一言一行合乎规范,私下倒是和自己撒娇,但是大面上,又是那般。
    还好这一出来,她就松快许多了。
    下了船后,四周的叫卖声仿佛像置身于清明上河图一样,画卷里的人都活了过来,什么内宅纷争全都没了。
    有卖炊饼脆梨的,有卖花儿朵儿的,还有卖羊签子肉、胡饼以及有货郎,他的货担上是应有尽有,更别提往远处走,有各种茶寮、书店、丝绸店、胭脂水粉。
    更有女子大大方方的在街边卖馄饨,馄饨铺子前面正有两个男孩儿在唱莲花落,旁边围着的还有杂耍的。
    云骊悄悄拉了一下裴度的袖子,指了指前面:“那是耍大刀的,对不对?”
    裴度点头:“自然,那就是耍刀的,江湖人靠这个吃饭。”
    但是,他正色道:“咱们就不过去了,这些地方龙蛇混杂,你万一被拍花子的拍走了,如何是好?”
    拍花子的?云骊瞬时乖巧道:“好,绝对不跟着去。”
    她是很懂事的,一听说不成,就听话了。
    裴度见她如此,又十分心疼道:“你看这上头有茶楼,咱们上去找一间临窗的,你可以在那儿看。”
    “好。”云骊拍手称好。
    她不怀疑裴度骗她,因为她也并非懵懂无知,她们姻亲就买过一个女孩子做妾,听说那个女孩子就是从好人家拐走的,连自己家是哪儿都不知道了。还有秦楼楚馆的女儿,有一部分是走投无路,还有不少是四处拐卖卖进去的。
    甚至上京灯会,有位官家千金就因为和家人走散了,被人拐了去,后来找到时,听说已经失了清白。
    因此,章家灯会从来不许她们出去,唯一出去玩儿的还是那次去庄子上骑马,要不就是小时候过寒食节能出去。
    她们进的是这间茶楼的雅间,云骊靠着窗户坐下,往下看杂耍,都舍不得扭头吃一口茶。
    “没想到你这般喜欢这市井生活?”裴度很惊讶。
    他觉得以云骊的才情,优雅,她喜欢的一定是精巧的园林,绝非是这样过分热闹的街道。
    云骊倒是很有自知之明:“那是因为这些热闹是我不曾接触过的,若我身处其中,也未必就真的喜欢。不过……”她想起那个窗户都被钉住的新娘子,有些同情道:“不管如何,自由才最重要。”
    “他们为钱财奔波,看似自由,其实也并不自由。”裴度一语中的。
    看似行走江湖,潇洒自如,可为了生计奔波,无一日能想到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又算什么自由。
    云骊觉得和裴度说话很痛快,他常常一针见血,对事物看的很透,不加遮掩。
    她笑道:“说的也是,只能祝我夫君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了。”
    裴度举杯,对这话倒是很受用。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学而优则仕,这是所有士子的心愿。
    二人还欲说话,只听外边有人过来站在外头道:“内里可是子珩年兄?”
    裴度对云骊道:“我去去就来。”
    云骊点头。
    四周丫头们都守在身边,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杂耍的人已经开始要打赏了,云骊让下人出去也打赏一番,她就把随身带的出在此看。
    而裴度则出去发现是他上科的同年马如龙,如今准备去襄州谷城做县令,当初自己中了二甲第三十六名,他中的是三甲,已经外放做了三年县令,现下去谷城又是做县令。
    他叫了酒菜歌舞,这茶楼老板也是人精,知晓楼上是两名官员,还送了一对胡姬过来跳舞助兴。
    裴度见马如龙痴迷的看着那胡姬摆动腰肢,不由笑道:“如今你也变坏了,我记得当初咱们一道上京
    ,你说女子都是老虎,会吃男人的,如今倒好堪称情场中人啊。”
    马如龙听了这话,呷了一口酒,啧了一下:“子珩啊,你再次科举又大魁天下,这一授官就是通判一职,不知道我们的苦啊。山高苦寒之地,若不为自己找些乐子,这日子怎么过?我家贫,不似你们官宦子弟,去秦楼楚馆消遣是家常便饭,我们当初不去,也是畏缩,我们这些寒门子弟也怕丢丑。我还是好的,不过只有两三房妾侍,也是为了香火,老孙你知道吧,他更是更厉害了。”
    裴度听到秦楼楚馆,虽然云骊不在身边,他立即澄清道:“马兄,你可别把我和别人弄混了,我当年也只是去过樊楼诗会,至于秦楼楚馆可没去过。”
    “至于你,还是要专心仕途才行,酒色伤身。”裴度拍拍他的肩膀安慰。
    他知道马如龙的意思,也有投靠自己的意思,故意失意自比,也只有失意的人才时常在女色上打转,真正忙碌的官员,饭都来不及吃,哪里还有如此闲情逸致。
    权利可比什么女色重要多了。
    但是他也不是什么人都延揽,虽然彼时非常重乡谊和年谊,但他看人不在乎你身上的瑕疵,只在意你是不是得用。
    而马如龙虽然三十六岁中了进士,也算年少有为,但政绩平平,不够能干,这样的庸才不好用。
    都是聪明人,酒过三巡,裴度遂道:“内子还在等我,我就先行一步,日后书信联系。”
    马如龙也拱手道:“不曾想嫂夫人也在此处,还未曾拜见。”
    明明马如龙比裴度年纪小快了一轮,但官场就是如此,裴度笑笑:“我们还要行舟去升州,日后有空再见。”
    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自己的小妻子的。
    又说裴度推门进来时,见云骊乖乖坐着,心里不知道为何很疼,很难有人几天就让自己魂牵梦萦。
    云骊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糖递给他:“莲子糖。”
    裴度接过来放嘴里,又上前道:“真甜,走,陪你去街上走走。”
    “好勒。”云骊赶紧凑过来,只是闻到他身上的酒味道,连忙掩鼻:“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大的酒味?”
    “无事,风一吹味道就散了,今天和熟人吃酒吃的多些。”他其实以前也是豪饮,酒量十分之好,但新婚来,就没吃太多酒。
    云骊见他不愿意提起那位同年,想必也是无关紧要的人,也不再提。
    她在逢仙镇上买了些糕点和本地土产,旁的绸缎那些她嫁妆里实在是太多了,自己都穿不完,怎么可能会买。
    “累不累?”裴度回来后,捏了捏她的小脸。
    云骊摇头,十分精神:“不累,不累。”
    虽说不累,但是一到晚上,这姑娘沾着枕头就睡着了,一双玉臂还怕热,睡到半夜伸出来纳凉,他无奈替她放在被子里。
    但是箫声一吹,她就立马醒了,还道:“你听,等会儿有琴声和他?”
    裴度十分无奈:“睡觉吧。”
    她怎么对人家这种事情,这么感兴趣。
    云骊嘟囔道:“你还是通判呢,日后管一州刑罚,你说你也真是的,也不分析分析。”
    “这是人家鸳鸯诉情,算什么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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