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太太却道:“我已经是药石无效了,倒是你们,一定要记得宽厚待令宜他们。他们夫妻虽然做出不肖的事情,可是到底是你大哥唯一的血脉。”
    云淑垂眸:“是。”
    她想老太太也真是个狠人,但狠又狠的不彻底,孔令宜的爵位是从孔隽光手里抢过去的,现在老太太也是用同样的招数对付自己的孙子。
    还扯出一桩陈年旧案,孔隽光是被冤屈的。
    这样只要孔令宜的爵位没了,那爵位就是孔隽光的了。
    云淑喂完药,又换上大妆准备进宫,不曾想在宫内倒是遇到了云骊,这个她已经许久都没见过的人了。
    云骊看到云淑也是一愣,二人点头微笑致意,又互相走开。
    出来接云淑的是云凤身边的心腹丹洁,她还没到二十岁,却一身深色衣裳,丹洁见云淑看向云骊往会宁殿的方向过去,于是笑道:“裴大家在宫中教授大公主,听闻很得大公主的喜欢,这不,公主身子骨一好,她就进宫教学了。”
    “我五姐姐在闺阁中在读书上就极其用心。”云淑道。
    丹洁点头:“是啊,皇上和魏贵妃都很赏识裴大家呢。”
    俗话说听话听音,丹洁强调了皇帝和魏贵妃,却没说皇后如何,意思就是皇后其实不喜欢云骊。
    云淑大抵就是听懂了丹洁暗藏的话。
    她并未多问,只是道:“真是为五姐姐高兴,听闻五姐夫可能又高升了。她又游走于宫闱,夫妻俩都为国效力。”
    丹洁心道,那裴大家如若不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怎么可能赢过王藻和周顺仪二位那样有学识的人,到头来,裴度已经被调入昭文馆,宰相的属官了,居然不帮忙弹压薛家的言官。
    但这样的话,她也不会和云淑提起,因为她知晓章家五姑娘和七姑娘关系不好,算得上是一时瑜亮。
    只有表明皇后不喜五娘子,更看重七娘子,七娘子才会真正以皇后马首是瞻。
    果然,云淑行完礼后就道,云凤倒是很热情:“起来吧,你也有一阵子没进宫了,姨母的病如何了?我赐了药下去,又让院判过去看了,若是还有不好的,只管同我说。”
    “多谢皇后娘娘记挂,这几日吃药还能撑住。”
    “这就好,这就好,这个令宜,小时候就冷冷清清的,我们一起玩儿,他就木讷的在家中读书,只知道读书射箭,脾气孤拐,我原以为他长大了好些,没想到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云凤提起来就气。
    她那表嫂偌大年纪了,好意思污蔑隽光□□她,现在表嫂的这个儿子也偷盗自家人来了。
    云淑忙道:“娘娘息怒,他们夫妻已经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也不行,皇上发了好大的火气,我朝以孝治天下,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情。”
    云淑却一幅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
    云凤就安慰道:“你是个忠厚人,可掌家就得分明,你是祖母膝下长大的,通身的气派都不同。如今,太子还得靠隽光保护,你一定要约束好内闱,不能让隽光有后顾之忧。”
    云淑点头说好。
    不过,她今日来也不是只寒暄的,她们是皇后在朝中的耳目,皇后了解的太子妃只知晓她爹娘如何,看到那姑娘也只是表面,实际上如何谁也不知道,这才委托孔家。
    倒不是她不委托自己娘家,而是章家人中,她只信任她娘,可李氏老眼昏花,还不如云淑,进宫几次,都很为她着想。
    云淑就细细的把自己打听到的告诉了云凤:“郗家姑娘生的袅娜纤细,这您应该知晓,听闻她母亲是生了她之后过了
    十年才生下她胞弟。但是其她姨娘妾侍倒是生了不少孩子,这郗姑娘能帮丰平侯夫人管家,可见也很是不错。”
