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域重新拿起餐具,一边欣赏着面前的狗尾红,一边喝起了鱼汤,还招呼杨诗晗道:“怎么不吃?”
    杨诗晗也忙端起碗,虽没再去看那桌上的花,但总觉有红色条形物不住在面前蠕动,让她连喝下去的汤是什么滋味都没有尝出来……
    晚上医生来给罗域检查身体,顺便要挂两瓶水。
    罗域躺在藤椅中,感受着冰凉的液体沿着管子流进自己的身体中。
    杨诗晗一言不发地陪在一边,罗域忽然侧过头来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杨诗晗心头一跳,立刻摇头:“没、没有。”
    “你说,一个傻瓜、一个半死不活一辈子都好不起来的肺痨鬼和一个死人,这三个,谁更可怜?”罗域又问杨诗晗不明白罗域心思,自然不能随便回答,只小声道:“医生刚才不是说罗先生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吗……”
    “呵,”罗域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我已经快康复了,大概……要让很多人失望了吧。”
    杨诗晗低下头,不敢吱声了。
    罗域用另一只没有吊针的手摁了摁一旁的遥控器,墙边的电视和影碟机便运作了起来,只见屏幕亮起,一间病房出现在其中,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躺在病床上,他戴着呼吸机,胸腔随着仪器上的曲线微弱的一起一伏着。
    片刻,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走入镜头中,护士将捧着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戴上手套,从里头拿出一支足有两指宽的巨型针筒,插上针头,交给一旁的医生。
    医生接过,让护士把床上的孩子翻过身来,掀起背后的病号服,清理消毒后,他确认过位置,慢慢将手里那巨型针筒扎进了孩子的后肩胛处。
    枕头才扎到一半,原本半昏沉的孩子便猛地一个抽搐,继而发出痛苦的嘤咛声。
    护士吓了一跳,还是医生镇定地一把压住床上的人,吩咐道:“麻醉不够吗?再把剂量调大。”
    护士赶忙执行,随着她的动作,孩子挣动的幅度渐渐小了下来,然而脸上的痛苦之色却未有减轻。
    针头被继续推进,直到大半都没入他的身体后,针筒才开始慢慢向后拉动,浅黄混着血色的液体一点点地被抽出体外,这段过程冗长而缓慢,吓得电视机前毫无心理准备的杨诗晗一脸青白。
    半晌之后,医生结束了穿刺手术,护士重又将孩子放平回床上,并盖上被褥。罗域的声音响了起来:“最近画廊的生意还好吗?”
    他问得内容和眼前播放的东西毫不相干,且音色平和淡然。
    杨诗晗用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有种魂魄一半还在空中飘荡,怎么都抓不回来的感觉,她忍着恐惧回答罗域。
    “挺……好的。”
    “能到处走走,去那么多地方采风,真是不错。”罗域随口说着,杨诗晗从小学习油画,现在也算是一名小有名气的画家了,名下拥有两三处画廊,皆是在繁华地段。
    杨诗晗平复着剧烈的心跳,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还行,我其实……更喜欢待在家里。”
    罗域无所谓地笑了起来:“等你以后病了老了,走不动路了,就会知道现在说得是什么傻话。”
    杨诗晗随着他的意思点头,没再看抬眼看电视。
    罗域又问:“你这次出国,去了哪些地方?”
    杨诗晗没有半丝不耐,乖巧地将上午说过的答案又细细地重复了一遍:“去了欧洲的几个小国家,从北欧起,再到希腊……”
    然而罗域还是只在她说了前几句后,便径自闭上了眼。
    杨诗晗这回却没有停下,静谧的夜色中,屋内只余她低低的絮语声,和屏幕里映出的荧荧白光……
    第五章 说是家,其实只是一栋老式的宿舍楼。
    晓果来到罗域家别墅的时候阳光还洒满大地,待他等上那么久再离开,天上的太阳已经变成了月亮。偌大的生态园中只有幽幽的路灯映出一条条无人的长道。晓果工作这些日子以来还从未那么晚下班,他本就只对有机果园那片比较熟悉,不帮小胖干活根本不会来别墅区,更别提这么晚的时间了。
    此刻他一个人面对满眼的寂静,努力回忆着来时的路,却发现越走周围的环境越是陌生。白日里美丽葱茏高大挺拔的枝繁叶茂,在夜晚看来却只觉得暗影憧憧威压逼人,连风过刷出的枝桠声都让人跟着神经紧绷。
    晓果有点害怕,他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像是给自己壮胆。
    “回家可,以吃,饭,肚子饿……吃饭……”
    然而美好的愿景却似乎并不那么容易实现,待到走了很久面前却还是这些黑黢黢的画面时,晓果本来就不怎么强硬的精神有了动摇,他双手握拳开始在林子里急急地小跑起来,地上的落叶被他重重的步伐踩得嘎吱作响,那声音在此刻听来反而更显诡异。
    忽的远处一道白光闪过,吓得晓果直接咚得扑倒了下去,脑袋直接磕到了地面突出的石头上!
