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颂准备最为妥帖,身上怎么会没带银子。
    回来的时候,容见如丧考妣,本来以为是要回去了的,没料到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再同明野一起往外走的时候脚下都发飘。
    容见晕乎乎道:“本来在青云坊等了很久,以为吃个饭就要回去了。”
    明野沉默地跟在他身旁。
    万来商会在宫中的布置不算多,但也有一些,明野在宫中也经营了有两年了。
    钱不能做到一切,但,一个少监罢了。
    即使明野今日没有杀掌柜,也没什么支使不动的。
    容见是因为等待而浪费时间,明野不希望他因此失去很期待的事。
    又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巷口,容见仰起头,犹犹豫豫,别别扭扭道:“还能再飞吗?”
    明野说:“可以。”
    又觉得有点好笑。
    容见的适应能力很强,被明野抱着飞了一会儿,胆子大了起来,他得寸进尺地问:“附近有什么高楼吗?能看到周围的那种。”
    明野的脚步一顿:“有一座摘星楼。”
    于是便去了摘星楼。
    寻常人赏星观月,都是坐在楼中的小桌边,茗茶酌酒,而容见赏得却很不一般,被人抱在怀里,立在尖顶上。
    夜风凌冽,将容见的裙摆吹得扬起。
    明野微微倚着背后的飞檐,容见一偏头,看到远处沉静的太平宫,不远处的街市灯火辉煌,行人如织,可一旦低下头,近处的人影却只是一个又一个黑点。
    容见有点晕了,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还恐高。
    看了两眼后,容见紧闭着眼,拽了拽明野的袖子:“不行,太高了,有点吓人,我们下去吧。”
    明野有点好笑地望着他。
    容见就是这么娇气,这么反复无常。
    就像活泼的小猫,似乎整日爬高上低,实际上真的被带到高处,也不敢乱动,反而瑟瑟发抖。
    容见还比不上小猫,他连树都爬不上去。
    明野问:“要去夜市吗?不远的地方有一处。”
    落地之后,容见还有点不太站得稳,得倚着明野,慢慢地往前走。
    他们从无人的巷子走到灯火如昼的街市,从昏暗至光亮,方才的一切就像是梦一般的不真实。
    容见沉溺在醉醺醺的感觉里。
    人一旦有所期待,对于能得到什么也会有所感知。
    在今晚以前,容见知道如果明野来陪他,自己一定会很高兴,但没料到回到这种程度,超过他的感知,让他进入一种近乎过载的状态。
    容见喝的那么点酒早就醒了,然而他仿佛还在醉中。
    扶着明野的手,他们俩走出了那个巷子。
    人间烟火,人来人往,容见和明野两人也被淹没其中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容见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容见偏过头,看到身边站着的明野,他被这个人照顾和保护,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容见看起来对很多事一窍不通,是很稚拙的天真和愚笨,不会应付很多事,但是对明野的情绪却似乎有天然的感知。
    他们走在人群中,容见问:“你今天本来是不是不太开心?”
    杀人之后,明野的心情不能算得上差,不过因为一些琐事——清理现场,更换衣服,整理账本,这些曾做过的事而有点烦。
    实际上明野的情绪几乎不太有起伏,他是那类不会有很多愉快,也没什么悲伤难过的人。
    不过和容见在一起的时候大多会在高点。
    明野点了下头。
    容见又看了他好一会儿,他的眼瞳是乌黑的,灯火映在瞳孔中显得很亮,又很肯定地说:“不过现在应该还不错吧。”
    因为容见大闹了一场,然后明野也被迫和他一起变得弱智,为他收拾烂摊子。
    不过这么说也太自信了,容见收回那句话,问道:“那你有开心一点吗?”
    明野没考虑太多,很随意道:“和小姐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不开心。”
    容见“哦”了一声,应了一句:“我也是。”
    就又跑开了。
    街市上的小玩意很多,但容见又不是得到允许出来玩的,他是偷偷摸摸溜出护国寺的,到时候回去还要装作无事发生,乘坐马车,就算买了这些也带不进去,所以也只是看看。
    不过买了把扇子。原因也很简单,容见长得过分漂亮,行走之间,总有些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只好用团扇遮住半张脸。
    买来的团扇上缀着一枝重瓣山茶,代替本来的绣花,那摊主介绍道:“这是现在大家贵女们最时兴的样式,小姐不如也来试试。”
    看来宁世斋的姑娘们把这个扇子传到了宫外,还成为了流行。
    容见挑了一把,遮住脸,实则啼笑皆非,他仰头看着一边的明野:“都是学你的,应该给版权费的。”
    明野走在他的身侧,也为他挡住那些行人,问道:“什么是版权费?”
