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第一时间目击尸体照片的人都被带回了警局,做完笔录后,彭德宇为了防止再次发生意外,也为了方便传讯,就让虞度秋等人留下过夜了。他们几个则忙活了一晚上,没回过办公室,心想着办公室有几张午睡床,也有沙发,凑合一晚应该够了,虞度秋总不至于委屈自己睡地上。
    事实证明,虞度秋何止是不会委屈自己——
    空间不算宽敞的办公室过道上,气派地摆放了一张两米长一米宽的厚实乳胶床垫,人要贴着墙走才不至于踩到。
    二人的目光双双从床垫转移到沙发上坐着喝咖啡的男人身上。
    虞度秋的西装外套铺在一边,丝毫未皱,想必是睡觉前便脱下了。衬衫扣子解开两颗,刀片项链吊在脖子上,嵌在两块半隐半现的胸肌之间,全然不似昨天演讲时那副人模狗样了,说是刚从哪个小情人的床上起来也不为过。
    此刻面前摆着张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餐桌,早餐丰盛得足够喂养一整个刑侦大队,虞大少优雅地端着咖啡杯,正和自己的保镖……玩着双人手机游戏。
    虞度秋走了一步棋,抬头看见他们,后知后觉似地想起来:“哦,抱歉,忘了叫人撤走床垫。如果不嫌弃的话,也可以送给你们,不过这是昨晚临时买的,质量一般,稍微硬了些,睡得我腰酸背痛。”
    一个人太让人生气也有个好处——无论之前的心情是悲伤还是焦虑,看见这人,只剩下生气了。
    “你是豌豆公主吗?这还硬?”纪凛踢了一脚床垫,鞋子差点被弹飞,突然想起什么,顿时一阵恶寒,“你别告诉我你俩昨晚挤在一块儿睡,更别告诉我你们昨晚在这张床上做了什么。”
    卢晴仔细查看床垫表面:“报告,没有可疑液体,他们应该没有在公共场合行伤风败俗之事。”
    “……谁问你这个了!”
    “嘿嘿,职业病职业病……”
    虞度秋浅饮了一口浓黑的冰美式,慢悠悠道:“放心,他已经不在我的心愿单上了,昨晚和老周在走廊长椅上睡的。”
    柏朝正准备点屏幕的手指一顿,调转方向,按下侧边键锁了手机。
    虞度秋诶了声:“别啊,上不了床,下棋还是可以的嘛,你进步了不少呢。”
    柏朝收起手机:“进步再多也没用,你不会留下我了。”
    虞度秋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以你的所作所为,我没弄死你就不错了,宝贝儿。”
    卢晴的一颗八卦之心蠢蠢欲动,可瞧见虞度秋阴沉的眼神,还是选择了保命要紧。
    纪凛毫不关心他俩的爱恨情仇,敲了敲桌子,提醒道:“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想弄死别人……这次的警告比以往都严重,没看见照片背后说的吗?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你。”
    卢晴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而且看样子,凶手很了解你的行动和喜恶,居然能够精准地引导你看见那封信。”
    虞度秋拿了个牛角包,边吃边说:“就算我没看见那封信,我相信它也一定会再次出现在意料之外的地方。另外,我认为凶手和警告我的人,不是同一个。”
    纪凛、卢晴同时发问:“此话怎样?”
    “刚跟柏朝分析过,你来说吧,我要吃会儿早餐。”虞度秋细嚼慢咽着,还挑三拣四,“这面包烤得太硬了,店里买的到底比不上家里做的,应该在水里泡一会儿。”
    其余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放弃了告诉虞大少常识为何物。
    柏朝重新掏出手机,平放在餐桌上,屏幕上的棋局正进行到一半,显然虞度秋的白子剩得较多,白王后的正上方有一个黑主教,然而一辆白战车挡在了它们之间。
    “我们用棋子来代表人。”柏朝将各类棋子的作用和特性解释了一遍,接着说,“我们怀疑,黄汉翔事件的始末,是对方的‘王后’和‘战车’意见相左所致,其实这种分歧早有端倪,在美国的时候你们也推测出来了。”
    纪凛和卢晴各自搬了张办公椅坐下,赞同道:“按你们的说法,当时那拨蒙面人是‘战车’派来的,和虞文承案一样,目的是警告,所以没对我们开枪。杀手则是‘王后’派来的,和雨巷案一样,目的是杀人灭口,对吗?”
