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保国又拿了个包子,津津有味地吃着,腮帮子鼓起:“小……唔……小情侣的事,咱们少管!”
    卢晴仿佛被当作了透明人,尴尬地瞧着病床上的两人无声对望,心想难怪纪凛这几个月格外暴躁,谁摊上这两位目中无人的都得抓狂。
    “虞先生……无论是哪种原因,既然这次对方没得手,那肯定还会有下次,你务必当心啊。”
    虞度秋收回缠绕的目光,终于转身看她:“嗯,谢谢提醒,不过我现在没心情考虑这些,脸疼得很,多少年没受过这种罪了,哎。卢小姐,让你的好队长去查吧,我先休息两天,理理头绪。”
    卢晴听见后一句,顿时泄气:“别提他了,我的好队长一听说穆警官已经死了,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让我们全听徐队指挥,自己回家了,到现在都不见踪影。我能理解他的伤心啦,但案子还是要查的嘛,否则可能会有更多人遇害啊。”
    “你理解不了,我理解不了,谁也理解不了他的心情,没有人能与他感同身受。”虞度秋道,“但你说的没错,案子总要继续查,日子总要继续过。别让他颓废下去,卢小姐,这件事就拜托给你了。”
    卢晴拍拍自己的胸膛:“那肯定!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的队长呀。那没啥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局里啦,顺便把多的包子拿过去分掉……咦?怎么少了一袋包子?”
    周毅朝娄保国的肚子努嘴:“不就在那儿吗?”
    娄保国不好意思地挠头:“不知道为什么,小卢同志买的包子特别香,不知不觉就吃了五个……嗝!”
    卢晴赶紧抢了一个包子叼嘴里:“没事儿,能吃是福气,我先走啦,拜拜!”
    “诶,拜拜!改天见!”待她出去了,娄保国转头感叹:“看看人家,压根不嫌我吃得多,多好一姑娘。”
    周毅无语地摇头:“别把人家的客气当夸奖!”
    半小时后,孙兴春带着护士来查房,态度一如既往,见面就赶客:“能出院了赶紧走,真够娇生惯养的,上回割破点皮让直升机送来,这回出点血要占个床位躺一晚上,我这把老骨头早晚被你们折腾死。”
    柏朝同意道:“我也说不用来,我自己能处理。”
    孙兴春一听这话,老顽童脾气上来了,立刻叛逆地变了口风:“你能处理?怎么处理?查百度?最怕你们这种不懂装懂的病人,这可是枪伤!你会缝合吗?幸亏不是真子弹,也没射穿骨头,否则你这条手臂算是废了。还在这儿耍酷,给谁看呐?真要这么厉害你能躺在这儿?”
    “……”
    虞度秋见他吃瘪,忍不住拍手称快:“孙主任,还是您有本事,他连我都敢顶嘴,到您这儿就哑口无言了。”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孙兴春的炮火转移了目标,“小时候就不给我省心,住院那会儿天天又哭又闹,我在外科住院部都能听见从内科那儿传来的鬼哭狼嚎,一会儿说自己怕黑不敢一个人睡,一会儿又说找不到病房里其他的小朋友了,你住单间哪儿来的其他人,讲鬼故事呢?要不是看在你外公的面子上,我才不哄你。还有……”
    “……您说这么多口渴了吧?喝杯豆浆。”虞度秋立刻将卢晴给的豆浆见缝插针地递了过去,皮笑肉不笑道,“都是些童言无忌罢了,我那会儿神经有些衰弱,容易做噩梦,爱胡思乱想,您又不是不知道,提这些干什么呢。好了,不耽误您,我们也该走了。”
    孙兴春大杀四方后,最终还是负责地再次检查了柏朝的伤口,确认没有大碍后,摆摆手示意他们麻溜地滚。
    于是一行四人向警方说明了情况,获得批准后,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了。
    昨夜跑车爆炸后的残骸枯木尚未清理干净,留下一片漆黑焦土,远远望去,仿佛郁郁葱葱的山上立了块黑色墓碑。
    “把花园里的花移栽过去一些吧。”经过那段断裂的围栏时,虞度秋说,“起码他工作很认真,这是他应得的。”
    应得的结局,也是应得的祭奠。
    “可惜了那辆柯尼塞克,几千万呢,还是超稀有款。”娄保国惋惜道,“他到底为什么不停车啊,黑灯瞎火地开山路,不是找死吗?”
