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竟解试落榜。
    三年前杜聿忙秋收到最后一刻才熬夜赶牛车去考的试,还拿了个经魁!
    她的杜钦天资比杜聿要好上数倍不止,怎么可能落榜!
    “阿娘,是我没能考好,你别想多。”杜钦拉着母亲的衣袖,哀求道:“我在淮京真住不习惯,我们回宣州可好?”
    “回宣州?”李氏的音调拔高了八度,“回什么宣州,我们家就住这儿!三年后再考,那我们就在这儿待上三年!”
    杜钦一听,急道:“阿娘,此处若说是大哥的产业也就罢了,可这里里外外全都是大嫂的嫁妆,我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解试依然榜上无名,让我如何有脸面再待三年?”
    李氏简直要被儿子这番言语气得吐血,“这外头匾上写的是杜府,不是崔府!你大哥可不是入赘!”
    若换在过去,见李氏这般不可理喻的模样他们兄弟二人都会默契地闭上嘴不再争辩,以免激得她做出意料之外的事。可此刻本就因没考上而心绪焦躁的杜钦,见母亲如此蛮不讲理,再加上不知大嫂会如何看待连解试都没过的自己,种种压力加起来,他回嘴了。
    “不是崔府?阿娘,若真是如此,为什么家中下人都称大嫂为小姐、称大哥为姑爷?称阿娘是亲家夫人而不是夫人!此处就是崔府!就连下人都是崔家的!你不怕别人笑话,我怕!”
    李氏让杜钦这番话气得不清。
    “这些话可是你大嫂让你说的?什么嫁妆不嫁妆?她人都嫁到杜家了!还有!你大嫂……她每日打扮花枝招展来向我请安,是不是存心勾引的你!把你害得连解试都——”
    “阿娘!”杜钦怒喝道:“你这话若是乱说,传了出去,不是只有大嫂有事,我名声也毁了,你懂不?”
    李氏让儿子难得的发怒给噤了声,也开始有些后怕,若儿子妄想嫂子的事传了出去,会再也讨不到好媳妇。
    见娘亲消停,杜钦深吸了一口气,道:“没考上是我的过错,怨不得人。你不回宣州,我回去。”
    “回去?我倒要看看,在这杜府里,谁敢赶我们母子走!”
    李氏满腹的委屈与不甘无处发泄,转身就去找崔凝讨要说法。
    此时杜聿刚出门去尚书府,崔凝正与望舒吩咐入冬要准备的琐事,见到李氏过来,便噤了声。
    自从发现儿子春梦里叫的人是她以后,李氏对崔凝就没了先前的喜爱,她的所有美好在李氏眼里都成了祸害。
    再加上方才杜钦为了她竟同自己大声怒喝,简直罪无可赦。
    “杜钦没考上,你们夫妻是不是就想赶我们母子走?”李氏怒问。
    可崔凝只是微笑:“我阿爹常说,考科举除了学识,还需要运气。小叔只是一时考运不好罢了,无须介怀。若婆母能让小叔留在淮京读书,那是好事,夫君与小叔同住,课业有什么问题兄弟也能讨论不是?”
    崔凝又温柔笑道:“还请婆母转告小叔,请他别感到不自在,他若留在淮京,夫君心里才不会牵挂,兄弟二人别生份了才好。”
    这下想走的人只剩自己儿子,李氏彻底没了与崔凝掰扯的理由,只抱怨几句厨房饭菜不够好之后就悻悻离开。
    “小姐,你真不赶他们走啊?”望舒一脸嫌弃。
    “……我方才若真赶了,李氏不仅不会走,还让她有了理由作乱。”
    “那怎么办?就真让那李氏留在这儿作威作福?”
    “当然不行。”崔凝的眼神变得锐利,“若杜钦解试考过了,那李氏接下来就会忙着照顾他省试,反而好办。但此刻杜钦没考过,那李氏定会把心思全花在给夫君使绊子,这下就留不得了。”
    “那……小姐你方才……”
    “缓兵之计。”崔凝无奈,“在有把握摆脱李氏之前,不能让她闹出太大的动静。此刻杜钦刚落榜,她心思正乱着,最是危险。”
    望舒看着小姐,心中满是崇拜:“小姐,你是不是胸有成竹,等时机到了就能把李氏赶走?”
    “没有,我没有把握。”崔凝反而倚在望舒肩上叹了口气。
    “啊?”
