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宜宁教她:“这是冬青树,你摘的是冬青果,红红的。”
    宝珠笑道:“红红的……”
    笑着笑着,宝珠指向远处道:“嘚嘚……”
    薛宜宁转过头,便见到骆晋云从不远处走过,看向这边。
    看方向,他似乎刚从老夫人那里出来,些时正要出门。
    宝珠又道:“嘚嘚……”
    声音软软的,听得人心里要酥掉,但这么远的距离,骆晋云显然听不到。
    他很快移开目光,也没往这边来,转过头继续往大门口而去。
    宝珠失落道:“嘚嘚,走了……”
    “嗯,爹爹他……有很多事要忙呢。”薛宜宁回着,转过身又看向面前的冬青树,当作没有刚才那一幕的样子。
    宝珠却仍扭着头往骆晋云离开的方向看,小小的人儿不知在想什么,很久才回过来,又开始细致地摘面前的冬青果。
    骆晋云出门没多久,便有两位官员过来,说是京兆尹衙门的,有事要问骆晋云。
    薛宜宁让人回,将军不在府上。
    两位官员说是有两个城门守备兵死在了北城门外,他们为这事而来,于是一直在骆府等了大半天,直到傍晚将骆晋云等回来。
    后面骆晋云怎么和他们谈的薛宜宁不知,只是听说与人命有关,有些担心。
    待那两个官员离开,薛宜宁便亲自给他送衣物过去。
    这么晚,骆晋云却才吃饭,坐在次间一张小桌旁,面前只有大厨房送来的四菜一汤,仍是他以往的节俭习惯。
    薛宜宁说道:“其他大件白天让人给你搬过来了,这些衣服在房里,现在送过来。”
    骆晋云“嗯”了一声,没看她,但吃饭的速度却变慢了些。
    薛宜宁一边给他放衣服,一边关心道:“那两名京兆尹官员是有什么事么?死了人,为什么找你?”
    他仍没抬头,只是回答:“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这话自然是敷衍,其实就是不想和她多说,她听得出来,也就不再问了,将衣服一件一件给他在服箱中摆好。
    待摆到一套寝衣,想了想,又抬眼问他道:“这身寝衣还是以前裁的,不知道大小还合不合适,若是不合适,将军就同我说,我去改。”
    骆晋云停了筷子,看一眼那寝衣,又是含糊地“嗯”一声,几乎让人听不见。
    直到她又低头去放衣服,他才重新动筷。
    薛宜宁放好了衣服,站起身,正好见他碗里的饭完了。
    她知道他饭量至少是两到三碗,便连忙上前去替他接过碗,去饭笼里添满饭,小心放在他面前。
    骆晋云静静看着那碗饭。
    她开口道:“我那里还有鸡汤,我去给将军盛一碗来。”
    “不用。”他回答。
    她又问:“那银耳莲子羹呢?也有。”
    说完,怕他觉得自己浪费,一顿饭竟还有几道汤,便补充道:“是宝珠喜欢的,她却喝不了多少。”
    骆晋云抬头看她道:“你不用这样,我不需要。不要汤,不要你缝衣服,也不用你事事关心,什么都不要。”
    薛宜宁一时无话可说,讪讪道:“我就是……就是做些该做的……”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没有什么该做的,我也不需要。”他将那碗饭放下道:“我知道你打理后院也很忙,我身边有丫鬟,有小厮,不需要你事事躬亲地过来,我也更想要清静,所以……你以后不用过来了,也不用给我送什么。”
    她在旁边默然站了很久,轻声问:“你以后就在这边住下了,不会再回去?”
    “是。”他简单又干脆地回。
    “也不想看看孩子?”她问。
    就算他厌烦她,宝珠也是他的女儿。
    骆晋云静默着,隔一会儿,回答:“昨日不是看过了么?”
