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被人火急火燎地找到时,前桥正和乐仪在行宫前支着摊子,门前的路上排出四组长长的队伍,好像一条天河。
    但组成“天河”的人实在不够体面,多数灰头土脸,带着用麻袋装的家当,甚至还有几个浑水摸鱼的乞丐——与其说“天河”,倒不如“泥石流”更贴切些。
    离着挺远,就能听到乐仪不耐烦的声音:“都说了不要捏泥人的,自己不会看招聘公告吗?……什么?不识字?不识字你就过来凑热闹,跟你有关系吗?”
    她由于太过凶神恶煞,已经吓跑好几人了。相比之下,宁生和子昂面前的队伍更长,大家早就听说这里坐着两个俊美异常的男子,纷纷过来看热闹。
    甚至有人好不容易排到子昂面前,刚与他对视一下,便暴跳跑开,一边嚷道:“爹诶!我见到神仙啦!”
    前桥看着这些群魔乱舞之人头疼不已,有真才实学且符合条件的实在没有多少,反而混子有一大堆。
    大家都想凑热闹,这可苦了她们四人。没有办法,前桥只好叫来一个负责抄录的先生,站在一旁高声宣读文件。
    “诸位听好,这是本次招工基本要求,只念一遍,请各位对号入座。若是到了考官面前,被发现不合条件,却想浑水摸鱼者,罚银五十!”
    她说到最后一字,立即全场哗然,不少人已经跑出队伍。转眼间排队的人就走了1/3,前桥又气又觉可笑,便让那位先生从队首走到队尾,来回宣读。
    初筛的麻烦已经得到缓解,前桥刚想投入工作,又被人拉住。
    “公主,您果然在此!”
    前桥见他眼熟,好像是府中奴仆,又不能确定,思索道:“你是?”
    那人急道:“梁庶卿派奴传话,让公主速回府,有要事与您相商。”
    “什么要事?”前桥不解问道。对方却摇摇头,表示并不知晓详情。
    前桥烦闷起来。今日是第一次招聘,如此火热的场面,他把自己叫回去做什么?但面前的人一问三不知,坚持声称梁穹有要事,她只能听信。
    前桥对乐仪嘱咐一番,才同成璧一块乘上车轿,回府而去。路上听见街道上传来和自己相关的只言片语:
    “听说了吗?公主招铁匠的队伍就在行宫不远处,周围有本事的人都去了,咱也去看看热闹?”
    前桥把耳朵贴在车壁上听,脸上漾出得意的微笑。
    街头巷尾风声正炽,公主府却格外冷清。梁穹并没同往日那般在门口等着她,前桥于是步入东院去寻,发现梁穹正站在书房内,被人侍奉着穿上一套礼服。
    “殿下回来了,请坐。”梁穹回头道。
    前桥坐下,因口渴饮下一整杯茶水,问道:“出什么事了?”
    “殿下近日在外忙些什么?”
    前桥愣了愣,答道:“你不是知道么?我办了个厂子,正招工呢。”
    “是吗?厂子是经营何业的?”
    前桥因他的盘问皱眉:“到底什么事?你要是为了问这些有的没的,什么时间不可以?干嘛现在把我叫回来?”
    梁穹就像没听见她说话一样,沉声道:“在下询问啦殿下昨晚派出的车夫,听闻殿下在京郊有处宅院,置办了许多日用器具、冶铁高炉,还将使奴尽数送去此处。殿下准备这些,是要筹备何事?”
    前桥不悦道:“你要是想知道,问我不就好了,干嘛偷偷打听?”
    梁穹严肃地看着她:“在下正在问,可您也没回答。”
    前桥为他莫名其妙的严肃生起气来。今早的招聘有多重要,如果没有自己看着,那群半吊子指不定招出什么奇葩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回答问题不难,等我回来再跟你详细解释,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梁穹点头道:“可以,但在殿下没说清楚前,还是莫要出府了。”
    他向左右奴仆打个眼色,那两人立即立在书房门口守着,一副枕戈待旦的模样。
    梁穹则将礼服穿戴完毕,对怒视他的前桥道:“在下要进宫一趟,未回府前,劳烦殿下务必待在此处。”
    ——
    2.
    他退出去,随即嘱咐人关门落锁。前桥感到一股怒火冲上脑门,立即大喝道:“大胆!你凭什么下令关门,这里到底是公主府还是你梁府?我做事为何非要经你同意?”
    又见成璧在门口,唤他道:“梁穹以下犯上,你是护卫,就这么看着?”
    成璧却未立即帮她,而是劝梁穹道:“你是要进宫吗?有话好好说,何必剑拔弩张?”
    他和稀泥的态度已经让前桥意识到不对,哪有亲卫眼睁睁看着主人被架住,不一手刀干翻对方,而是有商有量的?成璧根本不是自己的人,完全唯梁穹之命是从。
    莫非公主府早就被梁穹架空了吗?
