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陈思雨绕晕她之后,已经要追到捐赠证书了。
    她说:“妈,要我猜得没错的话,你爸在五十年代初期改过名字,现在就叫冯古月吧?”
    冯慧说:“没有,我爸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冯四,思雨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可没有偷过胡茵的捐赠票,要偷过,我拿思进和念琴发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此刻我们娘仨就被雷给劈死!”
    陈思雨再说:“如果不是你爸,就是你弟弟的岳父,总之得是解放前出的长辈,还是直系近亲,你们家必定有个人原来不叫古月,但是在五十年代初改了名字,现在叫古月了!”
    捐赠证书,空院底档的可改不了名字,当你有一张捐赠证书,又想拿它谋个爱国人士的头衔,就只有一种可能,给自己改个名字,去适应它。
    但你要给个小孩子改名叫古月,无法叫人信服的。
    因为捐飞机是解放前发生的事,必须得是年长的老人才可信。
    当然,现在去改也不行,得是五二年前后。
    因为当时有过捐机运动,全国人民曾创造过,一夜捐机三千八百架的记录。
    也是当时,全国进行了第一次人口普查登记的。
    俗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胡茵太傻,一开始是被哄着,后来又被冯慧以枪毙吓唬,再被蒙骗,因为本身的出身不好又不敢伸张,还怕轩昂受她拖累。
    最终自杀,以终结了自己。
    可能她至死也不明白,冯慧,或者说他弟弟,为什么要贪那张捐赠票。
    也不懂,为什么贪了,人家却一直不去认领,去领功。
    十几年了,古月号无人认领,捐赠票也石沉大海。
    她怀里揣着真相,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追查事实的真相。
    毕竟她只是个虽然信仰共和,但养尊处优,未经世事的小女人。
    可陈思雨是老狐狸,凡事,她总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她说:“轩昂,去3单元402,找方主任,就说冯慧是小偷,偷咱们家解放前捐赠飞机的认捐凭证了,让他来抓人!”
    第37章 革命作家
    轩昂是谁, 他可是为了给母亲复仇,疑似弄出过两条人命的孩子。
    本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陈刚一家对母亲还不错, 母亲却只信毛姆不信陈刚,而且对陈刚家戒备很深, 合着其中还有这么深的夙源。
    好嘛,毛姆趁着胡茵未闭眼就搜罗财宝, 但冯慧呢,才是直接致她死的人。
    男孩毫不犹豫,一把拉开门,转身就跑了。
    这年头人们不论私下闹出什么事来, 都不愿意惊动思想委员会的。
    毕竟只要他们一上门,有没有问题的都能给你审出个问题来。
    而冯慧还是个最重名声的,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她自忖问心无愧,毕竟思雨是她养大的,气急了,一巴掌搧过来了:“好你个陈思雨,这么些年白养你了,我当年是在根据地呆过的,一堂堂正正的军干部,你敢污蔑我!”
    陈刚也不信妻子会给自己编那么大的弥天大谎,但一而再再而三, 冯慧撒了好几回谎, 他也无法相信妻子了, 他说:“你没去过冷家就是没去过, 为什么非要撒谎?”
    “你问我为啥撒谎?”冯慧手指鼻子:“从小到大, 就因为家祥的救命恩,就因为思雨生的漂亮了点,她就一直压着念琴一头,啥都要拔尖,唱歌跳舞,念琴永远被她压着,在院里,思雨身边围一群孩子,念琴孤孤单单,如今她自己在文工团已经混到那么好了,为啥还要我帮忙?”
    陈刚明白了:“合着从小到大,你一直都看不惯思雨。”
    陈奶奶早已洞察,点头又摇头,依旧叹气。
    “既看不惯,当初我爸来要的时候您干嘛不送回去,妈,难不成您是为了那张捐赠票?”陈思雨反问。
    这不火上浇油嘛,转身提起了扫帚,冯慧隔着丈夫就要抽养女:“你个没良心的,是你回去一回哭一回,我心疼你才留下你的,当初要下乡的时候也是念琴下乡,不是你,我可没亏待过你,好嘛,你敢我身上泼污水,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放下!”陈刚一声巨喝,吼到冯慧住了手,回头对陈思雨说:“思雨,你妈倒是个正派人,不会故意偷东西的,她说没拿过应该就是真没拿过。”
    陈思雨提醒陈刚:“爸,就算不是我妈,也可能是我舅,还有,他当初一起带着去的朋友,是谁,男的女的,他们也可能偷东西,咱们现在该说的不是我有没有撒谎,是该追究,捐赠票据到底去哪里了。”
    冯慧冷笑,拍胸脯:“陈思雨,十三年了,古月号还曾飞过鸭绿江,直到如今还在空院执行任务,解放前捐飞机可跟解放后不一样,那是顶了天的光荣,真要是我弟偷的,他为啥不去认领飞机,你告诉我,为啥?”
