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崔桂的思绪纷乱,近日朝中发生的事,费金亦的举动,所有种种,纠缠在一起。
    长公主成婚,诞下皇嗣,登基为帝,本是最稳妥的法子。
    费金亦并未花大力气阻止这件事,所以现在的矛盾在于公主究竟嫁给何人。
    世族虽想要与皇室联姻,但如果费金亦孤注一掷,选择费仕春,即使他们不知道真相,也不会阻止,反而想要拉拢新一任驸马。
    费金亦早已做好打算,长公主绝不能成婚,否则就是落入圈套。
    长公主不成婚,这样的局面又该如何挽救?
    崔桂已有了答案,只有唯一一条路可走了。
    他这么想着,心中已有了谋算,对管家道:“明日叫陈大人,周大人,几位大学士……”
    他所说的无一不是朝廷重臣,崔小珠都看得出刚才的信中写了不得了的大事,迫使父亲这么着急,想要安排之后的事。
    但崔桂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停了一会儿,道:“明日算了,先叫齐泽清来。”
    “只找齐泽清。”
    *
    过了十五,除夕便越发近了。
    因没再出别的意外,容见就每日勤勤恳恳上课,补习之前落下的进度,除了没有晚自习,仿佛重上了一次高中。
    穿书之我在古代当文盲高中生……?
    这样平静的生活,容见也很满足了。
    缺憾之处在于,缺了一位好同桌,可是明野是不能当他同桌的,同班同学也不行。
    容见叹息。
    到了除夕前几日,年二十九,书斋终于停课放假了。
    放假之前,容见特意送了些年礼给教了自己几个月的先生。
    古人的礼节就是这样,何况他也很感激这几位先生拯救了文盲的自己。
    至于最感激的那个,他准备亲自去送,就是不知道明野是否得空。
    下午的课上完,容见收拾了纸笔,抱起书,推开屏风,起身准备离开,发现齐泽清还在台上整理东西。
    他凑过去,同齐泽清打了个招呼。
    齐泽清一抬头,就看到容见面上带笑,看着挺开心的。
    又想起首辅前几日找他谈过,问长公主现在都读了什么书,学问如何,品性有何缺陷。齐泽清有些不解,但还是一一回答。崔桂不愧做到首辅,是文人之首,一听就察觉出不对,知道容见的底子很差,思忖片刻后,又重挑了几本书,嘱咐了一番明年该如何教授长公主。
    至于品性上的缺陷……
    听到这里,其实齐泽清已经知道了崔桂的意思,不知怎的,首辅竟改变想法,把自己从前所说,推长公主为帝的念头当了真。
    齐泽清犹豫了一会儿:“殿下似乎有些太过善良,不知道人心险恶,总会宽恕别人。况且,殿下对于权势,似乎也不怎么在意。”
    自古以来,能够成事之人,不论日后在皇位上的做派,在皇位争夺上,总是心狠手辣,没有人愿意将权力拱手让人。
    崔桂听完后却道:“老夫见过她一次,是在拙园那回。长公主也许过分良善,却知道保护自己,也明白分寸,不优柔寡断,果断行事,反而是她与常人不同之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权势,长公主长到这么大,还不知道权势是什么,怎么能苛求她在意,日后她会慢慢长大。”
    崔桂深深看了齐泽清一眼:“你教授长公主数年,是她最信任的师长,一定要能引导好她,才能不负天下。”
    话说到这个地步,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齐泽清一惊,他知道崔桂已下定决心,非长公主登基不可了。
    虽然朝廷上还没有什么动作,但有崔桂主持,不过是迟早的事。
    眼前的容见却似乎依旧一无所知,为将要放假而高兴。
    此时四下无人,空空荡荡,正是一个告知他的好时机。
    齐泽清脑子里转了半天,压低嗓音,开口道:“殿下,崔……”
    容见不明所以:“齐先生,怎么了?”