    “……望舒,人都说得知己知彼,可我只知道眼下得尽量稳着李氏,若真稳不了,我也不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只能且战且走。”
    崔凝心里顿时有了个念头。
    ……若是易老夫人还在就好了,这种小事一定马上就能指点明路。
    可若易家还在,她崔凝又何必处理这种难题?
    崔凝苦笑着,闭上了眼。
    崔凝并非杞人忧天。
    知书达理的尚书千金,又如何会懂乡野村妇向来不讲道理?若一股气没处发,那定是四处挑骨头找地宣泄。
    这会儿,她挑上了厨房的婆子们。
    “都是这饭菜不好,我儿考前食欲不振,这才误了解试。”
    婆子们都是崔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自然知道平时在面子上敷衍李氏图个耳根清净就成,反正身契都还在崔府,李氏能做出什么事?遂立刻赔笑道:“亲家夫人,真对不住,要不,令郎平时喜欢吃什么,您列一列,我们试着煮。”
    听到婆子们那句“亲家夫人”,李氏就想到方才杜钦所说,此处里外都是崔府的产业,就连下人们也是。
    “什么亲家夫人!?此处是杜府!你们要称呼我夫人!那崔凝是你们少夫人,不是什么小姐!”
    婆子们面面相觑,“亲家夫人,咱们的身契都还在尚书府夫人手里,按规矩,是不能这样称呼您的。”
    李氏感觉自己找到了那种种不适的原因。
    杜钦要走,口口声声说此处全是崔凝的嫁妆,用了丢人。
    婆子们不敬自己,理由也是因为他们的身契都还在崔府手里。
    就连崔凝,胆敢同她这婆母平起平坐,把她当客人看待,靠的还不是手上握着府里的银钱命脉。
    可这里是杜府,她是婆母,就该她说了算!
    于是李氏来势汹汹地再次推开崔凝的房门。
    房中的望舒与崔凝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再来一趟,一时之间措手不及。
    “此处是杜府,我是你婆母,我说,从今日起,所有账都归我管!”
    崔凝与望舒瞪大了眼睛。
    “把府中账本银库钥匙都交出来。”李氏一脸的不肯善罢干休。
    这要求太过无理,崔凝还没回过神来,望舒就先发怒了。
    “这大燕律法,嫁妆就是嫁妆,哪有夫家能管的道理?”一天天的得寸进尺!望舒实在忍无可忍。
    “你个小丫鬟敢同我顶嘴?看我能把你发卖到哪去!你个下贱东西!”李氏手插着腰对着望舒叫骂。
    “婆母,”听见她如此骂望舒,崔凝也不悦了,“望舒是自幼与我一块长大的陪嫁,若有不妥,我会自己管教。”
    李氏瞪大了眼睛,“好哇,你今天不把账都交出来是吧?”
    崔凝叹了口气:“儿媳就想问婆母一句,可有何处不够顺心?管账是个烦心事,由儿媳操烦即可,要不,我们今日上街——”
    不料,崔凝低估了李氏闹腾的能耐,她竟推开了门就往外头走。
    “你若不给,我就到门外喊一整天,说杜聿不孝,你这儿媳眼高于顶,看不起婆母,对婆母不敬!”
    崔凝瞪大了眼,没想到她竟会不讲理至此。
    “婆母,要传出去您跟我讨要嫁妆,谁家姑娘还敢嫁给杜钦?您先消消气。”
    “我计较的是那嫁妆么!我计较的是你不敬我这婆母!仗着自己是尚书千金出身就趾高气昂的,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崔凝与望舒叹为观止,没想到话还能这样转的。
    李氏见崔凝似乎怕了,就想着这可是好步数,于是转身便往大门走了。
    “不好……!”崔凝回过神,知道不需要证据就能凭空讲的指控最是可怕,尤其市井小民中有那眼红权势的,还不加油添醋一番!
    杜聿科考在即,万不能放任她如此。
    崔凝连忙追了出去,试着把李氏唤回来:“婆母……!”
    可追到了大门前,李氏已经让扳回一城的渴望给冲昏了头,心里想着这样大闹一场,说不定就真能拿到府中的理家权力跟钱财。
    眼看大门被打开,外头人来人往,而李氏一脸志得意满要往外大声呼叫的模样。在那个当下,崔凝当机立断,立刻做了取舍。
    就在李氏准备扯着嗓子大喊的时候,崔凝抢先她一步,先在人前跪了下来。
    “崔凝不敬婆母,还请婆母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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