    虞度秋手肘撑着车窗,手背托着下巴,望着窗外说:“很正常,纪凛不也是吗?明知希望渺茫,仍旧义无反顾。每个人在自己执着的人或事上,都是个疯子,谁也别笑话谁。”
    车开进了壹号宫的大门,洪良章这回早早便在主楼门口等候了,他昨夜受惊后精神状态不佳,此刻脸色还有些发灰。周毅下了车立马去搀扶他:“洪伯你出来干嘛,赶紧休息去。”
    “我太疏忽大意了,当初姜胜是我选中的,怎么就……”洪良章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少爷,我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虞度秋走过去挽住他胳膊,搀着他往里走:“人是您挑的,背调又不是您做的,这个家没有您还得了?昨晚要不是您机智地落下那颗棋子,我可能就回卧室了,柏朝也就回辅楼了,姜胜他们三个再合力制服我,谁能听到我的呼救?”
    洪良章闻言,心里稍稍好受了些,说:“昨天也是凑巧,我想着小果之前来做作业,书房桌子有点乱,就没和大伙儿一起吃晚饭,去整理书房了,没想到整理到一半,突然有把枪抵在我后脑勺,情急之下我只来得及随便抓了颗棋,走到音乐厅门口的时候假装要逃,趁他跟我推推搡搡的时候,把棋子丢在了门外。真是老天保佑,还以为太小了你看不见。”
    娄保国夸赞:“洪伯你可真是有勇有谋,居然敢跟持枪劫匪争起来,还能给我们留下线索。”
    “你们就别笑话我了,昨晚我也吓得不轻,好在大家都没事,吃了药的也醒过来了。警察说那瓶假精油就是一般性的迷药,不会留下后遗症。”
    这时,洪良章想起一事,往口袋里掏了掏:“少爷,手表。”
    虞度秋看了眼失而复得的鹦鹉螺,苦笑:“这手表怕不是有什么诅咒吧,怎么穆浩戴了就出事,我戴了也出事。”
    洪良章一听立马缩回手:“喔唷,还真是,那别戴了,我请个师傅驱驱邪。”
    “您怎么越来越迷信了,我开个玩笑,它要是真这么邪门倒好了。”虞度秋拿起手表,扣上手腕,“巴不得出事,出事就有线索,就能尽快破案,我就能继续享受去了。”
    几人聊着聊着便到了二楼,音乐厅内的狼藉已被收拾干净,只有天花板上的大窟窿还没修补,角落里有样东西银光闪闪。
    虞度秋走过去捡起来,是那颗银骑士,不过马头已经被掉落的空调砸断了,不知所踪。
    “去把我书房那盘棋拿过来。”虞度秋饶有兴致地看向柏朝,“昨晚我的话还算数,你要是能赢我,就给你弹一曲。”
    “我赢不了你。”柏朝干脆道,“但你要我陪,我随时奉陪。”
    周毅与娄保国合力将沉重的棋盘和剩余棋子抬了过来,又拖来两个沙发椅,周毅还想围观会儿,被另两位识相的人一左一右架走了。
    音乐厅大门轻轻带上,厅内空旷得令人感到孤单。
    “开始吧。”虞度秋坐下,摆放好棋子,“你先。”
    柏朝没有异议,用没受伤的右手执棋,第一步便出动了那颗断裂的骑士。
    拖着残破的身躯,怀着一腔孤勇。
    棋局开始得快,也结束得快,虞度秋将死了对面的王,看了眼表,才过去一刻钟。
    “你今天好像没有上次专心。”
    “专心也赢不了你。”
    “自暴自弃了?”
    “嗯。”柏朝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昨天你说的……我做好选择了。”
    落地窗外的阳光倾洒于厅内,金黄灿烂,花园内的花香随风入窗,伴随着未散的隐约焦味。
    虞度秋缓缓摩挲着金王后的后冠,仿佛在爱抚自家小狗的金色皮毛,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着面前低头垂眸的男人,明白自己胜券在握了。
    “你选什么?”
    柏朝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我不想离开你。”
    胜局已定。
    虞度秋撑着下巴,讥诮地勾起嘴角:“行啊,那以后就乖乖地——”
    “但我也不会完全听你的。”柏朝打断了他的话,“那样和你的其他情人没有区别,你总有一天会腻烦我、抛弃我,我不要这样的下场。”
    尖锐的后冠刺痛了手指,虞度秋龇牙在心里轻轻嘶了声。
    真难驯服。
    “你这人好奇怪。”他无法理解,“我当着你的面去跟别人上床,肆意嘲笑挖苦你,你仍旧愿意舍身护我,已经没底线没尊严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可坚持的?”
