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父勃然大怒:“改个屁,全院孩子就数她最无礼,见我从来没喊过一声伯伯,见了高大光倒是嘴巴甜得很,哥哥叫的连天响,她呀,白瞎了父母给的好相貌,丢战斗英雄的脸!”
    方父简直,恨铁不成钢。
    陈思雨过往的荒唐无法回避,但王芬芳已经带上好人滤镜了,就小声嘀咕:“反正我觉得思雨已经改了。”
    方小海则说:“原来就是她倒追,这成份变差,高大光就瞧不上她了吧。”
    方父猛瞪儿子:“成份不是问题,思想最重要,陈思雨的成份问题远不及她自身的思想问题更严重,你要敢动歪心思,看我不抽死你!”
    方小海连连点头:“爸,我还小,压根没那种心思。”
    但他心里却在想,既然陈思雨成份变差了,肯定就巴结不上高大光了,那以后他找她去耍,她应该不敢再拿皮带抽他了吧,嘿嘿!
    ……
    陈思雨当然知道洗白自己比转户口更难,但并不知道方父对她的印象会差到,能拿貂蝉和褒姒相比的程度,梦中都在琢磨,该怎么让陈轩昂今天就同意去转户口,因为时间不等人,再不转户口,她就真成逃兵,要被知青办扭送下乡了。
    她是被一阵敲击声吵醒的,睁开眼睛,就见灯下,陈轩昂正在敲床框,闷声咚咚。
    看姐姐睁开眼睛,他温声说:“实心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再下床,敲墙上的砖,而且是一块块的敲,敲完低处,他站上桌子,连高处的一并也敲,敲的屋子里升起一股絮霉来。
    陈思雨并不理他,拿起笤帚,把他敲下来的吊絮全扫的一干二净。
    终于,陈轩昂也敲完砖了,说:“听到了吧,都是实心的。”
    说着,他又埋头进了墙角没门的破柜子里,摇了半天,卸下一块板壁来,指着后面给陈思雨看后面被敲裂的砖块,直接抽了一块出来。
    这一抽,凿光隔壁,徐大妈正在提裤子,哟,还是光屁股,好辣眼睛!
    “一片砖,什么都藏不了。”陈轩昂说完,长长舒了口气,下定决心似的,走到门框处,从墙里扣了扣,再回来,展开手,手里有五枚银元。
    陈思雨上辈子在文艺界混,文艺古玩两相通,见识过,这就是普通的银元,如今的物价,拿到大街上一枚顶多卖五块钱。
    “我家原来确实有点东西,但都被毛姆拿走了,这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了,我给你,你走吧。”说完,见姐姐不接,他放在了桌子上,转身要走。
    要不是看过书,知道他藏的那些东西,就连最亲的外婆毛姆用恐吓,整他,威逼利诱的方式都没能拿走,还差点被陈轩昂整死,而最终,那些东西全归了陈念琴的话,陈思雨还真要信这孩子手里没东西了。
    但望着瘦而倔犟,又无助的小男孩,此刻的陈思雨替原身惭愧,特别惭愧。
    如果原身肯伸一下援助之手,男孩不会落到今天的程度的。
    “轩昂!”她轻唤。
    转身,细瘦高长的少年摊开双手:“你要想卖我也行,卖吧,只要有人愿意要,谁叫你是我亲姐呢,亲人,不就是用来啖血吃肉的嘛。”
    一个小男孩,得对亲情,对这个世界多么的绝望,才能成如今这副模样。
    第6章 碰瓷儿
    “锅炉房那老毛头是毛姆的弟弟吧,怎么,跟你妈一样信外婆,你外婆给你好儿了吗,墨水厂一年三百六的房租你见着影儿了吗?”陈思雨先问。
    陈轩昂咬牙:“我现在过得很好,不要你管。”
    一把把他扯回来,陈思雨在弟弟耳边怒吼:“不要我管,那你就永远是个畏罪自杀的,敌特女人的儿子,你是无所谓,可你妈呢,死不瞑目!”