    “她娘不怎么能生,那她……”云凤在心里嘀咕,这姑娘该不会也不能生吧。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皇上曾经和她说过,郗家行伍出身,人丁兴旺,四处都遍布郗家子弟,若是娶了郗家女儿,一来是拉拢辽北功勋,二来太子地位也能更稳固。
    这个当初还是三皇子的建元帝娶她不同,那个时候,建元帝只是个不受宠的妃子出的,娶她这也二三流勋贵人家的嫡女合适,当年太子妃的身份就比云凤高了许多。
    云淑又道:“还有被选为良娣的任姑娘,和五姐姐有些像,都喜爱读书,一笔字写的很好。”
    她仔细观察云凤,尤其是在自己说完“五姐姐”三个字后,云凤的眉头微不可闻的皱了一下,这就让云淑很奇怪了。
    若说她和云骊之间有朱姨娘的血海深仇,注定了立场不同,不可能交好。
    但云骊可是养在李氏膝下的,按照正常的道理,她们应该更亲密的。
    云淑看了云凤一眼,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凝和殿
    云骊关心了几句大公主身体后,就开始抽查背书的情况,大公主因为生病,根本没读书,早就忘了一大半儿了。
    “那公主就先背一会儿,臣妇在这里候着,等公主背熟了,咱们再一起学下边的,成么?”云骊倒是很耐心。
    到底是她生了病的,不能逼迫太严。
    就是没想到建元帝亲自抽查,其实以前建元帝也时不时来抽查一二,他是个非常负责任的父亲,云骊每次从他身上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因而十分唏嘘,因为她这般看着皇上觉得很累,是不是裴度看她这般也觉得她很累,所以时常会让她休息云云。
    今日大公主背的乱七八糟,云骊忙跪下请罪:“请陛下降罪。”
    建元帝皱眉道:“你既然教导公主,就不要因为公主是女子就宽恕她,要一以贯之,否则,再有下次,一定降罪。”
    “是,臣妇知晓了。”云骊吓出一身冷汗来。
    见云骊立马认错,而不狡辩,建元帝顿生好看,他就不喜欢那种一直狡辩的人。
    等建元帝走后,云骊对大公主严厉起来,不敢再听魏贵妃的吩咐,让公主多歇一会儿或者如何。
    上午教完大公主,下午出宫门,云骊上马车后,才发现自己背心都汗湿了。
    果然如吕嬷嬷说的,在宫里,你都不知道自己何时会犯忌讳。当今天子已经算是明君了,但也不会随便听人解释。
    云骊这些苦水也和裴度说起:“你想啊,魏贵妃交代过,那大公主大病初愈,我若是太严格了,大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是好。”
    裴度闻言就劝道:“和皇家的人打交道就是如此,即便礼贤下士,那也是让人受宠若惊的跪着。我也想让你到家来,只怕你不肯。”
    “我自然不肯,对了,薛家近来是不是攻击太子频频?你如何看。”云骊进宫做先生,实现自身的宏图为第一,同时,也是想掌握一下宫中的消息。
    裴度嗤笑:“薛家是狗急跳墙,太子的地位十分稳固,非薛家想肖想。况且,皇上威严,薛家不敢随意造次。”
    “现下皇上当然能够压得住薛家,可日后……你知道吗?其实皇上以前抽查大公主的时候,偶尔也遇到这种情况,到底大公主是姑娘家,我们做先生的也有分寸,人家是金枝玉叶,不能太过严厉,皇上也不会怎么样。今天皇上却出乎意料的严厉,对了,我鼻子很灵,你是知晓的,皇上仿佛在吃药。”云骊小声对丈夫道。
    裴度一向很信服妻子的,因为她见微知著
    ,平日在宫里,她从来不和宦官宫女拉关系,也不讨好巴结娘娘,但她敏锐的观察力却是一绝。
    “你是说皇上身体不好?”裴度皱眉。
    云骊点头:“我跟你说啊,以前皇上对我们家,也就是我娘家一般,很亲近辽北功勋,和新提拔的,就像你们这些新进士。最近,我哥哥升了冀州节度使,我那三弟,你也是见过的,武艺稀松平常,也掉入步军营,我父亲更是升任枢密直学士。再有太子……”
    “皇上也似乎太急了。”
    裴度问她:“怎么说?”