    梁穹道:“我没时间耗下去了。我回来前,你好好陪着公主,万不能让她出门。落锁只是无奈之举,我不知进宫所为何事,不想节外生枝。”
    成璧犹豫地看着她二人,最终还是咬咬牙,对前桥道:“稍安勿躁,庶卿有其考量,不如在此稍候,等庶卿回府再仔细商讨。”
    前桥听他已经站好队,根本不维护自己,气不打一出来,恨声道:“梁庶卿好高明的手段,使奴是你的人,亲卫也是你的人,就连这帮奴仆都只听你的。公主府如同空壳,我还在这里做什么?不如将这府邸给你,可好?”
    梁穹本欲动身出发,听她这话,又立即快步走回。他双目带着失望和痛楚凝视她的双眼,反问道:“殿下说什么?”
    前桥瞪着他,梁穹道:
    “您可知我为何要进宫?您为何置办外邸,广募铁匠?盐铁为朝廷专营,您为何染指?什么时间不好,偏偏赶在与兴国联姻大礼还有七日的节骨眼上?——上述问题您大可拿话搪塞我,可若圣上问起,您能搪塞掉吗!”
    前桥不知他怎么突然扯到女皇,听罢他的话才意识到,梁穹不是要自己解释,而是要用自己的话,去给女皇解释。
    可他干嘛要给女皇解释?女皇为什么绕过自己,让他解释?
    这一切都说不通,除非……
    想到当初把梁穹赐婚给魏留仙是女皇的主意,前桥登时明白过来,梁穹竟然是女皇派来的人吗?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府中人监视,也早已习惯相信梁穹。心中还是觉得不可能,若他有问题,魏留仙不会给他这么大的信任和权力,可梁穹接下来的举动印证了她的猜想。
    他从怀中拿出那个可以一分为二的小令牌,道:“这是宫中今晨送来的密函,两年多来在下收了十几份,回禀中可曾有一句对您不利?圣上担心你和兴国的联系,也最忌惮这方面,可您去见他,与他通信,甚至……”他停下,似乎不忍再言,却终究忍痛说下去,“在下从未对圣上讲过。我自认为早已和您命运相系,俱荣俱损,您从前还肯信我,如今为何不对我说出实情?”
    梁穹的痛心写在脸上,却无从发泄,凝望着她后退两步,把那令牌收回怀中。
    前桥想说,他把这件事想得严重了,她不是刻意隐瞒,而是此时此刻解释不清。但她也已确定,梁穹就是女皇派来监视的,虽然他说没传过不利消息,但稍有举动便要汇报,也让人难以心安。
    女皇在忌惮她吗?纵然二皇子即将大婚,都不曾对她放松戒备?
    梁穹见她不说话,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去了。
    书房大门随之关闭,锁链哗啦啦地响在门环上。成璧趴在门缝处,叹息道:“你先别难过……”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前桥骂了一句:“滚。”
    也不知是从哪来的脾气,她受不了自认为信赖的人实际上并不可靠的感觉,于是门外再没了动静。
    梁穹方才那么生气,或许有担心她的成分,可一个受委派之人,能有多大真心留给她呢?
    想到每次出行前的报备、梁穹对她的约束,从前只觉是一种关心的表达,现在也已变了味道。
    前桥静静地坐着,不知时辰过去了多久,门外有人叫她,她发了一通火,将人骂走,重新回到寂静之中。
    一直到身体乏了,缩在坐榻上眯眼,许久后困倦袭来,意识飘忽中,好像目见一道红光闪过。虽然人未清醒,熟悉的感觉却袭上心头。
    这是……
    她的身体轻得像在飘荡,红光中有轮廓逐渐清晰,一方方红漆鎏金的礼盒在架子上整齐排开,架前一人正在动手挨个翻弄,另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
    前桥定睛看去,这个翻找东西的人……竟是梁穹?
    ——
    3.
    与上次看到成璧回忆时感觉如此相似,可手环已经没电了啊。
    前桥向手腕看去,只能看到地砖的纹路。
    她没有身体,仿佛只有一双漂浮的眼睛。于是她只能去打量梁穹,带着忧伤和埋怨。他的身量比现在纤细一些,脸上神色也没那么拘谨。像是同一个人,又像不同的人。
    他终于在盒中找到印证自己猜想的东西——一个写着他名字的金牒。
    他还没表现出什么,身边的书童却开心道:
    “是送往宫中的金牒,少爷果然要被赐婚了!以少爷出身,必定是正卿之位,只是不知圣上会将少爷许于谁?”
    梁穹把金牒放回,合起盖子,摇头笑他愚蠢。
    “既是赐婚给皇室贵女,断然不会是正卿,也就是个庶卿吧。”
    “少爷为何如此说?”