    这句总算戳及陈轩昂的愤怒了,他一把搡了过来,怒吼:“你算啥,个满城招摇的尖果儿,敢说我妈是敌特,老子跟你拼了!”
    陈思雨也不惯着,一巴掌抽弟弟屁股上:“懂点事行不行,谈这种事能大声吗,再说了,是你外婆说你妈是敌特,还是我说的,你自己心里没数。”
    悔恨,难过,屈辱和愤怒同时涌上男孩的脸。
    而敌特,是这个年代,人们闻风色变,且恨之若狂的东西。
    他泄了气,不再挣扎了。
    把弟弟推到脸盆前,陈思雨先说:“我跟你一样,不觉得你妈是敌特。”
    男孩身体一僵,显然,触及心灵了,他被打动了。
    陈思雨再说:“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污蔑成敌特,怪我吗,不是怪你们自己?”
    男孩一把捧起毛巾,眼泪全洒在了毛巾里。
    是堂兄弟,还是救命恩人,陈家祥死后,陈刚就曾跟陈母胡茵提过,说她那个成份怕是对轩昂不太好,可以把轩昂也转到自己户口下,自己来养。
    但胡茵才认回‘白毛女’亲妈。
    比起陈刚,她更信任毛姆,就拒绝了陈刚的提议,而且她只会风花雪月不会过日子,所以连土地证带月租都交给亲妈,自己呢,一听思想委员会想查她,当场吞大烟,死的那叫个,利落干净。
    自以为她死就一了百了,毛姆,活体白毛女会照料轩昂长大。
    可毛姆自己还有俩儿子,一堆孙子呢,所以胡茵一死,她就游说轩昂,让轩昂把胡茵留的宝贝全交给她,由她管着,添补一家人的吃喝。
    轩昂自己的东西,凭啥帮外婆养家,他当然不肯,还悄悄把东西藏起来了。
    毛姆大怒,就私下威胁,说轩昂的亲妈其实是个敌特,还是畏罪自杀的,让轩昂滚锅炉房,帮她弟弟老毛头烧锅炉去,否则,她就会把胡茵是敌特的事向上举报。
    这,才是轩昂敞着门,自愿去锅炉房烧锅炉的原因。
    而说起来,原身虽然讨厌他,欺负他,但不贪图他的钱财,亲外婆呢,原来对他是挺好,可现在呢,掐着他的咽喉,恨不能他速死!
    陈思雨生平最见不得小帅哥难过,看男孩瘦伶伶的肩膀在颤,哭个不止,轻轻拍了一把,又揉声说:“我要挪户口过来,今天就挪,但我是为了能落户进文工团,你的财产,我不贪。”
    男孩可是疑似背了两条人命的,心狠手辣之徒,当然不傻。
    松毛巾吸气,他说:“可一挪户口,我所有的一切你都得占一半。”
    陈思雨立刻反唇:“小黄鱼,大黄鱼,祖母绿和红宝石的项琏,我知道你藏着东西了,但我说了不贪就是不贪,你送我面前我也不要,不信你试试。”
    陈轩昂脊背猛得一直。
    他确实藏着大小黄鱼和各种宝贝,但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在哪儿。
    陈思雨哪知道的那么准确的,难不成,她居然知道他藏东西的地方?
    其实陈思雨只是诈唬,她并不知道弟弟把东西藏在哪儿的。
    用书中的形容,虽然东西就在这个院子里,除了毛姆,还有很多别有用心的人掘地三尺在找,但愣是没找着,直到陈轩昂死时,把它全交给了陈念琴。
    就陈念琴自己,也惊讶于陈轩昂藏的地方之,精妙!
    不过书里并没有说过具体藏东西的地方,当然了,陈思雨并不贪,所以一点都不好奇。
    大概是因为生着气,一口气吹下去蜂窝煤炉子就燃起来了,而随之升腾起来的,是一股浓浓的奶香味,惹的正在刷的陈轩昂忍不住吞口水。
    院里别人经过时,也说:“啥味儿,这么香?”