    又说:“当年为了追查捐赠票,我还打过世宝,他的朋友我们也一个个都问过,我和我妹还把他们所有的行李细细搜了一遍,没有就是没有!”
    再吼:“陈刚,我嫁给你二十年了,跟你一起挖过野菜吃过皮带,当年在蜀中,没有奶了就给思雨咂我的血,我……我瘦到皮包骨,两个胸膛被思雨咂出血来,忍着疼给她咂血,到最后,我倒是成贼了我。”
    泪如雨下,她丢了笤帚:“你们全家污蔑我,我不活了!”
    ……
    其实冯慧要聪明,不护短的话,就该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为啥他弟不去认领飞机一事,而非固执到,非得认为是胡茵在撒谎,而完全不怀疑她弟弟。
    一开始,陈思雨觉得冯慧是处心积虑在谋票据。
    甚至觉得有可能冯慧一直是在故意养歪原身。
    但仔细回想,冯慧作为军干部,工作方面细心认真,为人也简单,没那么深的城府,不过就算不是她,她背后肯定也有个特别得力,心思比陈思雨这只老狐狸还要狐狸的人,深谋远虑,策划了整件事情。
    毕竟是养母,有养恩,陈刚也是个很忠厚的人,陈奶奶更是个非常善良的老太太,于恶人,陈思雨毫不留情面,但于好人,她向来手下留情。
    她希望冯慧能自己摊白,拿出票据消了此事,可冯慧不肯,就得撕破脸了。
    而轩昂,已经把人喊来了。
    不但方主任来了,还有军区兼管思想委的张团长。因为跟陈刚是战友,轩昂只说喊人,没说是啥事儿,俩人还以为有啥喜事呢,笑呵呵的进了门。
    眼看陈刚一家跟斗鸡似的,张团长脸一拉:“出事儿了,思雨的事吧?”
    这丫头是个不省心的,但凡有事,大家总认为是她。
    陈思雨想要冯慧坦白从宽,所以拉住了陈刚,示意让她自己承认。
    可冯慧误解了,抢着说:“方主任,思雨这孩子,当初我就不该给她挪户口,自从变成工商户儿,她的心思就邪了,她……为了个莫须有的飞机大炮捐赠证书,她污蔑我一个军干部,你们好好儿批她一顿吧。”
    张团长一凛:“飞机大炮捐赠证吧,那可是至高无尚的荣誉,思雨你……”
    说白了,飞机大炮捐证在这年头就好比免死金牌一样的存在。
    任凭你是啥成份,只要有那么一份证书,小将们进了门,都得鞠上三个躬敬个礼再蹑手蹑脚的退出去。
    但要是撒谎,它跟流氓罪是同样的定性,要被劳改的。
    正好这时轩昂进门,冯慧气急了,眼里冒火:“呸,好你个毛子遗留下来的贱坯子,小杂种,跟你妈一样,满嘴谎话的东西!”
    轩昂猛然吸气,捏起了拳头,两目怒火,突然就要冲向冯慧。
    陈思雨眼疾手快,拉住了弟弟。
    因为思雨的名声,也因为成份问题,张团长自然是偏向冯慧一方的,就说:“思雨,不管你想说啥,我劝你想好了再说,污蔑现役军人可是要坐牢的。”
    陈刚也不信妻子,一个军干部会撒谎,从中劝合,就说:“你们先回吧,她们娘俩斗嘴吵架呢,轩昂小,不懂事,惊动你们了。”
    女儿大了不由娘,张团家有俩女儿,跟他爱人天天吵架的。
    他转身就要走:“我懂,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嘛,咱走吧。”
    轩昂急了,本来以为今天事情会有个结果,但是,事儿就要这样完了吗?
