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聿的自信并非没有凭据。
    他如期得到殿试的资格,三月初一就能踏入集英殿成为天子门生。
    要知道,大燕朝的殿试并无黜落,只要一通过省试便可称进士,殿试不过是决定进士排名。
    崔凝很是高兴,可杜聿没有太多松懈,殿试之前依旧勤奋苦读。
    “夫君这般用心,可是要拼个状元夫人的名头给我?”看到杜聿依然焚膏继晷,崔凝倚在旁边取笑。
    可杜聿却转头看向妻子,问道:“难道阿凝不想做状元夫人?”
    崔凝眨了眨眼,没想到他倒是真的想拼个状元,忧他有得失,连忙说道:“若要一甲有名,除了学识之外还得有皇上的眼缘,强求不来的,夫君全力以赴即可。”
    杜聿摸了摸她的头发,没再回话。
    可他心里想的却是,自打崔凝嫁给自己以来,外头压在她身上的流言蜚语不断,若自己真能一甲有名,那就能一举打消外头的讪笑。
    很快就到了殿试的日子,包含杜聿在内的三百名进士在礼部与内侍的监看之下依序踏入集英殿,落座在自己的位置旁,伏首而跪。
    殿门口净鞭声一响,皇帝缓步行经殿内众人伏跪之处,坐到最前方的龙椅之上。
    礼部领着殿中三百进士们行完礼,并且礼官唱完既定的殿试圣旨后,诸考生方得回座答策论。
    亲自监考的皇帝看着殿中埋头动笔的莘莘学子,对着身旁的大内侍邓然低声问了句:“崔浩那女婿在何处?”
    邓然低声回了以后,圣上看向不远处的杜聿。
    只见杜聿神仪明秀,朗目有神,正襟危坐,运笔成势。
    皇帝这下知道为什么崔浩会选中此人为婿了,虽面貌无相似之处,但此人气质,在集英殿中不卑不亢无所畏惧的姿态,与崔家那两个儿子极为雷同。
    只是,好歹是为了他而拒下皇子婚事……若没点服人的本事,他可不会善罢干休。届时,就看看他的卷子能不能挺过初、覆考官,直呈到他这皇帝眼前了。
    殿试只考一日,不少考生家眷都直接等在朝天门处,倦了就下车走动,崔凝也不例外。
    许多小贩知道等在这儿的人不少是进士家眷,纷纷卖起了状元糕、状元饼、状元糖、状元饮等好兆头的饮食玩意。更有不少人就来凑个热闹,沾沾喜气,使得朝天门这处像集市一般欢腾。
    一般在殿试这日,巡皇城的禁军也不会赶人,只要不出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百姓玩闹是惯例。
    会试结束时没能亲自去把夫君迎回来,崔凝心有歉疚,殿试这日说什么也要等到杜聿出来。
    只是也不可能在马车内等上一日,就让李三郎看着马车,她同望舒二人往一旁茶楼去打发时间。
    永家茶楼是邻近朝天门处最大茶楼,时常宾客满座,今日更是有人说书,是故主仆二人进入茶楼以后自是没有位置可坐。
    问了一下,就连要价不菲的二楼厢房也都客满了。
    崔凝与望舒对视一眼,虽说觉得可惜,但也只能另寻他处。
    可就在二人离开永家茶楼后不久,店小二急忙追上她们,急道:“杜夫人,方才左相府公子宋瑾明恰巧离开,看见你们,给了赏钱,说是要把空下的厢房留给夫人歇息。”
    崔凝与望舒面露惊喜对视一眼,没想到宋瑾明今日心情这么好,肯给她们这个人情。
    当两个人兴冲冲地随着小二上楼,进入厢房时,主仆二人开心叫了不少点心,还讨论要给守在车上的李三郎带些什么吃的过去。
    惬意地听着楼下说书,在榻上吃着点心,原是乐事一桩。
    可不知怎地,崔凝与望舒竟都困了起来,呵欠不断。
    当崔凝察觉不太对的同时,“快逃”已经成了进入梦乡前一闪而逝的念头。
    她是让一股刺鼻的味道给叫醒的,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换了一处房间。
    扶着一旁的扶手坐起身,看见申屠允就坐在她眼前,后头跟着的是名叫阿立,脸带刀疤的男子。
    她想尖叫喊人,可邻近她的丹蜜眼明手快捂住她的嘴。
    “崔凝,若不想让人知道你在殿试这日与我私会,最好别太声张得好。”申屠允虽然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惨白脸色,但至少说起话来比上回见面还要顺畅多了。
    待崔凝安静下来以后,丹蜜在主子的示意之下松手。
    “……申屠老板找我又有何事?”
