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着思雨的肩膀,说:“好好好,留城。不就是臭老九家庭嘛,好歹也是独立户,先把户口挪过去,你低调点,本分点,以后月月,我让你爸给你生活费。”
    冯慧倒抽一口冷气!
    念琴进了文工团,花销会很大的 。
    思雨要留在城里,月月再给一份钱,就他们俩口子的工资,哪养得起。
    但她想劝的话还没说出口,养女又过来缠她了,伸出细白的手腕,她说:“我要呆在城里,得让妈多出一份生活费,那对妈来说,压力太大了,算了,我还是下乡去吧,给妈省点钱。”
    就思雨这样的,皮肤细的跟那国营饭店里的乳酪似的,稍稍划一下就是红痕,风一吹脸就红,又瘦,风都能把她吹走,真送到下乡,止不定几天就病没了。
    冯慧心头一软,叹气说:“行了不下乡,找你那个弟弟去,妈来帮你办落户。”
    陈思雨还是跪着的,膝行后退两步,正式给奶奶磕了三个响头。
    这倒不是作戏,她曾经也有个善良的奶奶,就跟这个奶奶一模一样。
    转而她又来给冯慧磕头,冯慧却扶起了她:“行了别磕了,等你爸从医院回来,知道我亲手送你去牛棚,怕不得一枪嘣了我。”
    送亲女儿下乡一事是丈夫决定的,因为堂兄的救命恩,他坚决不肯让思雨下乡。
    这要听说自己把思雨亲手送去牛棚,肯定也会生气的。
    冯慧如今送养女出门,也是硬着头皮干的。
    “妈,我爸那边,以后见着面了我会开导他的。奶,你也别想着月月给我钱了,咱家也困难,念琴进了文工团,以后头油雪花膏扉子粉都得用上,家里也不宽裕。”反正都要走了,陈思雨不再恋战,把话题转到了钱上。
    原身的生父把女儿放在陈刚家养,是交了生活费的。
    陈思雨不会要养母的钱,但她现在身无分文,要离开家,要一点生活费,合情合理。
    老太太重重吭一声:“思雨妈?”
    冯慧秒懂:“好好,我马上去拿钱……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呀,唉!”
    看儿媳妇一出屋,老太太颤颤危危的伸手,就从脖子上摸钥匙。
    陈思雨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忙说:“奶,您不能这样……”
    一只大手攥上了她的手,陈奶奶说:“成份比天大,为避嫌,你妈以后不会帮衬你了,你要不拿,凭成份可活不下去。”说着,一大把粮票和布票和钱已经塞来了。
    这就是老人家的睿智,心明眼亮!
    按理,陈思雨是不该要老太太钱的,但现在她身无分文,自己家又不知道是个啥情况,想了想,她还是接过了老太太塞来的钱和粮票,并诚心说:“奶,等我安顿下来,就把您的钱还您。”
    这老奶奶太善良了,以后,等陈思雨经济缓过来了,一定要加倍的,把她的好偿还回来。
    冯慧正好进来,提着打成豆腐块的被子:“新疆棉呢,五斤,省着点盖。”
    ……
    下了楼,冯慧先把陈思雨最心爱的绿军帽给她戴上,掏出三元粮票并2元糖票和8角布票,说:“这些你先拿着,以后发了工资妈再给你。”
    本以为她会嫌少,会闹,结果这本因为生的拔尖,被小子们捧惯了,骄纵的养女今天格外懂事,乖乖拿过了钱,还说:“谢谢妈。”
    “妈这儿也没余钱,从今往后,你可就得自己顾自己了。”冯慧再说。
    揽上冯慧在她胸前抽泣,陈思雨说:“妈,为了养我们,您总是省吃俭用的,女儿心里过意不去,越想,越觉得自己像只白眼狼。”
    原来的思雨,冯慧都要让几分,偏她天性招摇,整天哄着小子们买这买那,念琴也是个傻的,乖乖做她的小跟班,她丈夫陈刚因为堂兄的救命恩,也特别纵容她,就惯出思雨一个无法无天,刁蛮任性的性格来。
    本来冯慧就不愿意亲生女儿下乡去。
    现在思雨要离开家,念琴也不用下乡了,她当然开心。
    也知道婆婆肯定没少给思雨钱,但听思雨这样说,她的心就又软了。
    她说:“钱一定要省着用,有啥困难就来找妈,拼了一身刮,妈都会帮你的。”