    “对,‘战车’行事胆小谨慎,有所顾忌,别说杀人了,连伤人都不敢。不像‘王后’,次次行动都冲着吃掉一颗棋子去,必定是个暴戾恣睢的杀手。”
    卢晴若有所思:“我好像懂了,难怪呢,我就觉得黄汉翔的死很突兀,之前在虞先生公司的发作,和昨天放在更衣室的照片,本质上都只是警告而已,没有对任何人造成实质性的严重伤害,可在这两件事当中,黄汉翔突然就被杀了,作案风格相差太大,一个小心一个过激,不像一个人干的。”
    虞度秋正忙着切开菠萝包,加入一块冰黄油,抽空夸了句:“卢小姐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卢晴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子:“还好啦,也就比我们队长聪明点儿。”
    她就顺嘴开个玩笑,按理来说纪凛应该习以为常了,接着就会跟她拌几句嘴,这是他们大队苦中作乐的日常,然而这回纪凛却直接认了:“啊是是是,我最蠢,所以到现在还没抓住凶手。”
    卢晴瞪大眼睛:“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纪哥你居然不反驳我?”
    “懒得理你。”纪凛从鼻子里出了声气,点了点手机上两颗相邻的棋子,接着问柏朝:“所以,指使黄汉翔去公司卧底、当场毒瘾发作、从而警告虞度秋的是‘战车‘对吧?确实和虞文承一案的手段差不多,用的都是lsd。对方可能是为了防止上次的意外再度发生,所以这次让黄汉翔自己服毒,方便把控发作时间。”
    柏朝点头:“但’王后‘却不满于’战车‘的胆小行动,也可能是怕黄汉翔泄密,总之’王后‘擅自杀了黄汉翔,并发出了死亡警告。”
    “可既然‘王后’这么凶残,为什么会允许‘战车’挡在他面前,一次次阻碍他的行动?”
    柏朝指着棋盘角落的白国王:“因为他们的最终目的一致——为了保护国王。”
    纪凛捂住额头,脑袋隐隐作疼:“我说,你们就不能换个简单点儿的比喻,搞这么复杂,国王是干嘛的来着?”
    “……”柏朝只好又解释了遍西洋棋规则,“国王是众矢之的,行动受限,需要利用手下的棋子来打败对手。我们推测,国王也是保守派,否则早就纵容王后大杀四方了。他应该更偏向于战车的策略,以警告为主,希望我们知难而退,主动放弃追查,让案子不了了之。但他显然不能完全控制性情残暴的王后,由此导致了雨巷案和黄汉翔的被杀。”
    纪凛思考片刻,道:“这个推理似乎可以成立,不过你好像漏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谁?”
    “柏志明啊,你怎么忘了把你养父算进去?”纪凛奇怪道,“你不是觉得柏志明是被人杀害的吗,那应该也是王后干的吧?”
    柏朝尚未回答,虞度秋先发话了:“柏志明的死法与另两人不同,没有外伤,倒和我二叔有点相似,都服用了致幻剂,这不像王后的作案风格。”
    纪凛:“但也不像战车的作案风格,战车不杀人,难道他的死也是意外?”
    卢晴:“一次意外还好说,两次意外会不会太巧了?致幻剂不是每次都会让人产生轻生念头的啊。”
    虞度秋吃完了菠萝包,融化的黄油沾在唇上:“谁知道呢,柏朝,你去认尸的时候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柏朝抽了张纸巾,朝他伸出手,虞度秋头一偏,避开了,接过纸巾道了声谢。柏朝看了会儿自己空落落的手,默不作声地放下。
    纪凛压根没注意到他俩的小动作,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那就先不管柏志明,你们觉得这三颗棋子……分别是谁?”
