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妓。
    贺妙宝曾经和她的几个姐姐都被她那人面兽心的父亲送到过程邛道叛军的屯军军营里做过营妓。
    因为程邛道当年先后和婠婠的那个二哥燕王、叔父康王等先后勾结,心生反志,所以早早私下吞兵以待将来。
    而为了安抚和拉拢这些叛军士兵,除了银两之外,他还需要大批的女人。慰军。
    妙宝的父亲,当年就曾经被程家人忽悠,先后卖掉了自己的五个女儿。
    是以,程家人也这样像妙宝的父亲承诺,说他为了他们主公大业出了力气,献上了自己的儿女,来日他们主公功业大成之日,他就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功臣,他们主公也一定不会忘了他的。
    什么穿金着紫、封王拜相,似乎都是如在眼前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了。
    “他就是个畜生!”
    贺妙宝低声泣骂道,“亏他也敢想?自古以来,有哪一个功臣将相的女儿是在外面做娼妓的!哪一个封王称侯的男人,是靠自己的女儿在外面卖肉起的家!”
    婠婠抿了抿唇,不知道开口如何安慰她,只能不停地给她擦着泪。
    但是偏偏当时就是有很多男人愿意去相信啊。
    接着,在程家人不停地忽悠之下,妙宝从前生活的那个乡里,也几乎家家户户卖女成风,只求为自己从程邛道那里换来一张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效力的“官职委任书”。
    之后,贺妙宝的四姐姐因为在军中偶然侍奉了程邛道的一个儿子一夜,当夜,她便极力向程邛道之子举荐自己的小妹妹妙宝,说她在家中有一幼妹,生的是极为漂亮,腰段酥软,还是干干净净的处子,可以献给他做一个通房暖床的婢女。
    程邛道之子见了妙宝的这位四姐姐身段已然十分不凡,心中十分喜爱她,只是因为她已经在军中脏了身子,所以嫌弃,不愿意正儿八经地纳了她回去。
    闻听她还有一个清清白白的妹妹没有被人碰过,当即就十分心悦,也打定了主意要把妙宝纳回去。
    而妙宝也就这样被程邛道之子从她父亲手中像个货物一样接走,带回了程家。
    但是妙宝心中一点都不怨恨四姐姐。
    相反,她对四姐姐只有一片感激。
    因为她知道四姐姐是为了她好。
    ——她那个父亲,已经卖掉了四个女儿了,难道他还会留下妙宝吗?
    卖不卖她,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罢了。
    四姐姐不想唯一的妹妹来日还要过她们这样的日子。
    四姐姐的意思是,倘若真的任人欺辱就是她们姐妹的命,那么她们宁愿希望妹妹能找到一个比她们更好一些的归宿。
    伺候一个男人,总比伺候许多男人好。
    若是跟着这个男人还能锦衣玉食,吃上些好饭好肉,也比她们现在整日吃些残羹冷饭要好。
    所以她思来想去,把妹妹献给程邛道的儿子当妾当婢女,是她以微薄之力能为妹妹所想到的最好的归宿。
    她所考量的一切也的确没错。
    就在妙宝被人带去程家的那一天,她父亲其实已经在那一日做好了卖掉她的打算。
    假使第二日她没有被送到程家,那么那一天她就是被去做营妓。
    可是到了程家,才是她人生转折的刚刚开始。
    因为不久之后,她偶然间被程邛道看到了,然后就被程邛道这个名义上的“公公”抢去做了程邛道的爱妾。
    程邛道的儿子当然也不敢违抗父亲的意思,只好白白地将这个爱妾拱手让人了。
    而程邛道自己也知道抢儿子的妾不大好看,并且他那风风火火的儿子娶妾之前还特意摆了一桌酒,族里的爷们来吃了酒的,都知道这个魏有海的小闺女是他儿子纳进来的良家妾。
    所以好歹为了面上好看一点,程邛道就稍动了些手脚,为妙宝重新安排了一个身份,改名换姓,把她弄到自己房里伺候着。
    从此之后,她就不再是魏家女了。
    这种身份的转变,后来也成为妙宝命运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在妙宝被迫先后委身于程家父子之时,她的母亲秦氏和大姐姐的姐夫也从未停止过想方设法地营救他们。
    大姐夫是个书生,写得一手好字,并且文采斐然,很有气节。他最先想到的方法是托友人寄出一封信出去,但是这封信还没出扬州就被程邛道的人截下来了。
    大姐夫也因为宁死不屈,最后被害得惨死于牢狱之中。
    留下自己还在军中做营妓受辱的妻子和妻子腹中他们的孩子。
    *
    最后,痛定思痛的母亲秦氏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去告御状。
    既然丈夫靠不住、地方官靠不住,那么她就要去告御状。
    她不相信这一切人间炼狱真的会没有人在乎。
    从前就是她的软弱,换来了这个所谓丈夫的步步得寸进尺,甚至将她心爱的几个女儿一个个糟践了去。
    她要为自己争一回,为自己的女儿讨一个公道。