    申屠允朝丹蜜与阿立挥手,二人一前一后步出房间。
    “可是上回的鸳鸯簪还有后续?”不管崔凝怎么想,都只想得到这个可能。
    “没有。”申屠允揽了揽身上大氅,虽然他的穿着比上回轻松了一些,但也只有那么一些,依旧是比寻常人还要厚重的打扮。
    “那么……可是有新的线索?”崔凝迟疑。
    “我该吃药了。”申屠允没头没尾地突然迸出这一句。
    “……若是能信得过的大夫所开之药,申屠老板自然是吃了为好。”该吃什么药就去吃呀,她又不是大夫?崔凝只感觉莫名其妙。
    “上回见到你之后,药没那么苦了,能吞完。”申屠允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崔凝,“这是为什么?”
    她怎么会知道!崔凝愕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申屠允望着崔凝,在他眼中,她就是朵娇艳欲滴的初放之花,绮树满朝阳,融融有露光。初生之艳,朝露相衬,不懂收敛半分的美。
    “像这样看着你,我感觉又能喝上几碗药,你说,我是不是迷上你了?”
    对着她这个有夫之妇,他竟能将此等轻薄之语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在这一刻,崔凝分不出来他究竟是在调戏自己,抑或只是单纯想活下去。
    “你笑一个我瞧瞧。”申屠允像是在探索什么似的,语气没有起伏这样说。
    “……还请申屠老板别同我开这种玩笑,后会无期。”崔凝觉得这人颠三倒四,起身便想走。
    申屠允并没有去拦,只是以似笑非笑的神情悠悠说了一句:“易承泽的下落,你们不是都想知道么?”
    崔凝猛然转过头,惊愕地看着他。
    “陈王没有骗你,他确实曾被关押在鸿胪寺旁一处荒废已久的旧宅之中,但也不过关了几日就被移走。”
    “此事皇帝并没有假手他人,从头到尾都是大内侍邓然一手安排,甚至殿前司正副都指挥使亲自押送看守,自然不会有人知他下落。但我从头到尾都知道他什么时候被关押在何处,也知道邓然是如何安排的。”
    “……你既然知道易承泽的下落,为什么不告诉晋王?”
    “因为不告诉任何人,对我比较有利。”申屠允淡道,“晋王倒也不必特别去说,等到他登基那日,自然就见得到易承泽了。”
    “那你如今为何又要告诉我?”
    “因为我想你对我笑一下。”
    “什么?”崔凝听得懂他说的每一个字,可是凑在一起却是全然无法理解其意。
    “我想知道,你若对我笑一下,能不能让我把最苦的那碗药给吞下去。”
    “……申屠老板,你这样我笑不出来。”
    申屠允认真思考了片刻之后,吐出让崔凝目瞪口呆的提议:“要不,你吻我一下?”
    “我要离开了。”
    “若我能让你与你大哥见易承泽一面,吻我一下行不行?”
    这人究竟是在说真的还是假的?崔凝惊骇万分地看着他。
    “一个吻,换易承泽一面,这吻抵得过万金了,杜夫人。”申屠允那双凤眼里平静无波,神情丝毫没变,“我就要一吻,不多取。”
    “易承泽能让皇帝留在淮京城,死死看在自己身边,自然有他的道理。要见这样的人可不是有银两就能办得到的。”
    “……若你真能让我们见得到易承泽,一吻可以。”崔凝瞪着他,“但也要你真能办得到。”
    申屠允看着她许久,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似乎是在笑,“我发现你就连瞪着我也能让我有喝药的欲望。”
    有病!这人脑子一定带了病!崔凝在心中这般怒吼。
    “那就请你与令兄静候我消息了。”申屠允点头。
    “下回别再这样把我找到你跟前。”崔凝冷声道。
    申屠允侧过头,问道:“我两回都特地挑你丈夫不在时找你,也没让人发现,这样也不行?”
    “难道要我在杜聿在时将你找过来?”申屠允若有所思,这样也玩得太大了吧?但也不是不可以……
    “你!”崔凝这下确定了,他就是在调戏自己。
    “崔凝,别忘了你承诺的事,我办我该办的,你也得给你该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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