    卢晴小心翼翼地举手:“我就随便猜猜啊,不一定对,说错了你们别笑我……国王或许是裴鸣,战车大概是裴卓,王后……我想不出来。”
    纪凛摸着自己的下巴:“和我想的一样。那天裴鸣在你公司的时候,提过你怕黑,知道你这个弱点的人应该不多吧?而且裴卓有教唆杜苓雅给你下毒的前科,这兄弟俩目前嫌疑最大。只是我们物证太少,无法将他俩与几桩命案关联到一起,抓了也无济于事,如果能揪出杀人的王后就好办了……可我一点思路也没有,裴鸣有这么厉害的手下吗?那天他的随行人员好像都很普通啊。”
    虞度秋扔了使用过的纸巾,耸肩道:“要不说这个王后厉害呢,分明如此高调狂妄,已经犯下至少两起杀人案了,却像是会隐身术,连我也想不到裴鸣身边哪个人能担当这颗棋子。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像柏朝这样身强力壮的保镖。”
    柏朝冷冷瞧过来,虞度秋笑道:“这次没怀疑你,真的,你这段时间都被我关在家,哪儿有机会去杀黄汉翔。”
    纪凛站起来活动了下胳膊腿儿,一扫进门前的消沉,斗志昂扬道:“不管是谁,既然你们都认为裴家有嫌疑,我就有信心多了。老彭不让我去卧底,我就整理一份裴氏的职员表,一个个查,总能找到线索吧。”
    虞度秋轻点手机屏幕,出动己方白骑士,吃掉了对面那颗黑主教:“要尽快,如果在整盘棋中,你找不到能吃掉的棋子,那你很有可能就是那颗棋子。”
    纪凛不客气地拿起一块果酱面包塞进嘴里,熬了一宿饥肠辘辘的胃得到了些许慰藉,鼓着腮帮子满不在乎道:“想吃掉我?他倒是来呀,我盼着他来找我呢,省得我去找他了。”
    这时,锁住的门外有人敲门:“少爷,我和保国回了趟家,把演讲资料送回去了,洪伯不放心你,跟着一块儿来了。”
    卢晴前去开门,门外三人道了声谢,洪良章愁眉不展地走进来,看见餐桌上的各式早餐,心疼道:“这吃得也太差了,阿保,你从哪儿买的劣质面包,给黑猫和警长吃还差不多。”
    “……”纪凛的咀嚼速度放慢了十倍,缓缓咽下嘴里的面包。
    卢晴递上一瓶矿泉水:“没事,你也是警长,给你吃也差不多。”
    “………………”
    等娄保国解释完附近没有大超市只能从街边小店买之后,洪良章还是意难平,叹气道:“少爷,别怪我啰嗦,我实在忍不住说你几句,你看你,不听老爷的话,非要掺和警察的工作,结果把自己折腾到这步田地。”
    纪凛非常认可地点头:“确实,少掺和我们的工作。”
    洪良章:“不仅遭人威胁恐吓,还被迫睡在这种简陋的地方。”
    纪凛:“……等等,你给我说清楚——”
    卢晴拽住他:“别说了纪哥,人家家里的泳池都比我们办公室大,不要自取其辱。”
    “……干。”
    所幸虞度秋没接着发表令人仇富的言论,和颜悦色道:“彭局留我,哪儿好意思拒绝,看在外公的面子上也得留下啊。”
    洪良章苦口婆心:“那看在老爷的面子上,你就别蹚浑水了,破案是警察的事,咱们也不差公司那一个项目,不如回美国帮虞董打理生意,她太辛苦了。”
    “你太小看她的本事了,何况她还有我爸呢,没问题的。”
    “可这次的警告程度不一样,都故意杀人了,下次遇害的说不准就是……”洪良章住了嘴,没说出人称,大概觉得不吉利。
    虞度秋却不避讳:“是我又怎样,这不有柏朝替我挡着吗?要死也是他先死。”
    能把找替死鬼说得如此心安理得,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人的心是石头做的。
    更令人费解的是,替死鬼本人居然没有反驳,只低沉地笑了声,像是自嘲:“好,记得把我做成标本,放在家里。”
    纪凛再次感慨:“你俩真是天生一对的神经病。”
    虞度秋站起来,拎起西装,搭在小臂上,甩了甩一头乱发,相当注意形象:“我不担心凶手冲着我来,只是昨天给小朋友们留下了不太完美的观感,有点遗憾。”
