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手投足之间规矩刻板也便罢了,神色也挑不出什么错。
    除了能说明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君子之外,也只能证明,他对自己,当真是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旖旎心思。
    这段日子一来的主动撩拨,忽然成了一个笑话。
    她这般主动、努力,却不能撬动他的心半点。
    第一次,她心里有了动摇,若是日后真的和这样一个冰块似的男人成亲,真的能安稳余生么?
    她当时挑中谢谌,不止是因为与她相识的年轻公子寥寥无几,而是谢谌本身,也与她心里的条件很是合适。
    样貌出众、性格端方守礼。
    最重要的,是他不高的出身,日后就算生出什么意外,她也不必惧怕夫家会只手遮天。
    但是现在,她对谢谌了解欲深,她甚至觉得,谢谌会当成拒绝皇帝的赐婚。
    碧螺为她挽好发,出门的常服在外面屏风上搭着,她问:“殿下,您今日出门么?”
    乱糟糟的思绪被强行收起,宋善宁恍然回神,恹恹道:“不想出去了。”
    之后一连五天,宋善宁都没有出门,碧螺和银梭都能瞧出她情绪不对,但都不敢劝,只怕是那天的酒劲还没过去。
    直到第七日,宋彦成的小厮递来帖子,说是康平王邀她小聚,地址很陌生,宋善宁从未听说过,但看见小厮手里的腰牌,还是命人准备马车。
    将近一个时辰后,宋善宁到了目的地,她穿着一身素简的男装,带着帷帽,走在巷子里不怎么惹人注意。
    一件不起眼的小店,宋彦成坐在凭窗处朝她招手,“善善。”
    宋善宁连忙上楼,小店里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宋彦成还保持着往外看的姿态,宋善宁也走过去,坐到他的身边,也顺着他视线的方向往外看。
    “彦成哥哥。”周边还有人,宋善宁压着声音唤他,“你在看什么?”
    宋彦成点点远处,“你瞧瞧,这是哪?”
    宋善宁凝神去看,能隐约看见高大的楼阁亭台,再看这高大的围墙,应当是什么皇家园林的后门,可是左右环视一周,却又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她摇摇头,问:“这是?”
    宋彦成朝她招招手,宋善宁附耳过去,听到很轻的几个字,“宁阳长公主府。”
    宁阳长公主?
    任是听到答案,宋善宁也要反应一会。
    宁阳长公主宋梧,今上的亲妹妹,是先帝乔妃所生。
    乔妃出身武将世家,在朝中地位不高,但为人年轻活泼,先帝晚年时,很是宠爱乔妃,她共生了一儿两女,最后只剩宁阳长公主这一个女儿,因此小时候,最得先帝宠爱。
    只可惜没多久后,乔妃的兄长就被卷入太子谋逆案,乔妃为兄求情被拒,自戕而死,宁阳长公主的地位跟着一落千丈,直到后来先帝驾崩,也没有见过她一面。
    之后今上登基,这个本就没有什么感情的妹妹被打发出宫,随便选了一处偏远的宅子赏赐给她。
    再后来,她到了出阁的年纪,林皇后曾亲自为她挑选驸马,只可惜选中了两个都在婚前夭折,民间便传这位长公主殿下天煞孤星,她也开始深居简出,再也不出现于人前。
    如今她已经年逾三十,仍未婚配。
    自从宋善宁长大有了记忆之后,她还没有见过这位姑姑。
    分明是个真正的金枝玉叶,却落得如此唏嘘境地。
    宋善宁无声地感叹一声,却不知道宋彦成为什么要约她来这。
    看到他疑惑的目光,宋彦成说:“你还记得纭娘的孩子么?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这座公主府里。”
    宋善宁一愣,“怎么会在这?”
    宋彦成道:“有一个与纭娘相好的女子是公主府的乐伎,名卉娘。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娘和宁阳公主有些交情,这几日佯装家里要办宴会,往公主府借了几个乐伎,明里暗里打听了一下这个卉娘,都说她不对劲。”
    宋善宁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宋彦成那一侧,与他并肩,轻声问:“怎么不对劲?”
    宋彦成说:“都说这位卉娘云英未嫁,却好像有了孩子。”
    听到“孩子”,宋善宁便知道宋彦成定然是握到了什么证据,眸光倏地一亮,她问:“那这卉娘现在在何处?”
