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昂脱口而出:“不要。”
    见姐姐不太高兴,解释说:“明天有劳动课,老师说了,轻伤不下火线,我听说有个摔断腿的明天都要拄着拐去,我要不去,我就不积极了。”
    这年头积极比啥都重要,越是受了伤的越要往前冲。
    而轩昂,从地主狗崽子变形成对旧社会仇恨的活化身也才几天。
    孩子舍不得那份荣誉,想要小心的呵护它。
    “听我的,你们白主任是个心眼特别小的人,你去上学,我怕她要找你麻烦!”陈思雨有点不耐烦了。
    轩昂语气是温的,但人特别固执,他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姐,白主任可是个老师呢,只要学生不犯错误,她就没理由惩罚,我不犯错误不就行了嘛。”
    “可她要无理挑刺呢?”陈思雨嗓门一提:“你多大,白主任多大,她吃过的盐巴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轩昂已经进院子了,说:“姐,您就甭操心我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陈思雨想养的是只小奶狗,但轩昂就是条小倔驴。
    看到弟弟表面温良,却一个劲儿违拗于她,陈思雨突然想到冷峻,顿时激将法脱口而出:“切,陈轩昂,你还崇拜你冷哥呢,知道你冷哥在我面前啥样子嘛,俯首贴面,言听计从,简直就像一条小奶狗,你再看看你,倔驴一头!”
    轩昂抬头一看:“冷,冷哥?”
    陈思雨心说不会吧,她白天专门去找过,冷峻都还没回家。
    这会儿三更半夜的,怎么可能来找她。
    但就说奇不奇,她抬头,就见比她还尴尬的冷峻冷大队拎着皮箱,就站在漆黑的楼道里。
    第42章 奶狗面包
    陈思雨心说这男人说话不算话呀。
    他明明说过不会搞夜袭的, 咋三更半夜跑来了?
    而堂堂冷大队被说成小奶狗,他会生气吗,会不会立刻翻脸。
    这可是六十年代, 这年头的男人,除了王大炮那种纯种流氓, 就虞永健和冯修正那种死狗型的,女孩子跟他们开句玩笑都会脸红。
    冷峻这种平常就严肃刻板的, 会不会暴怒,翻脸?
    楼道里没灯,十一点的黑夜,她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火辣辣的红, 怎么办?
    终是冷峻先打破了僵局,他说:“轩昂,你母亲的东西已经全带回来了。”
    改成份的申请方主任已经提交上去了,再有一周就可以申批下来,其实这些东西已经不重要了,而于母亲的过往,轩昂既好奇,又怀着莫名的惧怕。
    男孩踌躇着,不敢上前。
    陈思雨接过行李箱:“太感谢您了,冷队家里坐。”
    虽然站在外面,听到她甜美的歌声,听到观众们如雷般的掌声与欢呼, 但挤了几次都没挤进剧场的冷峻还是无法想象陈思雨站在台上是什么样。
    她端了下午烤的的蛋糕出来, 递冷峻一块, 见他迟疑, 笑:“我烤的。”
    冷梅家是一只小小的煤气烤箱, 很难操作,可陈思雨居然能拿它烤蛋糕?
    捧起来吃了一口,没有梅霜烤的那么甜腻,但绵软细密,奶香浓郁,一口一块,分成四瓣的,本来该是思雨和轩昂明天早餐的蛋糕,转眼被冷峻吃了个干干净净。
    “伯母回来了吗,身体怎么样了?”陈思雨笑问。
    冷峻吃的意犹未尽,掏手帕揩唇:“好很多了。”又说:“我姐得了肺结核,那是一种目前来说比较难治疗的病,而且是传染病,她曾经在这屋子里生活过,她的被褥,起居用品,你们最好不要再用了。”
    陈思雨先是觉得诧异,因为在她出生的那个年代,肺结核是一种很容易治疗的病,但在这年代居然是绝症?
    再,一般情况下,要亲人得了传染病,人们按理都会瞒着的。
    冷峻也是够坦荡的,居然直接告诉了她。
    时代一直在发展,虽然因为不是医生而不清楚详细情况,但陈思雨确定,应该有那么一味药的出现,从此让肺结核的医治变得容易了。
    当然,她还不知道是什么药,暂时就不跟冷峻说了。
    不过这件事她记在心里了,改天想办法找一找吧,看能不能找到那味药。
    她问:“梅姐人呢,目前在哪里?”
    冷峻:“在传染病医院。”
    “那我们改天去看她。”陈思雨说。
    如今的人是,家里一旦有个肺结核,亲戚朋友都会吓的不敢往来的。
    陈思雨居然说要去看冷梅,冷峻内心很是感动,但还是提醒说:“肺结核有很强的传染性,你是演员,肺很重要的,还是不要去的好。”
    陈思雨嫣然一笑:“好。”
    她当然要去,但得先查到具体是什么药能治疗肺结核才行。
    冷峻可太遗憾了,甚至有点委屈,因为他站在外面听了整整半夜,却究竟不知道当陈思雨站在舞台上,当她翩翩起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墙上的时钟一直在嘎达嘎达的走,突然,咚咚几声响,已经是夜里12点了,他不得不走了,也只好起身告辞,而这时,本来不欲做电灯泡,躲进卧室的轩昂忽而问:“哥,空院应该关门了吧,你还能进得去吗?”又天真的说:“要不这样吧,你留下来跟我睡,好吗?”
