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永安公主,空有公主名号,实际却并非皇帝亲生,眼下有此荣耀,也不过是借着皇后的名头。
    若真嫁到高门大宅,八成是要被人说闲话瞧不起的。
    是不是皇后也是有此疑虑,所以才想在中等人家里寻一个老实可靠的,让公主嫁过去。
    但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亲姐姐,若是真能与其结亲,对于未来仕途也会有所帮助。
    在座几人心思转了又转,很快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廷安侯也是悄悄打量着几个儿子,想着若真有谁能尚公主,也算是门楣荣耀。
    唯独谢谌枯坐一旁,手里绞着一串白净的玉珠,如同老僧入定,看不出半点心思。
    第5章 双陆
    赵氏一眼扫过,看着那几个心思不活泛的庶子,心里冷笑,就算这皇后娘娘再不挑,最后也是要挑一个嫡子尚公主,哪里轮得着他们痴心妄想。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们也都该是到定亲的年纪,就算不能得公主青眼,多出门应酬,也没什么不好。”
    往日有类似的交际,赵氏都可着自己儿子。
    这次松口,一是因为世子谢谨刚定了亲,实在不好出面。
    二来也是明白,帖子上能有廷安侯府的人,多半也只是为了凑数,那么把这几个庶出的放出去见见世面,至少能博一个爱护庶子的名声。
    听了这话,几个人热络的心思也逐渐熄灭,转而认清现实。
    但即便是不成,能结交到别家的公子小姐,也是美事一桩。
    众人的小心思再度滴溜溜地转起来,惟有谢谌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董氏最见不惯他这幅无欲无求的样子,眼见那边已经阿谀奉承上了,此时也不得不替自己的儿子争上一争,“侯爷,夫人,三少爷也快及冠了,您看,要不这次给三少爷一个机会?”
    谁知,谢议第一个出声拒绝,“老三木头似的,我疯了么带块木头陪着!”
    董氏赔笑,“他毕竟年长些,跟在二少爷身边,能给您挡酒,若有什么别的使唤,他也能做。”
    这倒也是,谢诠和谢询一个体弱多病,一个矮,若是带出去,指不定谁伺候谁。
    谢议开始犹豫,赵氏却在这时冷冷出声,“就老三那个性子,还指望他去宴会上结交吗?”
    谢谌是府中第一个庶子,他的年纪就是赵氏的逆鳞。
    更何况,只看老三这妖孽样子,站在谢议身边,一下子就把谢议比下去了。
    赵氏虽不奢求谢议尚公主,却也想不愿见到这情形。
    董氏只顾着讨好,把这茬忘了,想要补救,却被赵氏冷冷地扫视一眼,顿时微张着嘴巴,不敢说话了。
    其他两个妾室暗自窃笑她自作聪明,谢诠道:“儿子们年少,还是全凭母亲做主。”
    赵氏心里稍稍舒服些,想了想,说:“阿诠也快十八了,这会就你跟着阿议出门吧。”
    “是。”
    赵氏拍板决定,谢昌云也没什么意见,跟着便是数不尽地恭维和嘱咐,董氏眼看着,羡慕得眼睛通红。
    虚伪的热闹如阳光下一戳就散的泡沫,谢谌厌恶,却又无法离开。
    好不容易谢昌云说了一句,“好了,都散了吧。”
    谢谌第一个起身离开,董氏小跑着追出来,“你站住!”
    谢谌顿住,回身看她。
    董氏扬手就是一巴掌,但谢谌偏开了,这巴掌只打到了脖子上,留下一片通红。
    谢谌的眸色倏地变暗,董氏被他盯着,竟忍不住发憷。
    但惧怕和心虚很快被怒意侵袭,她质问道:“你想干什么,我可是我的亲娘!”