    她还想问什么,却又怕他说出自己更怕听到的答案。
    于是收回喉间的话,敛下心神,默然离开和正堂,几乎是仓惶而逃。
    骆晋云在屋内透过窗缝,看她远去的身影。
    看了一会儿,挫败地将面前的饭推开,再也吃不下去。
    沉默坐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身,到里间将她叠好的那身寝衣从服箱里拽出来,准备塞到床底,想了想,走到一方柜子前,将衣服塞进了柜子内,然后拿锁将柜子锁上,确认看不见了才作罢。
    仿佛那件衣服是洪水猛兽,是能吞人的怪物。
    第100章
    两天后, 薛宜宁收到薛家下人送来的信,信是哥哥薛少棠写的,问她有关骆晋云的事。
    看了信, 她才知道那天那京兆尹的官员过来是为什么。
    原来骆晋云回京那一天, 在城门外杀了两个人,其中一人还是京兆尹的公子,在城门谋了个伍长的差事,马上就要升迁, 而京兆尹则是当今皇子瑞王的门人。
    甚至, 瑞王是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之一,说不定就是将来的皇上。
    如今京兆尹已在想办法让皇上严惩骆晋云,骆晋云才从辽东回来,原本在京城就不比从前, 现在又惹上这样的事,难免让人担心, 所以薛少棠才会写信来问她。
    他以为她肯定知道骆晋云打算怎么办, 可她却是看了信才知道这件事。
    甚至, 她连去问的勇气都没有, 心里几乎已经知道他会给自己怎样的回答。
    他当然不会和她说, 现在,他好像连看她一眼, 和她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薛宜宁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不知该怎么回, 只好先放下。
    天渐渐凉下来,虽没到下雪的时候, 但府上已发了新季的冬衣, 也开始发放碳火、炭盆, 这一日小雪,厨房热闹起来,开始腌腊肉腊鱼,打糍粑,俨然一副要过年的气象。
    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要学各式礼仪,裁衣绣花,写字看账本,以及厨房里煮粥熬汤等等,但腌腊肉腊鱼打糍粑这些却是不用的,太脏太累,可宝珠喜欢看,薛宜宁便亲自抱了宝珠在厨房看那一条条大鱼。
    看了半天,到她吃饭的点,便从厨房回去。
    走到金福院附近,看到了骆晋风。
    骆晋风一见宝珠便喊道:“宝珠丫头,看我给你买的什么?”说着将手上的不倒翁拿了出来。
    那不倒翁花花绿绿的,正是宝珠喜欢的颜色,小姑娘马上就将小手伸出来,喊道:“二叔……给。”
    骆晋风过来,将不倒翁摇了摇,里面还放了铃铛,发出“叮叮叮”的响声。
    宝珠满面新奇,不由“咯咯咯”地笑,马上就伸手来抓。
    骆晋风说道:“来给你二叔抱抱。”
    薛宜宁顺手将宝珠递给了他。
    骆晋风向来嫌死了自家那两个调皮捣蛋的儿子,格外喜欢宝珠,每次遇到都要哄一哄抱一抱,偶尔还专程从外面给她带有趣的小玩意儿,宝珠喜欢他,和他格外亲。
    宝珠玩喜地玩了一会儿不倒翁,想起什么来,抬头朝骆晋风道:“谢,二叔。”
    她才学说话,都是一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听她道谢,骆晋风既惊讶又开心,夸道:“咱们宝珠可真懂事,这就学会道谢了,没让二叔白疼你!”
    薛宜宁在旁边看着轻笑,想起骆晋云的事,问道:“二弟可知道你大哥那件官司怎么样了?”
    骆晋风一听就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回道:“前两天大哥去了趟京兆尹衙门,但很快就回来了,瑞王那边……”
    话说到一半,一道声音传来:“骆晋风,你倒是闲得很。”
    薛宜宁回头,只见黄翠玉带着栓儿从后面过来,虽然喊的是骆晋风,但目光却盯着她,脸上的不悦十分明显。
    骆晋风听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朝她道:“怎么了又是?我闲不闲的,你也管不着。”
    宝珠看见黄翠玉,软软道:“婶婶。”
    黄翠玉面无表情看她一眼,没回话,只说道:“锁儿被人欺负了你不去讨个公道,倒在这里悠哉游哉。”
    骆晋风恼道:“都好几天了,怎么又把这事扯出来说?小孩子打架,有什么好讨公道的?”
    “头都打伤了,那是小孩子打架吗?你就是懒,也不知道整天心里在想什么,正事没有……”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却是看着宝珠满面的不欢喜。
    意思很明显,正事没有,闲事一大堆,抱宝珠就是那个闲事。
    薛宜宁伸手将宝珠抱了过来,朝骆晋风道:“锁儿的事,二弟就与弟妹好好商量商量,你大哥的事我改日再问你,宝珠等一下就饿了,我先带她回去。”γushugu.
    骆晋风朝宝珠道:“回头二叔给你带糖人来。”
    薛宜宁笑道:“二弟弟妹先忙。”说着就抱着宝珠离开。
    没走远,便听后面黄翠玉道:“一个赔钱货,人家亲爹都不待见,你倒宝贝,安的什么心!”
    后面是骆晋风压低了的声音:“你是有病么,发什么神经,那是你侄女儿,什么赔钱货,亏你也是个女人!”
    薛宜宁加快了脚步,不想让宝珠听见那些字眼。
    在她后面,黄翠玉怒声道:“是啊,我是女人,她也是女人,瞧你和她娘俩站一起笑那样儿,知道的说你是宝珠她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爹呢!”
    骆晋风脸色铁青,无法置信道:“黄翠玉,你说的这是人话么,你是嫌日子过得太安生是不是?”说完气得转头就走。
    黄翠玉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这种话传出去,对他们,对骆家都不好,她刚才就是一时着急嘴快,才说了出来。
    薛宜宁本来就比她好看,她一身杏色袄裙,带着粉嫩的女儿,站在那里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和骆晋风站一起逗弄孩子,那景象太温馨,太美好,想起骆晋风对她和两个孩子从来就没这种耐心,不禁让她心生忌妒,以致恼怒地走过来打断。
    想了想,她又追上骆晋风道:“你别怪我说话难听,现在大哥都不进她房,她是夜夜独守空闺,不就是半个寡妇么,你一个大男人,还不注意点。”
    骆晋风几乎就想抬手将巴掌扇过来,最后放下手忍道:“黄翠玉,你越来越过份了,我就没见过嘴有你这么毒的女人!”
    黄翠玉却已看到他刚才的动作,怒道:“你干什么?看样子还想打我?来呀,你打呀,让你儿子看着,我说什么了,不过给你提个醒而已!”
    骆晋风怒着正要回话,却看到不远处有个假意打扫落叶的老妈子,转身就快步走了,再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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