    于是,母亲就利用从妙宝那里偷偷搜集到的一些证据,毅然决然地踏上了那条前往魏都的路。
    再后来的事情,婠婠差不多就都知道了。
    秦氏历尽艰辛来到了宫中,将扬州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皇帝和中央的满朝文武。
    而知晓自己意图谋反之事提早暴露了之后,程邛道也一不做二不休,当即就决定反了。
    再然后,当时的储君晏珽宗前去江淮平定了叛乱。
    至于叛乱被平定之后发生的许多细枝末节的事情,婠婠却并不知道。
    她看着贺妙宝,不明白她是缘何从程邛道的妾又和方上凛沾染上了关系。
    这个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婠婠也明显发觉她的语气越来越迟缓,越来越难以启齿的样子。
    当时的扬州,就是一个小小的乱世。
    而乱世里面,一些微不足道之人的生平过往,是没有人在意的。
    世人只会知道这场仗,魏军打赢了。
    但是不会有人知道与这场仗有关的所有人的命运。
    *
    “后来程邛道他们也知道了我母亲带着几个妇人进京告御状,他愤恨之下便命人处死了我的四个姐姐……
    而我姐姐一个月之前才生下了瑶瑶。那时因为我是程邛道的宠妾,他暂时还舍不得杀我,又在我的苦苦哀求之下留下了懵懂无知的瑶瑶……
    我不忍告诉瑶瑶她父母惨死的真相,只将她收为自己的女儿,当做亲女养大,叫她唤我母亲。而我的母亲因为一路奔波劳累才终于到达魏都,在告了御状之后,很快也病逝在魏都。”
    “当年不夜之战,程邛道全军全线溃败,转瞬之间就全都被俘虏擒获……妾等身为程氏的女眷,自当以叛军之家眷论处。而且,妾身那个时候还带着才一个多月的瑶瑶。”
    如果贺妙宝在人前还是秦氏和魏有海所生的女儿的话,那么她的父亲虽然犯了事,可是她母亲到底也曾告御状有功,很大概率上来说是会被赦免的。
    偏偏程邛道却给她换了一个身份。
    当方上凛所率领的军队来到程邛道的宅院里奉旨缉拿所有程氏子弟及妻眷族人时,妙宝作为程邛道之妾,便在其列。
    而当时,她的母亲、姐姐们和父亲都已经全都去世了。
    就连程邛道给她安排的这个假身份的主人的父母,也早就过世了。
    死无对证。
    再也没有人可以证明她的清白。
    那时贺妙宝只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明明她是她母亲的女儿,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再证明自己了。
    而她所抱养的姐姐的女儿,也被人认为是程邛道的女儿,是叛乱的逆臣之后。
    妙宝自己身上当然没有生育过的痕迹了,可是偏偏好巧,程邛道又偏偏就有另一个妾室,在一个多月前也生下了一个女儿。
    那个妾室是难产而死,生下的女儿没有养活过一天也死了。
    但是外人并不大知道内里的详情。
    如今方上凛等人看见妙宝这位逆臣之妾手中还抱着一个差不多月份的孩子,自然会一下认定这女婴就是程邛道的女儿了。
    而一旦被认定为程邛道之女,等待着这个孩子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只有妙宝心中知道,这是她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她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
    在叛乱被平定之后,程氏的子弟族人被押送进京拷问,而妙宝只是一个涉及不到核心机密的女子,暂且就和瑶瑶被继续关押在了扬州的一处宅院里。
    那个时候瑶瑶还不叫瑶瑶,叫叶儿。
    叶儿是她给外甥女取的名字,因是当时心生感慨,觉得自己和外甥女都是一样的命数,如落叶般无依无靠地存活在这个世上,被风一吹,就四处飘散,没有一处可以让自己落脚的地方。
    叶儿,叶儿。
    偏偏她命不该绝。
    一次偶然的机会,方上凛等将军同在扬州私下设酒席庆功,于是酒兴起时,他便想到召见程邛道从前的那些年轻姬妾来酒席上献舞奏乐。
    妙宝就在这些人的名单之上。
    当晚酒宴,她身着薄纱在庭院里翩翩起舞足足半夜不止,舞姿绰约,婉若游龙。
    因为这些人承诺过她,只要她愿意听话点过来跳舞,之后的一个月里每天都可以额外向她提供一碗稀稀的米糊糊,可以给她用来喂养叶儿。
    叶儿那时可怜,险些都被饿死了,妙宝也没有奶水给孩子吃,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在她怀中一日日地饿下去。
    于是她也顾不上什么羞耻,想都没想地就同意了。
    等到酒席结束之后,她本该继续被人送回那处关押她们的宅院。
    却不想在这个时候又出了一个岔子。
    原来今天晚上那些将军们桌前置的酒,多有些烈酒或是些暖情壮阳的补酒,而方将军不知道这些,因为不慎多吃了两盏,正难受到险些难以自持。