    谢谌没说话,眸中戾色却是散去不少。
    董氏也稍稍平静下来,一副怒气不争的模样,“方才你在干什么?就任由她们欺负我、排挤我?谢谌,你什么时候才能为我想想。”
    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哭腔,抱怨着自己在府中到底如何艰难。
    谢谌不为所动,只冷漠地看了一眼她的身后,“有人来了。”
    董氏立刻擦干眼泪,换上笑容回头。
    婀娜杨柳轻拂,哪里有人。
    董氏深呼一口气,想找谢谌发难,不想他早已不见了踪影。
    -
    谢谌今日本没有出门的打算,但若继续待在侯府,没准董氏还要来死缠烂打。
    他略想了想,还是叫荆阳牵了马,陪他出门了。
    其实他每日的安排都很简单。
    上午到郊外跑马或是练剑,下午到周家书局看书,期间只要窦承想找他,去这两个地方传信,多半都能寻到他的人。
    并且,他几乎每日都是要在外面待到很晚才回廷安侯府。
    反正除了董氏,不会有第二个人想去管他。
    今日在松山堂耽搁了一会儿,早上还没用膳,谢谌与荆阳随便在外面吃了点,便到郊外跑马,没想到遇见几个相熟的年轻公子。
    其实他们也不过是在窦承那里有过几面之缘,毕竟依着谢谌的性子,和谁都亲近不起来。
    可那几日都是武将之后,性子不似文人那般矜持,看见谢谌的时候也没多想,邀了他一起赛马,谢谌犹豫片刻,并未拒绝。
    大家都知道谢谌的出身,廷安侯的三子,早年祖上还是武将,近年却弃武从文,子孙都看书习字考科举。
    本是看在窦承的面子上,或许心里也暗含了比较的心思,谁不知道他得窦承爱重。
    可窦承是什么人,曾上阵杀敌的大将军,京中的年轻武将,就没有不敬仰佩服的,他们也想看看,这看上去弱质彬彬的文人公子,到底是怎么得窦将军青眼的。
    于是,他们招来一个马奴当裁判,小旗挥动,绕过尽头的彩竿为一圈,一共十圈,快者为胜。
    加上谢谌,一共四人,四人控马等在起点。
    马奴挥旗,四人如闪电一般,瞬间飞射了出去,谢谌落在最后面。
    他并无什么比较的心思,只是心中烦躁,跑马解闷,反正一个人也是骑马,四个人也是骑马。
    此处跑马场极为开阔,清风扑面而来,极目远眺,能看到远处燕云山的轮廓。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谢兄,你这般消极怠工,可是瞧不起我们兄弟几个?”
    谢谌稍愣,尚不知如何回答,那人又嚷道:“谢兄,咱们都是习武之人,可不来文人那些虚头巴脑的,你若是不想比,退赛便是!”
    也不知是哪个字忽然戳中谢谌,他平静地摇了摇头,“抱歉。”
    跟着手中收紧的缰绳略松,右手的马鞭抽下,扬起一阵烟尘,身下宝马嘶鸣一声,四蹄张开,如一道红色长箭,瞬间离了弦。
    他本是落后众人半圈,这一鞭下去便追回了大半,那三人不免纳罕,忍不住回头去望。
    正巧谢谌借着他们愣神的功夫,连喝几声,飞快穿过他们之间,眨眼间便到了首位。
    “不亏是窦将军的爱徒!”
    “好功夫!”
    几人的胜负欲被激起,也都重拾心思,打马追上。
    九圈之后,第十圈要将彩竿上挂着的绸布揭下,然后穿过终点,才算完成。
    那绸布只有一条,谁揭下谁算赢,谢谌左手一勒缰绳,抬手往前一捞,绸布便挂上指尖,跟着扬鞭纵马,第一个穿过终点。
    剩下三人也都陆续到达,看着已经下马立在地上,面不红气不喘的谢谌,打心眼里佩服。
    “谢兄实在好功夫,在下服了。”
    谢谌摇摇头,“几位谦虚了,幸运而已。”
    那三人丧气之余,又忍不住高兴起来,围着谢谌又说了许多话。
    眼看日照当空,才恋恋不舍道:“我们还约了去吃酒,谢兄可要一起?”
    谢谌道:“多谢好意,只是在下约了兄长。”
    如此一来,倒是不方便了。他们也没再说什么,很快离开。
    荆阳送上擦汗的手巾和水袋,好奇道:“公子,那几人与你很熟吗?”
    他怎么连名姓都不记得呢。
    不想谢谌却道:“不熟。”
    “那……”
    谢谌看着他们的背影,语调平静,但若仔细听,大约也能听出几分唏嘘,“本该上阵杀敌,却只能打马吃酒,实在可惜。”
    荆阳这回也不知说什么了。
    大燕朝重文轻武,边镇动乱,邻邦欺人,却一味求和安抚,不想着从根部解决。
    荆阳本也是习武之人,自有一颗保家卫国的热血之心。
    但终究也只能感叹几句,并不能左右什么。
    谢谌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并未再多说什么,他看看时辰,说:“走吧,师父应当还没用午膳,去窦府。”
    说着,便要走。
    荆阳却忽然想起什么,道:“公子,方才大公子派人来传信了。”
    “什么事?”谢谌蹙眉。
    荆阳觑着自家公子的脸色,说:“说是在双陆楼订了桌,中午想请您一道。”
    谢谌神色平静,好似根本没听见似的。
    但是荆阳知道,他在思考。
    谢家大公子谢谨,谢家这一辈唯一的出息人,三年前中的进士,如今在翰林院当差。
    且他人如其名,性子恭谨慎重,是个端方君子,身上没有半点污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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