    陈思雨要的就是她这句,因为她必须立户,住在城里,然后进文工团,才能重返她阔别十多年的舞台,而这,离不了冯慧的帮忙。
    “您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感恩必须摆在明面上,马屁必须拍出来。
    想想从小看她任性,看她逗趣,看她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做小尾巴,冯慧也是人,此时难过的都要哭了,亲手奶大的孩子啊,要进火坑了。
    但不能心软,冯慧说:“你不该推念琴下楼的,妈也没办法啊。”
    “妈,念琴说的证人是方小海吧,他前几天因为跟我耍流氓,才被我拿皮带抽过,要不是他爸说情,我早该举报他是臭流氓的。”陈思雨正色说。
    冯慧愣住,颤声问:“真的?”旋即又说:“念琴从不撒谎的。”
    人心总是偏向亲生的,所以冯慧更愿意去相信念琴。
    但方小海跟陈思雨是闹过矛盾的,他说的话可信吗?
    念琴跟妹妹的仇家统一战线,她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而陈思雨要真把事情掰开,放到奶奶和养父面前说,他们会选择相信谁?
    冯慧是个女干部,本身也是个正直的人。
    就算偏向亲闺女,以后该帮的忙她也惦量着点,尽心帮吧。
    现在,陈思雨得去见识一下,啥叫个牛棚了。
    第2章 臭弟弟
    今儿是知青下乡的日子,绿衣裳,红腰带,锣鼓催三遍,陈思雨刚出单元门,就听到大街上震耳欲聋的锣鼓声。
    凭借上辈子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的经验,她抬头望西北方向,那是空院的方向,文工总团就在空院隔壁,那也将是陈思雨以后要去工作,展现自我的地方。
    深吸一口气,六十年代的空气,清新又香甜。
    家属都在院里,要看看这一次院里都有谁要下乡,看到个细瘦的身影出现,同时叹气:“这么瘦伶点儿,谁呀,也要下乡了?”但看清脸,顿时齐声说:“思雨啊,你是最该下乡的一个,锣催三遍了,快点,不然就不赶趟了。”
    挑的满北城的小伙子们天天为了她争风吃醋打群架,陈思雨,北城头号尖果儿,全军院的人都巴不得她赶紧滚蛋。
    按理,给大家如此嘲讽,陈思雨该害臊的,但她并不,大大方方,走向其中眼睛瞪的最凶的一个大妈,乖乖喊:“王阿姨。”
    “呸!”王阿姨应声而啐,一口脓痰溅到陈思雨的脚边。
    她叫王芬芳,她儿子,正是陈念琴的证人方小海,也就是陈思雨所说的臭流氓。
    方小海确实跟陈思雨耍过流氓,但并不是男女意义上的耍。
    而是,方小海偷了他哥新制服上的绿军帽送给了原身,想让她坐他的自行车去耍子。
    结果原身戴上后,转身跳上了刚刚遴选进空院的,身份好家世好,还是大学生的小伙子,高大光的自行车。
    方小海不但没有赢得美女坐后座,还因为偷哥哥帽子挨了他哥一顿削,当然不服,于是堵着原身要自己的帽子。
    但原身是个只管吃拿不管给的主,不但不给,方小海才拉了她一把,她立刻大吼大叫,说方小海耍流氓,还叫嚣,说要扭送方小海去公安局。
    最后还是方父亲自追屁股后面求情,原身才没报案的。
    当然,新帽子也被她戴着耍了。
    此刻,仿如新春绿芽儿的小姑娘摘下头上崭新的绿军帽,双手款款捧着,奉到了王芬芳面前,弯腰,九十度鞠躬:“阿姨,对不起,我原来错的太离谱,这顶帽子,还给您了。”
    咦,王芬芳堵着要了三回她都不舍得给的帽子,今儿却要还了。
    毕竟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做人,任性点也正常。
    王芬芳接过帽子,一秒心软,劝说:“思雨,婶知道你生得漂亮,小伙子们都爱巴你屁股后面,你也心高气傲想嫁高门,但听婶一句劝,真想嫁给高大光那种大学生,光凭一顶帽子可不行。”
    陈思雨点头:“阿姨您说的对,我原来错了,大错特错了。”
    孩子要下乡吃苦了,还主动检讨自己,你还能责备她啥?
