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话,走走走,咱们进去喝酒。”
    “我不会喝酒……”
    “不喝酒也行,我喝一盏酒,你喝三盏茶,不算欺负你罢?”
    “……”
    徐家庆贺结束以后,司徒旸与兰姐儿回到将军府,寝房里,司徒旸把殷五的事同妻子说了。
    兰姐儿眉头一皱,问道:“是谁家这么歹毒的心?”伯爵府这几年好不容易起来一些,十分不易,她是知道的。
    “过几日就知道了。”
    司徒二又问:“这几个月,那个恶婆娘可还曾叫你站规矩或是为难你?”
    “倒是不曾为难我。”兰姐儿应道,又露出无奈之色,道,“总不过是天天盯着我的肚子,或是换着花样同我说,要替你纳妾给将军府开枝散叶。”
    说着,兰姐儿有些恼了,言道:“你一个月也不见得能回来一趟,这事能怪我吗?你要是也想纳妾,纳十个我也不拦你。”
    “瞧你说的这是甚么话,你一个我都疼不过来,哪有心思哄其他的。”司徒二凑到兰姐儿跟前贱不呲咧地哄她,恁高大威武的人,在兰姐儿面前服服帖帖的,又道,“悠悠,我现下不是回来了吗?这回我待好多日……”
    开始不安分起来。
    兰姐儿推了推司徒二,问话道:“那兵策你背好没有?”
    “上次回来不就背过给你听了吗?”
    “你今日把文章给姐夫看没有?”
    “呦,我只顾着跟小淮说话,把这事给落下了……”
    兰姐儿点点司徒二的脑袋,说道:“你咋不把耳朵也给落下了。”
    司徒二却不管不顾了,嬉皮笑脸的,一口吹灭了烛火。
    第34章
    司徒旸究竟是被这群帮闲给毒害过的,当年流水一样洒出的银钱,养活过不少人,帮闲不念旧情也念些财情。三五日后,司徒旸便搭上了小殷五爷这根线。
    隔着帘布,司徒旸让人问小殷五爷:“千金酬一笑,新人换旧主,殷五你入行也不短了,多的是找你带路的主子,怎么惦记上别的了?”
    “这位爷,谁会嫌钱多往外推不是?”殷五厚颜无耻应道,“您自个既然看出了端倪,便只当小的是个赖着脸的眼前风,不予理会就是了,给我个冷脸我也能明白爷的意思,乖乖让开……您家的小爷只管办自己的事,我呢巴结几句,退下来照旧领这份银子,岂不是两相其好。”
    “少在这里给我赖赖唧唧,是谁叫你办的龌龊事?”
    “爷是个不缺银钱的主儿,想撬开我的口也不难。”殷五说道,“只是,便是我说出了上一家,爷顺着藤摸过去,不知道要折上几折才能找到正主,还未必是个真的……这京都城里,花几个钱是小的,动了歪心思才是大的,照我说,爷不如想想招惹了哪个,也比从我这问话强。”
    这几句话有些道理在。
    殷五是个两面三派的,甚么诚实守信在他眼里就是个屁,又言道:“爷若是点个头,我便当今日甚么都没发生过,照旧逮着机会便恬脸靠上去,小爷们左右不过听我说些废话……爷若是不肯,我也识趣,挣不着这份银子就算了,只是对家瞧见了,指不定又要从其他地方动心思,叫您应接不暇,爷您说是不是?”
    哄人的话术一套接一套。
    这话听着,简直是贴心贴意地替司徒旸着想。
    司徒旸本就吃过亏,岂会再被哄了去,他只装作听到心里去了,叫人给殷五赏了好些银钱,又叫人同殷五道:“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小的明白规矩,若是透露半个字便叫我殷五无子无孙,凄惨致死。”殷五一脸实诚应道。
    把殷五放出去之后,司徒旸叫人暗地里盯紧殷五,他算计的正是这殷五贪得无厌,会两头吃。
    反复摸查了几日之后,司徒旸发现这条线真是曲之又曲,折之又折,换了好几个中间人,最终才指向安平郡王府。
    司徒旸来到伯爵府,把结果同裴少淮讲了。
    裴少淮先是感谢司徒二,随后又沉思了片刻,道:“因为三姐的事,安平世子再是盛怒……可他如今究竟不在京都,而在保定府练兵,手长亦有所不及,不见得是他安排人做的。”
    “再安插个人进去查查?”
