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伶摇了摇头:“那些字都是打印上去的,我不喜欢。”
    在湾水镇的时候,沈意伶还是挺喜欢过年的。一到过年平时安静的巷子里都热闹不少,那时候她虽然已经见不到自己的爷爷奶奶,可身边的邻居都像亲人一样。王奶奶的儿子,也就是小宝的爸爸回来还会记得给她带礼物。
    对联也不用买,巷尾有位七十多岁的爷爷,他以前是湾水小学的校长,退休以后就在家里拉拉二胡写写书法。别看他已经一把年纪了,那手大字写的是真的漂亮,春节一到整条巷子的对联都被他一手承包。
    看过那样的字以后,沈意伶愈发觉得超市卖的这些太过于死板,伸手摸一下还能感觉到上面有黑乎乎的打印墨渍掉下来。
    沈意伶已经走远了,戎栖没有立马跟上去,他站在货架前找了找,最后拿了两包空白的对联纸后才大步追过去。
    “怎么还是买了?”余光看到一抹红,正在拿酸奶的沈意伶随口问了句。
    戎栖抬手让她看了眼自己拿着的东西,温声道:“空白的,你不是不喜欢那些现成的吗,回家后我来写。”
    沈意伶一喜:“我都忘了你们以前都是用毛笔写字的,你拿的这两份够用吗?要不多拿几张,万一写废了——”
    “不必。”戎栖自信道:“买多了浪费。”
    沈意伶点点头,这才没有多说什么。她对戎栖的字还是有一点信心的,虽说之前看到的只是他用水笔写下的简笔字,但他的字笔锋清晰凌厉,结构轮廓分明,可以想象是经常在练的。
    把对联放到推车里后,两人又买了一些处理好的菜和一些用得上的年货,半个小时后才拎着两袋满满当当的袋子离开超市。
    购物袋一人拎了一个,戎栖想两个都拎走的,但是沈意伶不同意,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一个重一点的。
    -
    冬天的云洲市常是阴天,偶尔天气放晴开个太阳驱散一点寒冷。
    沈意伶出来之前特地看过天气预报,上面说没有下雨她才带着戎栖来的,谁知道等走出超市的时候,只见外面乌云密布,天气阴沉得连十几米开外的路都快要看不清了。
    头顶有一团乌泱泱的好似马上就要砸下来的云,沈意伶不敢冒险,就在超市门口买了两把伞。
    超市很会做生意,每次快要下雨的时候就把超市里面的伞都拿到门口,这样路过超市没有带伞的人就都会来这里买。别说,销量还真比放在超市里面好不少。
    把伞递给戎栖以后,沈意伶忙催道:“快走吧,要是淋雨感冒就不好了。”
    戎栖接过伞随手放进购物袋里,抬腿跟上了她的脚步。
    这一路上天都很沉,风也比出来的时候大不少,但是迟迟没有雨点砸下来,直到两人快要走到别墅门口的时候。
    半空中突然炸响一声闷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沈意伶赶紧撑开伞举过头顶,在对上戎栖的视线时她还有些小得意地一挑眉梢,显然是对自己买伞的决定十分满意。
    戎栖没说话,被伞沿挡住的眼中有几分分明的笑意。
    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地就被打湿了一大半。这场雨来得突然,不少人加紧赶路都没有逃过一个被淋成落汤鸡的下场。
    在一群狂奔的狼狈的人中,沈意伶两人就显得悠闲自在多了。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锦宁苑的大门口,就要刷卡进去时,沈意伶的余光注意到门岗旁边十分狭窄的过道里挤着一老一少两个人。
    这两人身上的衣服洗得很干净,但不是很厚,特别是老人家身上的那件棉袄边上还有一点棉絮跑出来。风大雨也大,窄窄的檐根本挡不住什么风雨,老人只能是用身子帮忙挡着,免得被护在里面的小女孩被淋湿。小女孩很安静,小手紧紧地拽着爷爷的衣角,她都已经完全贴着墙了,可还是不停地想要给爷爷让出更多的空位来。
    沈意伶突然就移不动脚了,她的鼻子有一瞬间的发酸。
    眼前的一老一少在她眼中好似变了脸,小女孩的脸变成沈意伶小时候那张稚嫩白净却瘦弱的脸,老人家则是变成了另一个慈祥、稍稍佝偻着腰的老人……
    她记得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她的爷爷也是这样牢牢地护着她,最后却因为受凉没有及时治疗时常咳嗽。
    脑子还没有转过来,她就已经抬腿走过去了。
    感受到一道阴影挡在头顶的时候,老人家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接过了沈意伶手上的伞。
    “谢谢谢谢,谢谢你小姑娘。”他不住地道谢,过了很久才带着小女孩离开。在绕过转角时,那个小女孩还回头朝她挥着手。
    沈意伶心里一直没能被填满的一角突然就好像被什么柔软地触碰了一下。连带着她对爷爷的亏欠都好似因为这对陌生的爷孙得到了一点补偿。
    风吹着真的很冷,尤其是雨水打在脖子上的时候。
    沈意伶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下一秒,一副温热的身躯就靠了过来,一把更高更大的伞支在了她的头顶。
    她微微一怔。
    作者有话说:
    还在写 晚点再更一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沈意伶在原地站了很久, 戎栖就这样帮她撑着伞,一直到亭子里的保安大叔都有所察觉了,他才有些无奈地靠过去小声道:“外面雨大,先回去吧?”