    容见头都大了,觉得自己口无遮拦,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含糊道:“反正就是应该给你钱,这是你最先做的。”
    明野也看出来了,便没再追问下去。
    路过一处卖脂粉时,容见还在往前走,后面明野忽然停了下来,还顺便拽住了他的衣领,防止容见一无所知,转眼就不知道跟着人流去了何处。
    容见今日拎过别人的后领,现在又被旁人拎了,感觉很不一般。不过他那时候是要下手打人,而明野则更有种保护的意味。
    他也没挣脱,偏过头,问道:“怎么了?”
    明野认真地望着容见的脸。
    容见以团扇遮面,只露出鼻梁往上的小半张脸,正好能看得到画着的小山眉。
    世人以黛眉为美,颜色越黑越好,容见却不那么认为。穿越过来后,容见认清了自己必须长时间扮演女装大佬这一事实,所以对于妆奁中的脂粉也重新挑选了一番,更换了不算太浓的眉黛,画在脸上却很相得益彰。
    明野看的便是颜色,他略问了几句,便从摊主那买了几支眉黛。
    摊主笑意盈盈地收了这个英俊公子的银子,甚至刻意恭维道:“公子与小姐郎才女貌,真是一对璧人。”
    容见停了这话,又想溜了,可惜被人拽着后领,实在溜不掉。
    明野是一贯的沉默寡言,没搭这话,微微用力,引着容见去了一旁没人的地方。
    容见有些疑惑:“你买这个做什么?”
    两人停在了街边一角,明野抬起手,拨开容见鬓边的堆发:“小姐今日出门很急吗?眉毛都没画好。”
    微凉的指尖拂过自己的眉眼,容见都没太反应过来,呆呆地说:“……是很着急。”
    明野笑了笑:“我替小姐把后半边眉补上吧。”
    听起来好像是在征求容见的意见,实际说的却是陈述句。
    容见没有拒绝过明野的要求,他很难拒绝这个人。
    于是缓慢地点了下头。
    明野站在外侧,他的身形高大,容见虽也不算矮,整个人却被完全罩在这个人的影子里。
    然后稍微低下.身,他手中握着眉黛,一笔一笔,细细在容见的眉上描摹着。
    画个眉毛罢了,容见连眼睛都不敢眨,只是那么望着。
    他们之间离得很近,近到容见能看清明野掌心的纹路,也能看到他下颌的轮廓。
    容见的心跳也不由加快,不着边际地想到现在的样子是不是近乎于漫画中接吻的视角?
    算了,还是别想了。总感觉要爆炸了。
    小摊贩上的眉黛质量很差,和宫中的那些不能比。明野画了好一会儿,每一次落笔都很小心,终于收笔起身。
    容见也抬起手,想要触碰那半截眉毛,一副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
    明野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不可能被旁人听见:“殿下,是怕我画不好吗?”
    容见坦白道:“……有点。但也没关系。”
    虽然明野很厉害,但画眉也很考验经验和技巧,还有审美。
    比如他自己,就很容易弄出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来。
    明野稍往后退了两步,拇指顶起刀镡,雪光一闪,刀刃出鞘,展露在容见面前。
    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一把极锋利的杀人刀。
    容见却没有害怕,他似乎有些疑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看到雪白的刀刃上映着自己的眉眼。
    眉毛画的很好,与另一边别无二致,连弯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看不出差别。周姑姑都不能画的这么好。
    这把刀从未有过这样的用途。明野可能也没想过这样的事。
    容见“唔”了一声,他飞快忘了自己方才的质疑:“你好厉害啊。怎么什么都会,手又这么稳?”
    像是很用心的请教。
    明野收回刀,语气没有那么认真:“不稳的手是不能握刀的。”
    容见才经历了飞檐走壁,对于这些不太科学的事很有兴趣,于是问:“我可以学吗?”
    他的手也可以像明野那么稳,然后改掉自己的笨拙。
    明野握着刀鞘,用刀柄挑起容见的手,他这么做有些轻慢,但容见不在意,很温顺地任由他的动作。
    冷的刀鞘,温热娇弱的手指。
    明野垂着眼,漫不经心道:“殿下这样好看的手,用来练刀就可惜了。”
    这么易碎,这么容易被伤害,这么需要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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