    “什么人?!”
    那边也惊了一跳,急促的脚步声靠近,紧接着刺眼的光束照了过来。
    原来是园中夜巡的保安。
    亏得保安认识晓果身上的衣服,好心地把人送回了有机果园,拿了东西后又送到了生态园的大门口。
    看着晓果头上渐渐冒出的大包,保安大叔也有点于心不忍,伸手给他擦了擦,嘱咐道:“现在没有班车了,知道公交车在哪里坐吗?出了这条道,左转左转右转再左转,记住了吗。”
    晓果点头,又在大叔的叮咛下慢慢往站点走去。
    “左左右左,左左……右左,左左右左……”
    十来分钟的路上,晓果跟小和尚念经一般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也许真是一跤摔掉了剩下的坏运气,这回晓果顺利地找到了公交车站。空无一人的站点上,他独坐在路边等着一个小时一班的夜间车,各种扰人的小飞虫徘徊在昏暗的路灯和晓果暴露的皮肤周围,挥之不去。
    好在路径一番坎坷,晓果总算平安地回到了家里。说是家,其实只是一栋老式的宿舍楼,里面大多安置的是一些廉租房住户和社区特定的帮扶对象。
    楼道里的灯已经很久都不亮了,晓果摸着墙上到四楼,刚要拿钥匙,门就被打开了,门后站着一个小个的男人,面容其貌不扬,神情呆滞中又透着一股憨厚,初看有些分不出年龄,但若是细查,还是能从他眼角嘴边的皱纹上得出,他应该不年轻了。
    “毛,毛叔我,回来啦……”晓果道。
    被称为毛毛叔的男人一见晓果就紧张地拉住他,似要说些什么,但他口齿不清,半天都无法表达。
    然而晓果却懂了,他大方地挥挥手:“唔,我摔跤,了,不要紧的。”
    屋里特别小,十来个平方米摆放了两张双层床、一个折叠桌和两把塑料椅,一只还缺了一半的椅背,桌上、屋角到处都堆满了东西,显得颇为凌乱。
    毛毛叔随着晓果进屋,焦急地围着他转。
    晓果把今天晚上遭遇的事详细地跟他说了一遍,缓慢的语速倒方便两人的交流了,等说到自己忘记在生态园吃晚饭时,毛毛叔从怀里掏出一只包子递给了晓果。
    包子已经被压扁了,菜油都漏了出来,晓果却不嫌弃,高兴地对他道谢。
    见毛毛叔盯着自己的头和满是污泥的衣服,吃完了包子的晓果站起身道:“去洗洗……”
    话刚落,忽然一声巨响传来,大门被人从外头用力地踢开,一个头发一根根立起的少年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看屁啊!”对于房间里被吓到而望过来的两人,少年很是不屑,瞪过去一眼就进了浴室,哐的又关上了门,将正打算要洗澡的晓果直接挡在了外面。
    少年名叫许龙,刚搬来一个月,但是已经搞得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了。
    没办法,晓果只有等着,而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小时。
    不知不觉已近午夜,晓果躲在蚊帐里倚着床柱昏昏欲睡,许龙终于带着一身湿漉走了出来,瞥到桌边摆着的纸盒,他一脚过去,不爽道:“靠,到处都是东西,还嫌地方不够小,明天就全给扔了!”
    晓果猛地睁开眼,急忙钻出去走把自己的纸盒往桌下推着藏起来。
    “不要,踢它……”
    “不踢他就踢你!”许龙面露凶光,白了他一眼,“智障。”
    晓果皱起眉,有点生气,但他还是没有和对方吵架,只是拿起毛巾进了浴室。
    浴室小的只能装下马桶、水槽和一个仅容一人站的淋浴区,热水也被前面洗的人用完了,好在现在是夏天,晓果速战速决的洗漱完还不至于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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