    梁穹道:“自庆帝后,皇室对外朝干政颇为忌惮,同朝有两位梁姓男子成为正卿断无可能。舅舅既身居皇元卿之位,更不会主张此事,陷我梁氏于危险之地。”
    “少爷说得在理,只是可惜了……”书童看着他,眼神中充满惆怅。
    梁穹却很豁达,从屋中迈步出来:“不可惜,做她魏留仙的公卿,应该没有做庶卿舒坦。”
    书童闻言惊讶不已:“少爷怎知会被许给公主……安吉郡主年纪也相仿,为何不是她?”
    “三日前,兴国联姻使团已经抵京,与圣上商议联姻之事。地位能与那位二殿下相配的未婚贵女,也只有安吉郡主和公主二人了。而圣上一直没有帝姬,公主作为其唯一妹妹,将来是有可能继承大业的。地位何等尊贵,怎会轻易做两国联姻的筹码?若赵熙衡归郡主府,我的归宿不就是公主了?”
    书童为他早已盘算过咋舌不已,知道自家少爷将来必定不凡,能配与地位尊贵的公主,虽为庶卿,也不算埋没。
    “圣上……会传位于公主吗?”
    梁穹轻声道:“说不好。此话不要外传,你午后随我出门一趟。”
    书童答应了,又问道:“去哪里?”
    梁穹笑道:“既然大致知道我的归宿,不妨提前去打探一下吧。”
    ——
    4.
    梁穹在庆丰楼靠窗的位置坐下,只点了一壶酒,一份蜜饯果子。吃了大概一刻钟时间,就见魏留仙和一位少年并肩上了楼。
    自日浴大祭后数月,她们一直没再见过。
    魏留仙还是那副样子,举手投足间都是张扬和傲气——这京中大概再找不出一个有如此气质之人,只因再无人有她这般尊贵的出身。
    她身边那位少年相貌十分英俊,穿着打扮却很平常,神情冷冷,不苟言笑,但两人举止甚是亲密默契。梁穹已猜测出少年是公主府中使奴,又想到从别处听到的传闻,他举起酒碰唇,把笑容掩在杯后。
    “咦?梁小郎,许久不见。”魏留仙稍稍转头,便看到他:“怎么独自坐在此处?等朋友吗?”
    梁穹站起,微微欠身道:“参见殿下。今日恰好有暇,便在此独酌,并未约友人。”
    “哈,若京中女子知道梁小郎在此,只怕庆丰楼的台阶都要被踏破了。”
    与魏留仙张扬的个性同时出名的,还有她的轻狂。她自来熟地坐在身边,对梁穹道:“若小郎不嫌弃,便同桌共饮,可好?”
    梁穹笑着给她斟酒:“在下怎敢嫌弃?”
    魏留仙又拉与她同行的那位少年坐下,向他介绍道:“梁小郎乃梁太师内孙,也是皇元卿之甥。”
    那少年清清冷冷地向他抱拳,梁穹也友善地点头致意:“初次见面,江公子。”
    成璧有些错愕地看着他,梁穹则微笑解释道:“曾听闻去岁纺花节上,公主殿下纳了一位亲卫为使奴,想必就是江公子了。”
    他这话一说,成璧的脸顿时一阵白一阵红,尴尬地看了看魏留仙。
    梁穹暗觉好笑。那晚的风流韵事被传得有模有样,都说有一男子借醉献身,拼命取悦,精泄满床,被床褥卷着抬进公主府。他本以为对方是个浪荡轻浮之人,怎么也想不到,是这般清冷模样。
    魏留仙也笑笑,在桌下握住成璧的手,回答道:“成璧与我有缘。说是使奴,不过挂个虚名,待我有了公卿,便会向皇姊请旨,晋他为庶卿的。”
    梁穹愣了愣,面上却保持着优雅从容,对成璧笑道:“既然如此,在下提前恭喜江公子了。”
    成璧只是微微点头,并未因此有何喜色。
    “不说我了,梁小郎年纪也大了,是否也将婚配?”
    梁穹摇头道:“在下哪能自己做主?一切听凭圣上和元卿恩派。”
    “嗯,安吉郡主快到年纪了,又是自小相识的,我猜着兴许是她。”
    梁穹苦笑,她倒是急着把他往外推,到底是装糊涂还是真不明白?心中未免有些烦闷,口中搪塞道:“在下不敢妄加猜测。只是听闻圣上已与兴国使者商议联姻人选,没准安吉郡主中选,一切还未可知。”
    他说的几乎已是实情,可魏留仙听他这话,像听到奇闻一样笑了:
    “你当她们会选安吉吗?”
    梁穹问道:“为何不会?”
    魏留仙饮下杯中酒水,神秘地眨眼道:“梁小郎有所不知……我早已向皇姊请旨,成为同兴国二殿下联姻之人,皇姊也答允了。现在遣使商议,不过是两国间走个流程。”
    也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由于她所说之事,魏留仙面颊上显出一些幸福的酡红。这变化被梁穹看在眼中,蓦然心头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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