    炒锅里却是股带着奶味的焦糖香,陈轩昂忍不住走过去一看,就见陈思雨居然是在煮奶糖。
    她把大白兔奶糖融到了水中,旺火慢偎着,渐渐的,糖又重新粘稠,拉起了丝儿,这时,她又把碾碎的芝麻和奶糖端到了锅边。
    市面上最贵的芝麻花生奶糖,原来是这样做的?
    陈轩昂忍不住吞口水。
    但就在他以为她会把料全加进去时,陈思雨把昨天剩的红薯切成了大块,挟一块进奶糖中,就那么浓浓的一裹,再蘸上芝麻花生,递给了他。
    芝麻糖,遇风则凉,奶糖在红薯外围迅速的,凝结成薄薄的壳。
    “快吃啊,这个就要在锅边吃。”陈思雨说着,已经裹出几大块来了。
    咬一口,芝麻花生和糖壳的酥脆烫的陈轩昂直哈气,但是内里的红薯是凉的,凉,还软糯,抚慰着被烫到的舌头。
    奶香加上焦香再和着滋味儿无比的甜,陈轩昂都忘了耍小脾气,连吞三大块,惊觉陈思雨还没吃,才嗫嚅着放下了筷子。
    总共就五颗糖,裹了五块红薯,刚刚好。
    但光红薯糖不能当早餐,昨天陈思雨没抢到奶粉,但抢到了一包2毛钱的代奶粉,家里没杯子,她就冲了两碗,一碗给陈轩昂,一碗自己喝。
    因为代奶粉便宜,陈思雨本以为味道肯定很差,只想充充饥的,但抿了一口,精喜的发现,它夹杂着豆香与蛋黄香气,还甜,味道说不出的香甜。
    六十年代缺吃少穿,可但凡有点东西,它都有一种,将来的海克斯科技完全无法比拟的,纯真之味。
    鲜啊,香啊。
    “哇,轩昂,代妈粉居然比真奶粉还香,快喝快喝。”她说着,噗噗吹碗。
    陈轩昂原来瞧不起喝代奶粉的,可苦了几个月,居然也觉得代奶粉香极了。
    但迎上姐姐那张笑嫣如花的脸,他立刻寒脸。
    不过他其实已经妥协了:“我得跟老毛头请个假才能去。”又说:“等落了户进文工团了,你目的就达到了,仍回自个儿家去吧。”
    陈思雨心说,毛姆身为亲外婆,不但不好好对她弟,还虐待他,那是找死。
    她能给臭弟弟的,也远比他能想象到的多。
    但鉴于臭弟弟对她深深的防备心,她就先不说了。
    “快吃,咱们争取一上午办完它。”陈思雨说。
    意犹未尽,舔干净了最后一滴代奶粉,陈轩昂说:“好。”
    ……
    臭弟弟去请假了,陈思雨洗碗收拾屋子,不但歌声,勤快也能赢得满院彩。
    “虽然毛姆走了,但有思雨照料,轩昂的路就没走绝。”徐大妈说。
    郭大妈则说:“有这孩子唱着歌儿,我早起心情就好得不行。”
    陈思雨顺带着帮俩奶奶打了水,声音放低,问:“大妈,我家轩昂那老外婆如今在哪儿啊,我来了几天,咋没见过她?”
    郭大妈欲言又止,但又悄声说:“她可是思想委员会的红人,本身有病,自己孩子也多,照料不到轩昂也是有的,你既然能挣工资,就别招她了,孩子,听我的话,没必要给自己招麻烦。”
    所以其实院里的人也不瞎,看出来毛姆对陈轩昂的不好吧。
    只是碍于对方是政府红人,活体白毛女才不好说的吧。
    那叫什么来着: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我心里除了照顾好轩昂,就是搞好我的艺术工作,不惹事的,大妈们,我吊嗓子了,嫌吵你们就吭一声,我去外头吊。”陈思雨着着,匀息吸气。
    “哪都不准去,就在这儿吊,要嫌我们碍眼,我们走。”大妈们忙说。
    此时才六点半,职工们陆陆续续起了床,开始刷牙涮口。
    ……
    且不说打着人民艺术家旗号,陈思雨在间大杂院里左右逢源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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