    裴少淮摇摇头,道:“哪里还用得着查,总不过是那两姐弟,拿安平郡王府当挡箭牌罢了。”又道,“眼下院试在即,也没时间同他们计较这个,我与津弟、言成会将这场戏先演下去。”说不准对方看准的就是这个时机,不好这个时候闹起来。
    “你万事小心些,明日我须得先回练武场了。”司徒旸略带忧色道,“若是有甚么急事,打着我名号去同我老子说,也是管用的。”
    “我省得,姐夫放心罢。”
    ……
    燎沉香,消溽暑,风荷举。
    五月下旬,日头燥热起来,顺天府城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学子,府贡院周边的客栈一应住满。甚至有许多百姓专程把自家院子腾了出来,就地做起了生意。
    参加院试的人数,可见一斑。
    数年积攒下来的童生,有老有少,上至四五十,下至十一二岁,只要过了府试正场,皆能报名参加院试。而这三千余名童生里,最终能上榜成为秀才的,不过五十余人而已,近乎百中留一。
    无怪读书人热忱于此,实在是这秀才功名是颇具诱惑力的——得了秀才便踏近乡绅之列了,免徭役,不赋税,高民一等,不跪县官,进可继续参加乡试争功名走仕途,退可位居县城当廪生里正谋营生。
    裴少淮暗想,他巧是投胎投进了伯爵府中,衣食无忧,若是不巧投成农门庶民,少不得也要仰仗秀才的好处才能过些安生日子。
    这段时日,段夫子单独教导裴少淮,令其文章笔力更上了一个层次。段夫子言道:“少淮,院试难度虽陡然上升,但归根结底仍属‘童试’中的一环,旨在考察学生的天分和文章笔力,主考官素来以‘快、短、明三字衡文’为判卷标准,你可记住了?”
    “学生都记住了。”裴少淮应道,“快,答卷需快,早交卷可胜一筹;短,文章一句一珠玑,要避免长篇大论;明,文章旨意明了,避免隐晦难懂。”
    科考之道,虽只有六场大考,可每一场的要求都有所不同。
    “善。”
    ……
    院试开考的前一日,六月初七,安平世子带着一分队人马归京,说是要向圣上禀报保定府练兵事宜。
    保定府是京都南下门户,其守军意义非凡。安平郡王爷是皇家旁支里的旁支,是众多郡王里少见带有军功的,颇受圣上信任,故此赐正二品都指挥使之职,分管司内练兵、屯田事务,镇守京都南户。安平郡王爷若是没有这皇家血脉,恐怕早当上保定府副总兵了。
    安平世子在其父亲手下任职。
    裴少淮还在家中收拾考试所需的一应物件,听闻安平世子归京的消息,心间咯噔一下,明日便要院试了,他担忧此等关键时候来者不善。可又想,科考是朝廷的教化大计,安平郡王府便是再有权势,也不敢明面里动甚么手脚。
    眼下考试为重,不能分心。
    翌日四更天里,裴少淮收拾妥当,同以往一样,由裴老爷子亲自送他到府贡院参加考试。
    方方登上马车,便远远看见前头街上有火把光影,又传来不小的动静,一呼一喊的,好似在搜查捉拿甚么人。
    这条街是伯爵府赶往贡院的必经之路。
    裴少淮心一沉,结合安平世子昨日归京之事,心中已经猜到了大半,千防万防,没想到安平世子会选在这个节骨点上动手脚。他额间冒了冷汗,又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吩咐道:“长舟,你先过去打探发生了甚么。”
    不能莽莽冲过去,不然被拦下,就真的脱不了身了。
    不一会,长舟匆匆忙忙跑回来,焦急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道:“都是些大头兵……好似说有几个兵带着兵器从军营里逃了出来,蹿进了这一带,京都之内,事关重大,要先封锁这一条街,一一搜查。”
    赶在这样的节骨眼,在这个地方,发生这样的事,这显然是个幌子,为的是拖延时间,耽误裴少淮入院考试。即便不能完全拦住,也能扰乱裴少淮的心绪。
    不能明着来,就扯个由头暗地里使坏。
    裴老爷子焦急,才知晓一个空头伯爵,真遇到急事,在权势面前根本无施展之处,他道:“孙儿,这是冲着咱们伯爵府来的……眼下来不及找将军府解围,别无他计,你趁着天黑,从小道里摸出去罢。”
    长舟熟悉各条小巷,势必能带着裴少淮出去。