    齐泽清愣了愣。来到仰俯斋后,他教容见读书,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学生,平日里也颇多关注。很多时候,他觉得容见真的还小,想法也与一般人很不同。
    宫中竟有这样的孩子。
    还是算了,毕竟是如此大事,此时说了只会给容见多添负担,等开年过后再谈吧。
    齐泽清笑着说:“没什么,祝愿殿下过年开心。”
    容见对此是真的一无所知,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这么暗流涌动下,便宜爹想要血缘上的便宜亲哥和自己成亲搞乱.伦,群情激奋的文臣则异想天开要让自己当皇帝。
    他忙得很,得为皇帝和太后准备过年的年礼,还得安排年关的一众事宜,连锦衣卫那边都要打点,不仅是章三川,还有孙东在。
    没办法,明野在那当差。虽然明野很能干很有本事,但家世平平无奇,容见总担心他被人欺负。
    全世界只有他会有这样多余的担心,且一而再再而三,每次都这样。
    到了除夕当日,是和灯会那天一样的家宴,大年初一才宴请群臣。
    容见很烦,但也不得不去。幸好今日没出什么岔子,容见装聋作哑,从宴会上退下,回到长乐殿中。
    门口就守了两个小太监,容见走进殿内,本来是打算直接回寝殿休息的,忽然想起有本书落在花厅里了,也没叫别人,自己去拿了。
    甫一进去,花厅里热闹极了,一瞧见容见,顿时鸦雀无声。
    原来下午忙完之后,阖宫的小宫女小太监都聚在花厅里嗑瓜子打牌。周姑姑不在,但也是默许了的,她的心肠没有那么硬,就当是不知道,任由他们今日胡闹松快一个晚上。
    看打扰了他们的兴致,容见有些抱歉,连书也不拿了,准备安慰他们几句就退出去,还是四福道:“殿下既然来了,不如也和奴才们玩几把吧。”
    容见问:“怎么了?”
    四福转着眼珠子:“这叫同流合污,就不怕殿下秋后算账了。”
    这话说得是逗趣的,也叫花厅里与容见不亲近的那些也放下心。
    灵颂瞪了四福一眼。
    不过似乎也是这样,容见这么想着,只打算略打几把,让他们放下心,意思是等过了正月也不会惩罚他们,于是走了过去,随意地说:“本宫就同流合污一回。”
    他的视线停留在桌上,问道:“这是什么?”
    是叶子牌。
    好像也不太难。
    最开始的几把,陪玩的人还都收敛着,努力想让容见能赢。本来和尊上玩这些,是不可能自己赢的,都是送银子出去。但长乐殿里宫女太监的年纪都小,这些功夫没有学到家,兴头上一不小心就赢了。
    小宫女正心惊胆战着,却见长公主输了也没恼,反而从锦囊中拿出金银锞子给了自己,便大胆了起来。
    十几岁大的孩子不知分寸,玩到最后,容见将手中的叶子牌一摊,又掏出空空如也的锦囊,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输完了,一个子也没了,你们自己玩吧。”
    其实那些金银锞子本来是容见特意找内务府要的,就是打算明天给宫中的侍从。
    临走前,容见叫灵颂明日再拿些自己,还有些没赌钱的要给。
    灵颂答应下来,又说:“也就是殿下仁善,脾气好……”
    容见笑着道:“正过年呢,你也去玩吧。”
    于是一个人回了寝宫,正推开门,却瞧见房间里立了个人。
    是明野。
    容见一怔,连身上的披风也来不及解开,走到他面前问:“你来了很久了吗?”
    明野笑了笑:“没等多久。今晚不用当差,就想来看殿下。”
    容见今日穿了件大红的裙子,裙摆用金线绣了凤凰,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容见有些懊恼:“早知道你来了……”
    话却没有说完,明野问:“我来了就怎么了?”
    容见道:“我就不和他们打那么久的叶子牌了。”
    本来输就输了,容见愿赌服输,金银锞子也是要给他们的,但明野一问,容见就有点告状的意思:“我不会打,银子全输光了,后面一把都没让我赢。”
    明野“嗯”了一声,也谴责那些人太过分,语气很轻松:“下次叫我一起,给殿下喂牌。殿下从头赢到尾,一把都不输。”
    又很自信,仿佛无论玩什么,有他的帮忙,都能让容见一直赢。
    这算什么……容见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么喂牌,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都是没影的事,容见没想太多,和小宫女小太监们在一起消磨的时间也算得上愉快,但一想到寝殿里等着的是明野,还是后悔没有早些时候进来。
    他仰头望着明野,眼睛很亮,随口出着主意:“你装作猫叫,我不就知道了?”
    这样的办法,只有容见想得出来。
    明野却似乎当了真,他说:“臣不知道怎样的猫叫才能算是提醒,殿下知道吗?”
    容见解开披风,撂在一边,他被忽悠得团团转,想着的确如此,可以借此机会和明野定下暗号,便“喵”了一声。
    又软又甜,像是比最娇气的小猫还会撒娇。
    明野神色认真,他作出非常客观的评价:“太轻了,臣没能听清。”
    容见没有怀疑:“喵。”
    “是不是太短了,听不到怎么办?”
    “喵喵喵。”
    “嗯,我又忘了。”
    “喵喵?”
    ……
    “刚才走神了,殿下再喵一个听听。”
    凶神恶煞的一声:“喵!”
    一两次就算了,来了六七次,容见是好骗了点,又不是真的小傻子。
    明野道:“毕竟臣不聪明,不像殿下这么……”
    话说到一半,坐在软塌上笑了半天,这次是真心话:“殿下比猫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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