    不过方主任一把拉住了他,并问陈思雨:“真有证据的话,你准备怎么查。”
    他是直接经手胡茵一案的人,也是他违规,悄悄把胡茵的所有信件给陈思雨的,目前主抓思想的,全是只上过扫盲班,没文化的人,他也不懂苏文,但从冯慧拒绝帮忙开始,他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陈思雨举起一只手握成拳,说:“我怀疑冯慧一家在十三年前偷了我继母胡茵的飞机大炮捐赠证书,现在,我要求组织协同公安,彻查他们一家。”
    冯慧终于巴掌抽了过来,啪的一声:“从今天起,咱们娘儿俩恩断义绝!”
    方主任忙去阻止第二巴掌:“思雨,你别怕,你只管说怎么查就好!”
    “查冯慧的父母,他家所有姻亲的亲属,看有没有人在52年户口普查的时候,改名叫过古月就行了。”陈思雨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说。
    其实她也捏着汗的,因为有可能不是冯世宝,而是他朋友偷的。
    要是那样,查不到东西,她还得去坐牢。
    但她在根据原身脑海中,冯家的情况整体摸了个底后,决定冒这个险。
    冯慧觉得简直可笑:“思雨,要真是我们家人拿的,十几年了,他们早就该去认领东西了,为啥直到现在没认领?”
    张团长也说:“不可能吧,有人做贼十几年不露赃,为啥?”
    方主任目光扫过冯慧,语气嘶沉:“十几年不算什么,知道飞机大炮捐赠证真正的用处是什么吗,是后辈的前途问题,虽然那张证书没有实质性的补贴,可它会记在底档里,一旦有这种荣誉的人家,子孙后辈在上山下乡,政策选拔,提干时,就会被放在优先选拔的那一栏里。”
    顿了片刻,他再说:“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把东西拿出来,这个制度写在国家的基本政策里,是不会改变的。”
    张团是个马大哈,一听这话乐了:“乖乖,要我家也有一个,我那傻儿子的前途我是不是就不用操心了?”
    关于这个基本政策,因为有点冷门,很多人不会去注意,但大家都知道它。而在此刻,陈刚后心一凉,他突然隐隐意识到,思雨看似荒诞离奇的推断怕是真的。
    冯慧是家中老大,她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他们这辈,妹妹在给虞永健的外公做保姆,弟弟是个钢铁工人,没啥成器的,但他们的下一辈呢,如果在十年二十年后拿出一张解放前的飞机大炮捐赠证来,被写入档案,那么他们那辈人的考学,提干,各种前途问题都会优先于别的孩子。
    但这种深谋远虑,是陈刚都想不出来的,就冯慧的脑子也想不出来。
    她弟冯世宝也是个软蛋,更想不出来。
    鉴于对于妻子的了解,他说:“有这事吧,冯慧,谁他妈教你干的?”
    冯慧吼:“不可能,我现在就回我家拿户口单子给你们看,上面但凡有一个叫古月的,我当场把脑袋割给那个毛子生的小杂种,让他当球踢。”
    方主任伸手掏单子:“你家又不远,咱们直接去公安局吧。”
    而他掏单子,就意味着这事儿要被记档了。
    而一旦记档,真查不出问题来,思雨就得受处分,丢工作,自己养大的女儿,冯慧不知道她为啥突然就变了,但也不想她走歪途,此时想跟她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就说:“思雨,胡茵可信不得,你知不知道,她……”
    陈刚怕爱人说出难听的来,吼说:“够了。”抓过方主任的笔,他说:“事情跟思雨没关系,我,陈刚,举报冯慧一家!”
    “我来吧,让我来举报。”陈奶奶也抢着说:“别闹了,这个责任我来担,我来举报冯慧,我也来举报思雨,出了事抓我,你们都好好的,行吗?”
    又说:“思雨啊,你妈也就小气了点,小心眼了点,但她人不坏的。”
    是的,小气护短,还糊涂。
    要不是她这样,陈思雨真不想如此的,为难养父一家。
    ……
    但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现在讲究拼命干,往死里干,再加上白天都要开思想会,公安局的同志们更是彻夜办公的,所以虽然已经八点多了,公安局灯明火亮。
    女公安在翻阅全区的户口簿:“位于定安路43号的冯家,户主叫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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