    裴少淮也是如此想法,点点头。
    “大哥,且等我上马车,随祖父过去,你再走罢。”裴少津站出来道,“既然是冲着大哥来的,我与大哥长得有几分相似,先过去让他们拦下,能让他们放松些警惕。”
    裴少津望向长兄,又道:“夫子说,大哥是人间三月桃花芳菲,学问已经到了时候,院试一定能成的。”
    兄弟二人对望着,眼神中都透着坚毅——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们。
    马车缓缓向大街驶去,待老爷子和裴少津被拦下,长舟带着裴少淮趁着夜黑,钻进一条小巷中,绕了出去。
    ……
    ……
    所幸伯爵府离贡院不算太远,虽没有马车,但裴少淮步子放快一些,总算是赶在天亮前到了贡院外。
    也幸亏裴少淮素日里是个注意锻炼的,快步走了数里路,除了出了一身汗,未觉得有大不妥。
    裴少淮对长舟道:“我既已到贡院,不用再担心我,长舟你现在去府衙,无需击鼓鸣冤,只需同衙差们透露道,不知道哪来的大兵在城东动刀子到处搜查,而后离开就是,衙差们自会再报府尹大人。”
    “少爷我省得了,你快快进去罢。”
    裴少淮来到贡院南门,发现只剩十数个人在排队,搜身点验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同他一起结保的四个人,估计先行点验进去了,在里头等他一起唱保。
    他正打算上前排队点验身份,却听闻身后有人喊道:“小公子且慢。”
    回头一看,是一个身穿藕色麻衣,长相周正的农门学子,约摸十七八岁,大抵也是刚赶路过来,身前汗津津湿了一片,只闻他善意提醒道:“院试点验严格,是要宽衣解带的,小公子刚出了一身汗,若是不慎吹了晨风,夏日着凉,一会闹肚子或是头晕脑胀,还如何有心思答题?眼下时辰还够,不若先歇上一歇,擦擦汗。”
    面带笑意,眼眸淳朴且真挚。
    “谢兄台提醒。”
    裴少淮觉得有理,从包袱中找了两块帕子,仔细将汗水拭去,干爽了不少,心绪也平静了不少。
    趁着歇下的片刻,裴少淮重新点验包袱里的物件,发现独独少了毛笔,猜想是赶路时从包袱里滑落了,没有注意。
    他面露窘态,打算到衙差那求助一二。
    这时,一旁的农门学子注意到裴少淮的窘态,递上了一支毛笔,言道:“不知小公子平日里用惯了甚么样的,这是我多带的毛笔,硬毫的,小公子若是不嫌弃,且先拿进去备用着……等开考后,贡院里头也有巡卖的,到时再换称手的也不迟。”
    又道:“为了方便衙差们点验毛笔,我把顶上的小盖撬去了,笔杆里头是空的。”科考借笔这种事,确实是要慎重一些的,这名学子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
    裴少淮前世用惯了硬笔,所以平时练字时,用的正是硬毫。
    他双手接过毛笔,拱手诚意道:“再谢兄台援手施助。”
    时辰差不多了,两人上前排队点验进场,而后分开了,裴少淮拿着笔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还未问人名讳,有些自恼,考完可如何答谢人家。
    只是考试在即,他顾不得多想甚么,坐在座位上赶紧抛空早上的这些事,整理心绪,进入到备考状态中。
    津弟说得对,没有人能阻止他们两兄弟。
    ……
    ……
    考场之外,城东出现“逃兵”之事还在继续酝酿着。得了风声的衙差们,很快便去查探了情况,并赶回府衙禀报张府尹。
    在这顺天府里,皇城之下,圣上尚且说过“皇城治安之事,当属顺天府尹之责,皇宫不得插手干预,越俎代庖”,要不怎么说顺天府是另一个刑部呢?
    而安平世子竟敢越过张府尹,完全没有任何知会的情况下,公然在城东动兵封锁搜查,简直是不将张府尹放在眼里。此事若是没闹大,不叫府衙知晓,后续各退一步也就罢了。
    可长舟来通风报信了,张府尹又是个直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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