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不至于,不是我们说了算的。”虞度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晚挨打的肿痛已经消下去了,但仍能看出淡淡的淤青,“那天珠宝展上,裴鸣的确对我的项目露出了一丝忌惮,他心里绝对藏着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但要说他是不是国王……我也不确定。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若想杀我,一定会果断地执行,因为他知道那样最保险,不会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
    徐升:“会不会是像姜胜电话里说的那样,王后又擅自行动?”
    “有可能。这事干得太冒险,不像国王以往的做派,应当是王后的主意。不过我困惑的是,姜胜这颗骑士既然能为王后所用,为什么时至今日才动手?他又不知道警察在查他,没有背水一战的动机啊,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拿到赎金能逃跑呢。我要是王后,在他入职的第一天,就让姜胜杀了我,然后再杀了姜胜,反正也不是颗多能干的棋子,牺牲了又怎样,能吃掉我这颗国王,不划算吗?”
    徐升听得脊背蹿上一阵寒意:“我怎么觉得你比王后还懂如何犯罪……”
    虞度秋摆手:“过奖过奖。”
    徐升:“……谁夸你了。”
    “我俩可能当局者迷,让来听听旁观者有什么想法。”虞度秋佯装举起一个不存在的话筒,递到后座唯一的旁观者嘴边,“你听半天了,有什么思路吗?别谦虚,畅所欲言,要不是你,我们或许到现在还没查到那间出租屋。”
    柏朝垂眸,看着他握成拳的手,说:“我觉得你这个举动挺可爱的。”
    徐升:“……”
    他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虞度秋愣了愣,随即轻挑地勾了下他的下巴,笑道:“别乱用形容词,对哥哥说话放尊重点儿。”
    柏朝身子前倾,用没受伤的手握住了眼前白皙的手腕,轻轻捏了捏:“你还没我粗,哥哥。”
    要是闭上眼睛听这话,保准浮想联翩。
    徐升只觉空气中不可名状的气息逐渐浓郁,令人窒息,他忍无可忍,发出濒死般的嘶吼:“说——正——经——的——”
    柏朝如他所愿,迅速回归正题,一本正经道:“我觉得王后先前不杀你,是因为他无法杀你。”
    徐升也秒变正色,问:“怎么说?”
    “已知:王后第一次杀人,杀的是吴敏,而吴敏只是带穆浩去巷子的工具人。在这之后,柏志明死因不明不算,虞文承意外死亡不算,董永良没见过王后不算,他再一次杀人,杀的是刚完成任务的黄汉翔。求解:这两位被害人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吗?”
    徐升:“你当做数学题呢……不过这题我知道,他们都是刚被利用完就遇害,王后可能是怕他们泄露自己身份,这点我们专案组也分析过,但案例太少不足以得出结论。”
    “姜胜就是第三例。”柏朝道,“他和黄汉翔一样,都是被利用的工具,无论他成功与否,当他从暗处走到明处时,他就注定是颗弃子了。就算他那晚没死,完成任务后回到那间出租屋,恐怕等待他的也是死亡。正如徐队刚才所说,那晚‘王后’就在江学小区附近,应该就是在等姜胜成功归来,然后杀人灭口。”
    徐升并不完全认同:“或许是吧,可我不明白,姜胜一直都是暗中提供支援,犯罪经验并不丰富,这次不得已还去找了两个业余帮手。王后应该知道他极有可能失败吧,如何保证他被抓后不供出自己呢?这不是徒增风险吗?”
    柏朝:“刘少杰也一样被抓了,他不是也没供出来吗?他们必定有把柄落在王后手上,对于姜胜来说……或许就是他电话里要找的那个人。”
    徐升皱眉沉思了会儿:“我们也认为那个人是突破点,可我们查了姜胜的手机和电脑,他们清理得很干净,几乎没剩下多少有用的线索。他去年刚毕业回国,还没找到工作,又无亲无故的,谁能让他如此惦记呢?”
    柏朝抿了抿唇:“再查查吧。”
    “行,也只能继续查了。可你还没解释刚才的话:为什么你觉得王后先前无法杀害你家少爷?”
    “这就要提到另一个共同点。”柏朝盯着对面若有所思的虞度秋,说:“除了美国那次追杀之外,其余所有的案子,包括虞文承跳楼、董永良下药、蒙面人绑架、黄汉翔发作、平中礼堂后台的照片,统统都是在警告威慑你。”
    徐升:“这也是我最不能理解的一点:花这么心思、精力,搞出那么多事情,仅仅是为了警告?吃饱了撑的?”