    陈思雨目瞪口呆,心说他弟这是啥脑回路,为什么要留下冷峻。
    那是个男人,二十四五,虽然表面小奶狗,可就陈思雨对男人的了解,骨子里就是大灰狼,弟弟也太傻了吧,敢留他跟自己十八岁的姐姐共居一室。
    果然,冷峻的目光扫到两间卧室的门上。
    因为前几年才大炼,钢铁过,现在居民家里,小卧室的门上都是没锁的。
    也就是说大家卧室,除非拿椅子,或者木棍顶,都是一推就开。
    而冷峻刚起身,三更半夜的,也不知道谁养的狗,汪汪的叫了起来,他突然想起来,陈思雨说他是奶狗,奶狗是什么样的狗,还在吃奶的那种吗?
    而从吃奶的狗,冷峻又联想到很多龌龊下流的东西,没看清脚下,一脚绊在门槛上,要不是他有飞行员的素质,反应灵敏,大约就得摔个倒栽葱了。
    奶狗秒变瘸狗,他面红耳赤,仓惶逃离,比刚才的陈思雨还尴尬。
    出了门,他又说:“我周四就会回来的,有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我。”
    这趟还没走,已经开始约下次了?
    “好的,要有事,我会去找你的。”陈思雨说。
    忍着尴尬送走了人,回头,轩昂一脸茫然:“姐,冷哥咋回事啊,是不是困了,眼神不大好?”又问:“就他那昏天撞地的,出门会不会被车撞?”
    陈思雨翻个白眼,进厕所洗澡了。
    ……
    次日就是新的周一了,轩昂最终还是听了姐姐的劝告,没去学校。
    但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白云不但没能整得成陈思雨,反而还损失了一员大将,而且冯修正不比虞永健影响力小,光自己掏粪怎么行,他号召了全市的小将们一起掏粪,来了个清理公厕大竞赛。
    这下可好,要在原来,像大学教授,知识分子一类的人,就该扫大街,掏厕所的,可现在他们被小将们无情的鄙视了,并勒令滚回牛棚里去了,光荣的掏粪工作,由小将们接手了。
    而靡靡的,软弱的知识分子们,只能躲在牛棚里暗自神伤。
    但于喜欢搞斗争,喜欢批人的白云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侮辱呀。
    她当然不会停止报复。
    而阴差阳错下,陈思雨甚至没有用到飞机大炮捐赠票就把冯修正给搞定了。
    所以此时白云还不知道陈思雨姐弟的成份会改一事,就针对此事,实名把歌舞团整体具报到了思想委员会。
    甚至,据营业员冯霞悄悄投递来的消息,她还会在周五时,于大礼堂门口公开贴声讨大字报,要求歌舞团在周末停止演出,召开自我批评会,检讨此事。
    但她不知道的是,本来成份问题要排队解决的,可因为她的举报,方主任也牵连其中了,就不得不撇下别的事情,快马加鞭,赶紧办陈思雨的。
    周三这天,方主任在市思想委员会整整蹲守了一天,终于拿到了签字,特地派了方小海来给她吃定心丸:“思雨,明天我爸就去公安局排队,周五你的新户口就能办下来,他让你别有压力,没啥大事儿。”
    成份的事板上钉钉,陈思雨早就不着急了。
    反而挺好奇:“虞永健呢,还在掏粪吗,冯修正搞的怎么样了?”
    方小海也是一员小将,还是首军院队伍里的骨干力量,而这回,是他们头一回在某件事情上能够战胜首钢队,自然雄心勃勃:“当然,这回首钢队就等着丢脸吧,我们已经快把北城的公厕掏完了,遥遥领先于他们。”
    “加油,首军院最棒!”陈思雨举拳。
    她十八少年,朝气蓬勃的发小举拳回应:“首军院必胜!”
    凡人做事,不可能隐密到滴水不漏,而白主任要整陈思雨,是公开整的,她甚至在学校放了话,有种陈轩昂就永远别来上学,否则,她一定要整到他直不起腰来。
    当然,陈思雨是不会坐以待毙的,她一直在筹划,如何让狼和狈互撕起来。
    在歌舞团看来,周天即使开批评会,大家澄清一下事实就行了。
    但台子都搭起来了,没场好戏怎么行。
    谁搭的台子,就让上谁台挨批,这才是陈思雨想要的。
    她的计划,是要让白家姑嫂在批评会上互撕起来。
    既然白云那么喜欢斗人,给人扣大帽子,正好让她也上台,感受一下被反绑,被斗的爽劲儿吧。
    目前是这样,她通过冯霞已经知道了,白家运用白父在粮食局,用调拔粮食的方式把白山调回首都来。
    毕竟通奸过,一个回来,另一个肯定回不来,虽然还不知道,但陈思雨推测,白云会活动,把吴小婉调到申城去,因为那是全国第二大城。
    针对这点,陈思雨就要开始做文章了。
    周一这天,她去找冯霞,还给她带了块自己烤的面包:“尝尝我的手艺。”
    冯霞说:“哎呀,角儿烤的面包,那得多香啊。”又说:“你唱的可好了。”
    陈思雨感慨:“啥呀,我也就演这几场吧,等吴小婉回来,她才是顺位第一的a角,她要上台了,我就又得坐冷板凳了。”
    果然,冯霞说:“不会的,白主任也在帮闺女活动关系,是要调到申城去。”
    陈思雨手搭小喇叭:“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听人说白主任在捣鬼,给总团的大领导塞了钱,所以吴小婉会回来,白山嘛……”
    冯霞声音一高:“不是吧,他们可是亲戚,我们白主任拔完粮,咱们市下个月的供应粮都要吃紧了,儿子要回不来,他不得气死?”
    陈思雨说:“所以你千万不敢告诉别人,不然被白主任盯上,我就死定了!”
    冯霞举手发誓:“我要敢露一丝风声出去我就是小狗。”
    可陈思雨才出门,就见冯霞的手搭上了刚下楼的,楼层服务员的耳朵。
    哦豁,谣言这不就散播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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