    王芬芳掏了二毛糖票出来:“拿着吧,路上买糖吃。”
    陈思雨特别感慨,因为这个年代的人实在太淳朴。
    一啐了她三回的小尖果儿,两滴眼泪王芬芳就原谅了,还给糖票?
    陈思雨不是原身,没有随意拿别人东西的习惯,当然就不会要王芬芳的糖票。而因为方小海他爸在思想委员会,在改变成份后要还想留在城里,就必须思想委员会同意,那陈思雨就必须狂刷王芬芳的好感,扭转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印象。
    摆手,她乖乖的说:“王婶,再见。”
    “这孩子,是因为要下乡的缘故吧,突然就懂事儿了。”王芬芳念叨说。
    背着行囊,陈思雨勾唇一笑:虽然开局即地狱,但是这个年代的人太淳朴了,她想洗白自己,应该并会太难。
    ……
    原身的本家离此不远,在墨水厂,有四站路。
    大街上一辆辆的,全是东风大卡,人潮如织,歌声震天,公交全部瘫痪。
    第一次拥有双腿的陈思雨倒也不必公交,也谢绝了一路自行车骨碌碌,想拍婆子的小混子们,天宽地广大道通天,要体验双足而行的快乐!
    她的生父名叫陈家祥。
    在战争中,妻子因轰炸而死,他从战火的废墟中翻找到哇哇而啼的女儿,塞给冯慧后,重又返回了战场,一直战斗到全面胜利,因为落下了残疾,提早转业,并到了墨水厂工作。
    然后他再婚了,娶的是旧社会,一个大资本家的女儿。
    而在再婚后,他把陈思雨接来一起住过,但原身习惯了大院生活,习惯了家里就有厕所,嫌弃墨水厂的大院蹲坑,还讨厌继母,偶尔来住,来一回哭一回,最后索性就长呆养父家了。
    虽然继母对她很不错,还时不时带着弟弟上门看她,但陈思雨只收继母带来的糖果衣服雪花膏和点心,连声阿姨都没喊过,见面顶多翻个白眼。
    陈家祥活着的时候还好,虽然因为妻子拖累,家庭成份差了点,但有工作有工资,生活也很宽裕,不过后来他病死了,继母的日子就悲惨了。
    其实思想委员会还没有找过她,但那位继母,软弱不堪的富家小姐,才听了点风声就吞了大烟了,现在家里就一个弟弟,据传说是住在牛棚里。
    具体情况还得等陈思雨到了才知道。
    不过刚进胡同,陈思雨就吃瘪了。
    看到有一眼熟的大妈,她上前问:“大妈,轩昂是住在这儿吗?”
    大妈一脸警惕,说:“小同志,我知道你们这些年青人有觉悟,但陈家一门全死绝了,就剩轩昂个孩子,咱们向你保证他思想没问题,你就放过他吧。”
    陈思雨本来困惑不解,但是,看到大妈目光寻梭着她腰间的红飘带,顿时明白,大妈这是误解她,拿她当成来批人的革命小将了。
    以为她是来批轩昂,斗地主的。
    忙解了红缨带,她手拍胸脯:“大妈,你们应该认识我,我是轩昂他姐啊。”
    大妈一看,果然,这不陈家那个只认养不认亲,来一回哭一回的闺女?
    “记得记得,丫头,你不是在首军院享福的嘛,爹死你都只来点个脚儿,后妈死你都没来的,今儿咋就光临咱这粗棚陋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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