    “好。”沈意伶这才回神, 见戎栖因为太过着急而反手帮她撑伞, 她赶紧抬手把伞接过来,尽量地往他那边靠了靠, “走吧, 你靠我近点不要淋湿了。”
    戎栖点头, 把夹在两人之间的购物袋换到了另一只手上。
    两人撑着同一把伞快速往锦宁苑里面走,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地已经全湿透了,不用想都知道再过几分钟就会有积水, 而沈意伶今天穿的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别墅区里面因为有房子和树的遮挡, 风好歹不是各个角度乱吹了。感受到身边的人稍微放慢了一点脚步以后,戎栖在心里轻叹了口气,终于抬手握住了伞柄。
    他手上稍稍用力,伞柄连带着沈意伶的手臂都向上抬了抬。
    沈意伶一时不察,被带得往他那边靠了半步, 错愕抬头道:“怎么了?”
    戎栖也不松手, 垂眸看了她一眼后才轻声解释:“我看不见路了。”
    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两秒后下滑,在看到一大一小上下握着伞柄的挨得很近的手时,沈意伶赶紧松开了手。她本来还想稍微保持一点距离的,伞外的狂风暴雨打消了她这个念头。
    戎栖个子很高, 至少有一米八五,再加上他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的时候腰杆都挺得笔直, 身材高挑的沈意伶站在他身边都显得娇小起来。她不踮脚的时候脑袋只过他的肩膀一点, 戎栖只是随意地举着伞, 她眼前的世界就一片明亮了。
    他们俩人靠得很近,走路时沈意伶的手稍微摆动一下就会碰到戎栖的衣角,有时候甚至还会轻撞到他的手臂。这个距离放在以前戎栖都要不自在了,但是今天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礼数,在余光看到沈意伶的裤腿被雨打湿了一点后还主动朝着她靠,肩膀都挨在一起了。
    见沈意低头看着地面,他还主动问起,“刚才的那位老人家和孩子,你认识?”
    刚才他一个人进了锦宁苑,习惯性地侧头看沈意伶的时候却发现人不在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保安亭旁边去了。
    他还以为沈意伶和那对爷孙认识,见她主动送伞才赶紧返回去。
    “不认识。”沈意伶依旧低着头,很轻很淡的声音中有几分怀念:“只是看到他们我就想起了我爷爷。”
    “你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戎栖问道。
    他想能培养出沈意伶这样的女孩子的,她的爷爷奶奶一定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就像他的母后一样。
    雨依旧很大,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了自己想念的人的原因,沈意伶的心突然变得宁静,就连以前不愿意想不愿意提的事都变得没有难说出口了。
    “我的爷爷和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沈意伶垂眼掩下眼中的酸涩,不疾不徐道:“湾水镇不是什么先进的地方,我出生没多久就在湾水镇了,那时候很多人说我只是一个小丫头,让我爷爷不用管我,可是爷爷从来不认同他们的观点。我小的时候爷爷身体好还能下田进厂,挣来的钱就给我买奶粉喝;后来他又挣钱供我读书,给我买我想要的文具。”
    “小的时候我调皮,有时候吃完饭就偷跑出去玩,每次都是我爷爷来找我,他总能找到我。”
    只是也有一个冬天遇到了像今天这样的突发暴雨,爷爷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伞。雨点砸下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将棉袄脱下来罩在了她的头上,自那之后爷爷就落下了咳嗽的毛病,而她再也没有偷偷跑出去过了。
    说到后面,沈意伶的声音都变得干涩,戎栖听着她闷闷的声音,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将伞更多地撑在她的头顶,暗暗决定要像她爷爷对她那般对她好。
    然而
    过度倾斜伞的下场就是回到家以后沈意伶很凶地把他骂了一顿。
    -
    冬天的云洲市不仅是冷,还有湿。除湿袋在房间里放段时间就满了,因此沈意伶的家里的空调时常都开着除湿功能。
    一回到家看到戎栖湿了一大半的衣服的时候,她眉头顿时就紧皱起来,一边命令他把湿衣服脱下来,一边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