    宋彦成这回没答,只摇了摇头,然后又往巷子口指了指,“你看那里。 ”
    宋善宁瞧过去,发现那里支着两个简陋的馄饨摊,偶尔有行人路过,吃完就走,没什么异样。
    可她却注意到那负责生火的老板娘,对着的方向正是宁阳公主府的角门。
    她忍不住瞪大眼睛,“那是……”
    宋彦成道:“是,钱兴为也查过来了。”
    原本松落几分的心脏再度被揪起来,若是真的让钱兴为先找到卉娘和孩子的话,没准就会被杀人灭口,之后再寻不到半点痕迹。
    而她在父皇母后跟前,又只剩空口无凭。
    她心头烦乱,多想直接冲进去把人绑回来,却又不能打草惊蛇。
    她并不想让钱兴为知道。
    正想着,宋彦成又开口了,这次语气更沉,似乎有些犹疑,“还有就是,我总觉得咱们这位宁阳姑姑不简单,她的府里,好似藏着什么秘密。”
    宋善宁一愣。
    但是宋彦成也不能完全确定,只说再给他时间查一查。
    宋善宁听出来,这是与朝局相关,她不好插手,但答应下次进宫,会旁敲侧击地提醒皇帝。
    不多久,暮色洒满街道,拢出一方安逸的黄昏。
    两人一道用了膳,各自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其实两人府邸离得不远,但是为了不引人瞩目,一出巷子口就分开了。
    拐上繁闹的长街,有阵阵酸甜香味扑鼻,撩开车帘一瞧,原来是一间专卖是酸梅汤和山楂糕的铺子。
    宋善宁这几日胃口都不大好,方才也没有吃多少东西,这会儿忽然有些饿了,便让人停下马车,去买一些来。
    马车就这样停到路边,宋善宁与碧螺下车,忽然一阵乌泱泱的马蹄声响,有十几个人在前面开路,跟着是一辆疾驰的骏马飞驰而来,所过之处尘烟尽起。
    这时,宋善宁正好拎着食盒出来,立在马车旁,不想那一碗冰凉的酸梅汤就这样被尘土泼了个正着。
    手里的吃食没有盖住,一下子变得灰蒙蒙,手上也全是尘土。
    跟着一阵勒马,好像是方才穿行而过的那人忽然停下,身下的宝马打了个响鼻,声音之大,吓得宋善宁险些把盒子掀翻。
    她心里不悦,但她不会在街上发脾气,只得沉沉吐出一口气,可是胃口也被一并搅没了。
    碧螺看她脸色难看,连忙问:“殿下,要不去买点别的吃食?反正时辰还早,咱们还能在街上逛一逛。”
    宋善宁摇了摇头,没什么心情,正要上马车,却见远处有一着银铠的年轻男人朝她大步走来,她微蹙起秀眉,朝那人的方向看过去。
    先是看清他专属禁军的银铠,再是高大的身材和两条长腿,再往上,是一张俊俏的脸,俊眉星目,薄唇挑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宋善宁遮面的帷帽方才撩上去了一半,此时露着半张脸,仰面与他对视。
    四目相触,有短暂的交接。
    宋善宁微怔之下,对方先开口,“果然是你。”
    见她不说话,他挑了挑眉,添上些不悦,“三年未见,就不认识我了。”
    语气不甚客气,宋善宁却回过神来。
    眼看着这人还要再开口,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往旁边的僻静处来。
    等到周围只剩碧螺一人时,她才松口气,跟着上下打量面前这男人片刻,终于叫出他的名字,“楚恒略。”
    楚恒略任由她打量,语气不大高兴的样子,“还以为公主殿下贵人事忙,早不记得臣了。”
    宋善宁听他这语气,忍不住抿唇一笑,小声道:“三年了,还记恨我呢?”
    楚恒略矜贵地哼了一声。
    宋善宁想到方才那阵势,给他看自己手里的食盒,告状似的,说:“你看,都是你方才骑马骑得太快,我刚买的山楂糕都不能吃了,是不是我父皇答应封赏你,所以你回城都这般招摇。”
    看她转移话题,楚恒略瞪了她一眼,但还真被猜对了,他的确要进宫面圣。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楚恒略不能再多留,只说过几日会去找她,然后便扬长而去。
    宋善宁瞧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与碧螺一道回马车上了。
    路上正是人多的时候,宋善宁今日又是坐的普通马车,没人给他让路,走走停停,路上堪堪耗费了小半个时辰。
    回府更衣之后,碧螺端上来一个食盒,看上去有些眼熟。
    宋善宁好奇地打开,却见里面放着两叠切好的山楂糕,和一碗冰凉的酸梅汤。
    但却是干净的。
    她疑惑地抬眼,碧螺说:“刚有人松来的,您猜猜是谁?”
    都这么问了,宋善宁很快猜到,“楚恒略?”
    碧螺点头,一边把糕点拿出来摆在桌上,一面忍不住道:“楚公子离京三年,当真是变化很大,奴婢记得,他从前可没有这么体贴的。”
    楚恒略是晋国公府世子,先帝的和妃,也就是是今上早逝的母妃,就出自楚家。
    若真论起来,他算是宋善宁的表哥。两人自幼相识,年纪相仿,算是一起长大。
    少时楚恒略顽劣,常捉弄宋善宁,所以她很讨厌这位表哥,后来有一次,宋善宁被几个小郡王联合起来欺负,是楚恒略帮他出头。
    自那之后,两人便亲近起来。
    在宋善宁心中,楚恒略和宋彦成并无两样,都是真心待她的兄长。
    三年前,楚恒略不知为何惹怒了皇帝,任谁如何求情都没法,被打发出了京,到偏僻的益州任监军。
    他是文臣公子哥,哪里做的了这等差事,当时大家都猜测,这位楚世子八成是要死在益州,晋国公府在京中的地方也日渐式微。
    不想一年之后,他竟真的剿了益州山匪立下大功,重得圣心。
    如今三年任期满,回京得赏。
    今日宋善宁瞧他,确实比先前成熟稳重许多,身形虽瘦,却已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还记得他当时离京时,一片寥落,林皇后知道他们交好,将她锁在后宫不许出去,只怕会说错什么触怒皇帝。
    也怪不得他气了三年。
    宋善宁轻笑一声,心思倏地一转,楚恒略离京这些年在军营里待着,定然认识许多年轻公子,军营中人出身也不会太高。
    若是谢谌那边真的行不通,或许可以找楚恒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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