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日水堤处,整齐划一的吆喝声响在刚迭好的砂石之上,舒县的水利工程在数月以来的合作之下已经初见规模。
    可身为令君的杜聿脸上却没有笑容,他紧抿着唇,锐利的视线紧紧黏在怎么算都不对的工料上头。
    “二十五??三十??整整三十车的料凭空消失?”
    黝黑而粗糙的大掌拍上杜聿肩膀,陈谦爽朗道:“别再算了,你那姓申屠的朋友不是补了料过来?就别纠结了。”
    “就是因为料从另一头给补来了,所以才奇怪。”杜聿脸上的严肃没有消退半分。
    “别计较这么多,你初来乍到就办得成事,难免有小人给你使绊子,料被偷了就算了,手上的活能干完才要紧。”
    见杜聿没有反应,陈谦叹了口气之后又说道:“你别是同弟媳还没和好,所以老钻在工地里不想回家吧?听人说昨日你离开后又到南丘那儿去巡查了?听我一句劝,再忙也得??”
    “南丘?”一股陌生的违和感在杜聿心头蔓延,他疑惑问道,“谁说我昨日到了南丘?”
    陈谦被他莫名的问题给弄混了:“就??大伙儿都在说,你成日分好几头跑??”
    杜聿又仔细看了纸上那凭空消失的工材,像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他立刻转身上马。
    “你去哪儿?”陈谦见他神情不对,一声没吭就要跑,也察觉了一些不对劲。
    “我去南丘一趟。”
    杜聿策马一路骑到南丘,在南丘之下的河道转窄,常是水灾发生的起点,是故修堤与拓宽水道之工此刻并行。
    可当他到了南丘,却看见工人们没有依约在拓宽水道,反而不知道为什么在修水栅。
    “令君。”工人们见他来了,纷纷朝他打招呼。
    “你们做什么?为什么在做水栅?”
    人群听他这样问,顿时面面相觑,好半晌没人敢答话。
    “我问你们做水栅做什么?”杜聿皱眉,当他提高音量时总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令君??这不是您方才让我们做的么?”
    “方才?”杜聿愣住了。
    “是啊??您一炷香之前亲口对我们说的,就??修水栅??”
    这下杜聿连日以来的疑惑似乎确定了,他再次开口问道:“一炷香之前,我是往哪走的,你们可还记得?”
    这问题问得奇怪,但工人们还是老实回答了,“您方才说要去看看有没有把楯卯给做好,往西边铁铺街那儿去??”
    一炷香??
    杜聿顾不上自己的言行在旁人眼里看来能有多奇怪,骑上马之后便往西飞奔。
    他很确定,这几日以来,有人冒充他在工地里指手画脚,就连工料也被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运走了。
    就在岔路处时,原本走上官道的杜聿停住了。
    不对,冒充他的人若不想同正牌的他遇上,定是往人烟罕至的地方走。
    一思及此,杜聿立刻策马掉头,往另一条还没修好道的小径走去。从那儿到铁铺街需要经过树林,虽然绕了些路但绝对隐蔽。
    随着这个想法越来越确定,杜聿的马骑得益发快了。
    果不其然,他一路狂奔,在树林的前方发现了一辆马车。
    令他惊愕的是,那辆马车与府衙里的马车竟有诸多相似之处,远看就连他自己也会误认那是自家。
    马车似乎发现了后头追来的杜聿,顿时加快了速度。
    在树林里,杜聿凭着单骑在林道间行动较轻松的优势,很快就逼近目标。
    “停下!”他高声怒喝,被追逐的对象却一丁点也没停。
    就在他抄近路奔到马车前头,打算直接跳上车的时候,一只响箭自旁射到他马前不远处。
    其中一支箭更擦过了杜聿坐骑的耳朵,马儿顿时受到极大惊吓,在原地跳了起来。
    险些被甩下马背的杜聿紧紧拉着缰绳,长臂一伸,缰绳在他掌中勒痕几乎要见血了,这才把马给稳住。
    马车在这时候拐入林道,与他的距离开始拉远。
    杜聿还想再追,可一道箭险险擦过他眼前,直直射入他身侧的树木中。
    那箭的力道之大,三个男人手臂粗的大树都震荡起来,树叶被晃掉了不少。
    而当林叶落完,杜聿的视线里多了一个骑着白马挂着弓的男人。
    那男人的身形远看与他差不多,脸上留了一大把看不清五官的胡子。
    “??你就是那个周源?”杜聿眯起眼,想到了这些时日里邻近各州都贴着的通缉令,警戒地对着眼前的男人开口。
    “杜聿,你修你的堤,我们就借点料跟工,双方大可井水不犯河水,奉劝你别多管闲事。”骑在白马上的男人嗓音里带着危险的沙哑,而他眼中的敌意与杀气仿佛在证明他的威胁并非虚张声势。
    杜聿冷冷回道:“我乃舒县父母官,你冒充我行事,置我于险境无妨,可办事的都是我舒县子民,你所行之事会让平南王牵连到他们,这我不能坐视不管。”
    “你放心,我要对付的人只有平南王,你舒县的子民、你和你的夫人,我都不会牵连半分。若我哪日真要做什么,我保证通知你一声,让你跟你的人全都离得远远的。我的战场本就不该在舒县。”
    听见周源这样保证,杜聿想着,怪不得此人能带着山寨赢州兵,他开口时的沉稳像是为将多年,每一个字句听了都能让人有股莫名心安与信赖。
    “还有你府衙里的左相之子宋瑾明,我也不会动他分毫。”
    听到此言,杜聿倒抽了一口气。
    周源不只清楚他府里状况,更知道宋瑾明的身份。
    “你说不会牵连,我要怎么信你?”
    白马上的大胡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杜聿,你没别的选择,若你此刻拆我的台,也只是让平南王对舒县多有忌惮。既然淮京将宋瑾明送到你府里而非平南王府,那就表示朝中想要的是坐收渔翁之利,为了你舒县着想,聪明的话就继续静观其变,保你全家平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说到“全家”二字时,在杜聿耳里听来那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我全家平安?”杜聿冷笑,“周源,你在舒县的打算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谁让平南王将主意打到我夫人头上。”
    杜聿话锋一转,“可若你敢靠近我夫人分毫,我就算堤修不成,翻了整个舒县也会把你揪出来。”
    “平南王将主意打到你夫人头上?”那人不知为何愣了一下。
    杜聿没有回答,只觉得这人的态度有些说不上的微妙。
    那人座下的白马似乎感觉到主人的情绪,原本动也不动立得直挺,却突然有些躁动,可那人熟练地将缰绳一拉就让马回稳。
    “总之,杜聿,我要的只是平南王的首级,其他的,我不会多要。”那人的声音半哑,“包括你夫人,若你不扯我后腿,我不会前去冒犯。”
    那人讲完之后就策马掉头,而留在原处的杜聿没有再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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