    方将军贴身侍奉的一个小厮便自作了主张,想着出去找一个合适的清白女子来为主人排忧解难。
    妙宝在一瞬间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当即毛遂自荐,对这位小厮说她是府上新来的婢女,正有想伺候将军的心意,求他为自己引见将军。
    这位小厮认不得妙宝曾经是程邛道的妾,正当是府上自己的人,见她生得十分漂亮,于是想着事情紧急,想也不想地就把妙宝送到了方上凛的房中。
    ——假使他知道妙宝是逆臣程邛道的妾室,身份万分尴尬的话,是一定不会敢让她去侍奉自己的主人的。
    而后来的郁姬想要勾引高桢他们却没有做成的事情,妙宝在那一夜做成了。
    她成功了。
    承宠之后,第二日方上凛醒来时得知她的身份,大为震怒。
    在他看来,自己可以一时酒兴传唤逆臣妻眷过来献舞献乐,但是真要沾染上她们的身子,那简直是疯了,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只是妙宝浑身赤裸地委顿于地,只字不提自己是为了养育孩子而来,口口声声说她是心慕于他,说她也很是痛恨程邛道的种种行径,说她也很是期待和仰慕魏军前来平叛。
    她还说,侍奉将军这一夜,受了将军的雨露,她才觉得自己从前被程邛道玷污的身子干净了,现在即便去死也是愿意的。
    那时她也还正年轻,十八九岁的年纪,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男人看了的确是会怜惜的。
    于是方上凛留下了她。
    并且他自掏腰包,花钱雇了个奶妈妈过来喂养叶儿,也让险些被饿死的叶儿终于活了下来。
    后来的方上凛也做了和程邛道同样的事情。
    他又为当时的妙宝改了姓氏,叫她以后随她的外祖母,姓“贺”。
    从此之后,她就是身世清白的良家子,可以安安心心地待在他身边伺候他一个人。
    他置办了一个别院,让妙宝带着叶儿住在里面,再指派了一个老妈妈和两个婢子过来伺候她们。叫她当他的外室。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很宠爱她。
    或者说,很迷恋她的身体。
    而为了养活叶儿,给叶儿一个好一点的将来,妙宝也一直安安分分的伺候着他。
    她的确是一朵最温柔的解语花。
    被方上凛安置在别院里当他的外室的时间里,妙宝从来没有向他要过任何一样东西。
    金银,玉器,首饰,珠宝,华服,锦缎……
    哪怕只是一样精致些的吃食,她都没有要过。
    只要叶儿吃得饱饱的,健健康康的长大,她就什么都不张嘴要。
    在他身边,她永远都是温顺安静的,可以安抚着他烦躁时的所有情绪,安抚他的劳累和疲倦。
    床榻之上,更是任人摆弄,从不敢有半点违逆。
    所以方上凛很是宠爱他。
    她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也曾经花了很大的心思哄她开心。
    什么时下最时兴的首饰衣裳,他都一样接着一样地送来给她。
    他也会带着她和叶儿一起外出游玩,画舫赏月。
    许多许多的烦心事,他也愿意说给妙宝听。
    她觉得他对她也着实是好极了。
    她这一生接触过的男人并不多,而方上凛是这些所有的男人中对她最好的一个人。
    他会关心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会给她准备一些惊喜来哄她,他会同样用心地照顾叶儿。
    甚至她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也愿意相信,还为了她在佛寺中为她的母亲和姐姐们供奉转世的灵灯,为她惨死的姐姐们做了法事超度。
    后来她想,原来她也是有些爱他的。
    而他也终于向她承诺,来日会禀明了自己的父母,堂堂正正将她接回家里去做妾室。
    ——在他迎娶了正妻之后。
    妙宝心中是愿意的。
    她愿意和这个男人过一辈子。
    她愿意给他做妾,她想,如果以后她可以不做他的外室,而是做了他过了明路的妾,她在他家里一定会十分安分守己的,她会好好伺候他的正妻,伺候他的父母,伺候他的嫡子……
    她什么都愿意。
    但是即便只是这样的安静的日子,后来终于有一天也被打破了。
    *
    今天讲了个故事,暂时没有写到婠婠和麟舟。
    是不是很巧呢?
    一年之前的现在,我写的剧情恰好就是这个故事里正在讲述的内容。
    扬州妇告御状和程邛道之乱
    PS:有没有小伙伴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看到现在的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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