    “你是怎么打伞的,怎么会把自己淋成这个样子?”也不是不知道戎栖是为了不淋湿自己,可就是因为知道,沈意伶心中才升起愧疚之情。
    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要是因为淋了雨病情加重,她只会更加难受。
    将人拽到沙发上坐下后,沈意伶拿着吹风机给他吹头,柔软的手时不时梳理一下他略显凌乱的头发,指尖难免不经意间碰到他的头皮。
    戎栖觉得热,尤其是她用手帮他试风的温度的时候,他整个脑袋都热的有些发闷。
    “意伶,有些热。”脸一旦烫起来,连带着声音都有几分干涩。
    沈意伶拿着吹风机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将手抬高了一些,“会吗?我觉得还好呀。”
    话是这么说,她的手却还是十分诚实地将热风改成了暖风。慢是慢了点,但也不能把人烫坏不是。
    等把戎栖的头发和肩膀完全吹干已经是十几分钟后的事情了。
    沈意伶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想着戎栖是为了自己才弄成这样,她格外耐心,动作也尽可能地放得很柔。尽管如此戎栖细软的头发还是被她拽掉了好几根。
    她悄悄把那几根头发丢到了地上,毁尸灭迹。
    她的动作并不是很隐蔽,但是戎栖却没有注意到。他整个人陷入沉思,在接受与拒绝之间来回摆动。
    他们这样太亲昵了,他坐在沙发上,他们之间只有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他稍微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精致的脸白皙的皮肤。还有头上时不时传来的轻柔的触感,似是带电一般让他半边身子都麻了,脑子也短时间内失去思考的能力。
    他从小克己守礼,哪怕是表妹那样关系亲近的姑娘主动靠近他都要保持距离。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进退两难的情况,为了礼数和沈意伶的清誉他都应该制止这样亲昵的行为继续发生。
    可是每次话到嘴边的时候却好像被什么梗住,他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是享受这种亲近的,以至于他根本就舍不得打断。
    戎栖觉得有些痛苦,这种甜丝丝又纠结犹豫的感觉令他开始有些自我怀疑,他很努力地忽略身体的感受,在心里默默地将太傅曾经教过的礼与德来回背了好几遍。
    好不容易头上身上都干了,他飘忽不定的心定了下来,沈意伶抽手关掉吹风机的动作又让他在一瞬间产生了一种名为不舍的情绪。
    戎栖:“……”
    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再一次变得不稳,他突然觉得心因为生病而跳动缓慢也不是一件不好的事。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产生想要把人拉回来的这种荒谬的欲望。
    戎栖蜷了蜷手指,这次开始背清心咒。
    这是母后替他找的治病道士教他的,虽说没什么大用处,但在转移注意力上有点小效果。
    沈意伶可不知道短短的十来分钟时间里戎栖就受到了这样的煎熬。
    把吹风机卷了卷放回原位以后,她就拎着装着各种食材和酸奶的购物袋到了厨房,十分精细地将东西分好类装进冰箱。
    另一袋里面装的就是一些日用品和零食了,她把零食挑出来放到茶几底下的抽屉里后,最后从购物袋里拿出两双袜子。
    买袜子不是什么稀奇事,稀奇的是这两双袜子的颜色,是正红色,令人非常睁不开眼的亮红。
    看到沈意伶十分自然地将那两双袜子递到自己面前,戎栖沉默下来,手和脚突然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这是?”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还在冷宫里的时候,戎橙拿出来逼他穿上的秋衣。
    沈意伶还没有注意到戎栖表情的不对劲,她把红袜子往他怀里一塞,解释道:“以前我奶奶说的,过年的时候应该穿得喜庆一点,暗示鸿运当头,袜子底下的小人图案则是寓意踩小人。”
    戎栖低头一看,果然看到其中一双的袜子底下印着一个小黑人的图案,上面还用白色的线缝了“小人”两个字。
    他内心震撼表面却淡定地看了几秒,抬头看向沈意伶问道:“你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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