    云骊就道:“正常的话,挑太子妃至少要一两年才能确定,除了家世还有生养如何,你看哪个太子妃定的这么急的,连良娣都一并定下,所以我猜皇上寿数上是不是有限。”
    “嘘。”裴度上来捂着她的嘴。
    “什么都敢说了。”
    他是大惊失色。
    云骊则没什么好怕的:“就咱们俩这么小声音说,谁能听到啊、反正这就是我的猜测,你自己看呢?”
    “也许你还真的猜对了,不过,现在变法正是关键的时刻,若是皇上有万一,改朝换代,也不知道日后将如何。”裴度也生出了一种朝不保夕之感。
    不过,他信念很强,立马又道:“此法若不兴,怕是国破家亡啊。”
    夫妻这日的谈话,仿佛是昙花一现,过后二人都没提起这件事情,一直到章思源返京。
    这次章思源返京,就和以前不同了,以前回京时,只是暂住几日就走,现在是真的是准备在京常住,最紧张的人是冯氏。
    这十几年,冯氏已经松快惯了,在二房她就是最大的,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人敢说什么,可是正主子回来了,她一把年纪了,就得让出位置来。
    恰逢此时,文龙乡试得中,才让冯氏有了些底气,但是吴灏却乡试落榜。
    真是一则喜一则忧。
    比起她的喜忧掺半,庶女们一个个倒是过的很好,先是云淑的丈夫孔隽光袭爵成功,成了侯爷,云骊的丈夫裴度改任改任检正中书户房公事,以前调用成为宰相属官,现在是名副其实了,还兼在户部行走,可以说权柄很大了。
    甚至连云清的女婿都升了一级,跨越三品。
    章思源先去面圣,这次皇上头一个见的就是他,见章思源对答如流,很有干臣的样子,倒是很高兴:“章卿真乃干臣也。”
    “微臣多谢皇上称赞。”章思源是外臣,平日很难面圣,即便作为姻亲,他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特权和升迁。
    好在在他知天命的年纪,倒是能回京,官拜枢密院直学士了。
    建元帝又问起他对新政的看法,原本章思源当然是不赞成的了,章家毕竟是大地主,他本人也是旧派勋贵,多地任官,对民生也很了解。
    尤其是贺无忌要以王安石的青苗法,还有替代役新法,在地方其实有不少反抗的声音,并不是很顺利。
    但是想起女婿时常和他通信,他则道:“以臣愚见,此法实在是不错,只是任何新法推行都会有阻碍。但就如今清丈田亩已经为国库入账两百万白银……”
    建元帝不停的点头:“卿果然有执政的经验,如今回来,就为我大临好生办事。”
    章思源叩头:“微臣敢不效犬马之劳。”
    等章思源走后,建元帝回到仪宁殿,这几年来,他已经很少去后宫,便是皇后那里都去的少了,多半时候,独自居住在仪宁殿。
    吕嬷嬷亲自端了一碗药来:“皇上,您该吃药了。”
    “唔。”建元帝拿起碗来,一饮而尽,眉头没有半点松动。
    吕嬷嬷看着心疼极了:“您为何不召天下神医来为您看病?这样才能好啊。”
    建
    元帝却笑道:“江山还不稳固,嬷嬷,我想再坚持一下,彻底替煦儿稳固好,我才放心。还有这天下的百姓,若无明君,便一日受苦。我是篡位而来,若是不尽心,还不如不坐这个皇位,否则,生灵涂炭全是我的罪过了。”
    “我的皇上,您何时为您自己着想呢。”吕嬷嬷抹着眼泪。
    他又让宫婢服侍他换上新薰的衣裳,衣裳上的香料很重,正好能够遮住这股药味。
    可他又必须如此,皇后无谋,太子年纪不大,几个心腹大患,若不拔除,怕是有灭顶之灾。
    再回首,他又是那个君临天下的天子了。
    云骊正带着煜哥儿回娘家来,裴度无意识的摸着儿子的小辫子,煜哥儿才刚留头,正好云骊替他梳了个小辫子。
    “别薅了,你再薅啊,小心他长不高了。”云骊嗔怪。
    裴度见儿子眼泪汪汪的,连忙道歉:“对不住啊,我的乖儿子。”
    殊不知方才还泫然若泣的煜哥儿,立马就道:“爹爹要抱我坐大马。”
    “好,爹爹一定会让你坐大马。”裴度觉得自己上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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