    周毅笑道:“哪有,虽然中断了一会儿,但后来也圆满完成了呀,小果说她的同学都成了你的迷妹,而且因为出了这件事,学校被迫暂停夏令营,他们不用补课了,都开心疯了。”
    “小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虞度秋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其实我觉得’战车‘挺蠢的,为什么不在我演讲的大屏幕上投放尸体照片?那恐吓效果一定震撼多了,家长们一定纷纷打市长热线投诉,说不定这会儿我的项目已经关停了。”
    “你怎么还给犯罪分子出谋划策?或许是对方没那个能力。”纪凛瞧着他衣冠齐楚的模样,再瞧瞧自己邋里邋遢的样子,好不容易达成的共识又出现了裂痕,“我们不辞辛苦地忙活了一宿,你倒是悠闲自在。跟我见我们局长去,把刚才的分析说给他听。”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因为你巧舌如簧,而且你也是重要人证,我怕我一个人说,老彭不相信。”
    正在这时,办公室门又被敲响了,一名刑警前来通知:“纪队,彭局喊你去会议室一趟。”
    纪凛精神一震:“刚散会怎么又喊我,有新线索了?”
    “不清楚,就让你抓紧时间过去,好像市局的冯队也半途折回来了。”
    “一定是有突破性线索了。”纪凛高兴得咧齿一笑,牙比脸白,对卢晴说,“你在这儿看着他们,别弄乱我们的办公室。”
    卢晴扫视了圈堆满杂物的各个角落:“本来也没多整洁啊……”
    纪凛没听见,已经小跑出了办公室,随那名刑警走了。
    “好久没见纪哥笑了。”卢晴叹气,“希望是好消息吧,整个专案组已经连轴转一个多月了,再没点儿突破,士气都快耗尽了。刚才纪哥在会议室已经不太对劲了,我感觉他好像一个慢慢泄气的皮球,马上就要瘪了,得给他打打气。”
    虞度秋轻轻摇头:“穆浩死了,他还能强撑到现在,甚至一遍遍回忆想象当晚的场景,勇气和毅力已经超乎常人了。”
    卢晴“嗯?”了声:“他哪有一遍遍回忆想象当晚的场景?他跟你说的?”
    虞度秋的视线从门口收回,重新落到手机的残局上:“总之呢,我相信在揪出真凶前,哪怕所有人都倒下了,纪队也绝不会放弃——小柏眼狼,陪我下完呗?”
    柏朝看向棋盘:“你刚才走了哪一步?”
    “我吃掉了你的主教。”虞度秋颇为得意地笑了笑,然而下一秒,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陡然凝固,紧接着眉头缓缓皱起。
    他鲜少露出如此严肃的神色,其余人跟着心里一紧:“怎么了?”
    “不对……”虞度秋自言自语似地喃喃,“不对……下一个未必是我……你们查到黄汉翔从怡情酒吧出来就失踪了吗?”
    “查到了啊,我们一直监视着他呢,刚才会议上牛哥还汇报了……咦,等等。”卢晴突然警觉,“你又没出席会议,怎么知道黄汉翔失踪前去了怡情……诶!你去哪儿?”
    虞度秋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你们别跟来,老周保国,立刻把怡情的监控调出来,尽快传到我手机上。”
    周毅和娄保国刚回了声“是”,虞度秋的背影已然消失了。
    “什么监控?你等等!把话说清楚!”卢晴既要看着办公室里剩下的人,又想追出去,左右为难,不得已之下,只好求助面前唯一的长辈:“你们家少爷去了肯定要惹事,赶紧劝他回来吧!”
    洪良章无奈摇头,想必也是忧心如焚,眼眶微微红了一圈:“少爷决定的事,谁也劝不了,他可以为了自己的信念,牺牲所有人对他的看法,可如今这种局面……他再一意孤行,会害自己陷入死地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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