    柏朝摇头:“我的底线其实很高:你和我在一起之后,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一个。只是我现在还没资格提这条底线,所以我不阻止你,但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实现。”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虞度秋扔了手中棋子,金王后咕噜噜地滚下棋盘,跌落到地砖上,发出一声哀痛的碰撞声,“既然不打算听话,一会儿去房间收拾东西,我让司机送你走。这一个多月的工资找人事结清,够你享受一阵子了。”
    柏朝脸上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已预料到这般结局,只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昨晚,我有很多次机会制服姜胜。他用绳子绑的那种结,我知道怎么徒手解开。”
    虞度秋身形一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可我想赌一赌。”柏朝沉沉地低笑,“他开枪射中了我手臂,你当时脸上担心的表情……真的让我很高兴,以为你很在乎我。”
    “…………”
    “后来勒住姜胜的时候,我为什么不开枪?不止是怕枪响吓到你,也因为……我希望他让我多受点伤,这样你或许就会更心疼我了,不舍得赶我走了。反正当时老周他们来了,你已经脱离危险了。”
    “……”虞度秋一时无言以对,心里震荡了数个来回,最终只能想出两个形容词:“……愚蠢又疯癫。”
    “没办法,我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打动你。”柏朝垂下双睫,怔怔盯着棋盘,“其实我还有很多事没完成,但如果失去你,完成了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我在这个世上还是一个人,没有人需要我,没有人爱我,我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我不知道。”
    虞度秋冷哼,将棋子一颗颗摆回原位:“卖够惨了吗?接下去是不是要说‘你是唯一给我温暖的人,你是我活下去的理由’?我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不过是吻了你而已,有什么稀奇的,一天到晚像个讨债鬼似地追着我要个名分。”
    “我不会说这种话,我也知道一个吻对你来说不稀奇。”柏朝又兀自笑了笑,随即靠倒在椅背上,仰着头闭上眼,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将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在光下微微颤动着,貌似不经意地问起,“你昨天……吻陆瑾瑜了吗?”
    虞度秋抬眼,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巴和轻轻抽动的鼻梁:“吻了啊,很多次。怎么,嫉妒了?”
    “没有。”柏朝的手盖上眼睛,挡住了刺目的光线,说,“我也吻过你很多次。”
    “上次在公司吗,那也算吻?”
    “不是。我用眼睛吻过你,无数次。”
    虞度秋整理棋子的手一顿。
    “抱歉。”柏朝叹出一口气,“以后不提了,也不会再监视了,我这就走,如你所愿。”
    他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应,想了想,又补充:“你要是实在不放心,等我完成了所有的事,我也可以解决掉自己。”
    依旧无人回答。
    他正困惑,突然感觉上方光线一亮——挡光的手被人拉开了。
    “死都不怕,就服个软,有那么难吗?”
    他下意识地睁眼,却被突如其来的灼灼日光照得眼前发白,尚未看清上方景象,蓦地唇上一热。
    虞度秋感受到他的瞬间僵硬,在心里嘲笑了一番,动作却轻柔,手指抚过他的嘴角,发丝轻飘飘地垂在他的脸上,亲昵地贴着那张干燥温热的嘴唇,慢慢地厮磨了会儿,浅尝辄止,然后放开,拍了拍他呆滞的脸:“口口声声说爱我,让你听话都不乐意,非要跟我犟,我怎么相信你?”
    柏朝的眼睛睁得史无前例地大,呼吸已经乱了,却还想装作平静,竭力抑制脸上露出任何表情,可惜没能控制住身体的造反:两只手紧紧抓着沙发椅的扶手,一眼便知已经方寸大乱了。
    这种时候倒是单纯得可爱。
    虞度秋按着他的肩,低头又吮了吮他因震惊而微微分开的唇,注视着他的双眼,低声说:“别拿自己跟别人比……在我这儿,别人根本没有选择,只有命令。给了你选择,还拎不清。”
    柏朝狠狠吞咽了下,喉咙干哑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耳朵迅速红了。
    虞度秋不得不承认,他非常享受这种夺回自己节奏的感觉。
    尤其是从这个人身上。
    于是他决定再享受一回。
    “你……”柏朝刚找回自己的声音,又被堵住了嘴。
    虞度秋的嘴唇比他湿润,但更湿润的是撬开他唇齿的东西,恶作剧似地勾了下他发愣的舌头,马上退了出去。
    虞度秋撑在他上方,皱着鼻子,吐着舌头,嫌恶地说:“果然还是恶心。”
    他被那头银发晃得头晕目眩。
    手脚仿佛不听使唤,也忘了刚才在计较什么,心碎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起来,单手箍紧虞度秋的腰走出两步,将人压在了三角钢琴边上,急切而莽撞地想延续刚才那份缠绵。
    虞度秋身子被压得后仰,手一撑,触到了最右边的琴键,发出一组清越的高音。他似乎突然来了兴致,扭过头,就着那几个音即兴创作了一首简单的曲子,乐在其中。
    柏朝吻到了那张贴着纱布的脸,吻到了那截修长的脖子,甚至吻到了那条冰冷的项链,就是吻不到那梦寐以求的唇。
    他另只手不能动,松开右手又怕人跑了,只能哑声乞求:“少爷……转过来。”
    虞度秋转头的同时,手却伸到他脑后,扯着他头发不让他凑过来,笑得恶劣:“想亲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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