    柏朝摇头:“我们认为,国王的手下当中有保守派,我们称之为‘战车’,而国王本人也忌惮你,所以不允许王后杀你。一旦脱离国王的监督和掌控,王后就肆无忌惮了,因此你在美国时遇到了唯一一次生命威胁。”
    徐升:“这跟这次绑架案有关系?另外,你能不能看着我说?他脸上有花儿还是怎么的?”
    “我不能完全确定,但我隐隐有种预感。”柏朝握着手形话筒,唇抵在虞度秋的手背上,“在那晚之前,不是王后不想杀你,而是他不能杀,因为他知道,壹号宫里,不止姜胜一个卧底,还有国王派去的眼线,或许……就是那位一直保你不死的战车。而那晚,战车或许不在壹号宫内,或许没察觉姜胜的造反,也或许,就在音乐厅里,但失去了行动能力。”
    “!”徐升一个激动,从座椅上跳起来,撞到了星空顶,哎哟一声又跌坐下来,脑袋瞬间撞清醒了,“这真有可能!我们今天会上还在讨论呢,小纪打电话的时候,王后已经知道姜胜死了,这也太快了,他当时明明不在附近,说明他肯定安插了眼线,至于是摄像头还是同伙,我们正准备展开调查呢。虞先生,你怎么看?你们家还有新来的员工吗?虞先生?”
    虞度秋被喊了两声,才慢悠悠地转动眼珠,望向对面,嘴角勾起一个愉悦而满意的弧度:“你刚才喊我什么?我挺喜欢的,再喊一遍。”
    徐升原地一个趔趄,差点滑到座椅底下去。
    “什么刚才!这都几分钟前的事了?敢情你这大半天一点儿没听啊!”
    虞度秋抽回了自己的手,若无其事道:“我听了。我们家员工流动快,新员工不少。当晚壹号宫内值班的员工大概有五六十人,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背调资料全部发给你,不过现在看来背调也未必可靠。”
    徐升惊诧:“五六十个?哪儿来这么多人?”
    虞度秋一一细数:“管家、司机、贴身保镖、住家保镖、佣人、主厨、配菜员、训犬师、驯马师、园艺师、门卫……”
    “停停停,别念经了。”徐升听得头大,“算你狠,这么多人我要查到什么时候。”
    “不一定有卧底,也可能是私自安装的摄像头,麻烦徐队也查个清楚,我家算上绿化面积一共七八千平米左右,辛苦了。”
    “……”这何止是辛苦,这是要他命啊!
    徐升接下来一路都没心情聊案子了,光顾着盘算这得耗费多少警力、熬多少个大夜班才能查完。
    算来算去,脑中飘过四个大字:生无可恋。
    作者有话说:
    虞度秋:谁能让小柏眼狼再喊我一次哥哥,奖励一百万
    第64章
    半小时后,一行人到达了目的地,周毅直接将超长的普尔曼停在了看守所门口,娄保国从副驾驶上跳下来,兴奋道:“嚯,这辈子第一次进牢里。”
    周毅嫌弃道:“瞧你那没文化的样儿,这是看守所,不是监狱,用来暂时扣押嫌疑人的,刘少杰还没判刑,只能关在这儿。”
    彭德宇已经提前通知过,来接应的昌和看守所民警以为他们坐的是警车,猛然间看见这辆庞然大物,吓了一跳,连声惊叹:“不愧是新金区,真有钱,排场这么大。”
    徐升连忙解释清楚,以防自家公安局风评受害。
    打车来的纪凛比他们晚到十分钟,自从去年雨巷案之后,刘少杰被羁押在此,他时常来这儿跑动,看守所民警都认识他了,见他出现,困惑道:“徐队,彭局就说了你要来,没说纪队也来啊,还有这几位……”
    小民警咽了口唾沫,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些个白毛的、黑毛的、壮如牛的、脸上带疤的。
    怎么没一个像良民?
    徐升早有准备,若无其事道:“哦,这几位都是案件相关人员,他们不会进审讯室,就在外边听,帮我辨别刘少杰有没有撒谎。”
    “这样啊,行,那你们跟我进去吧。”得益于徐升稳重可靠的优秀风评,小民警没有怀疑,领着他们一行人往审讯室走,边走边抱怨,“这个刘少杰,算得上咱们看守所的元老了,人家顶多待两三个月,就他,本来快要判刑送去监狱了,突然案情有变,就继续留在这儿了。从去年到现在,不知道被提审过多少遍,就是撬不开他的嘴,一个连死刑都不怕的人,徐队,你别抱太大希望。”
    徐升有点儿心虚,没仔细听他的话,反正点头就完事了。
    虞度秋跟在后头,碰了碰身旁人的胳膊:“如果刘少杰真是柏志明的养子,那他收养那么多孩子、训练你们憎恶警察,是为了什么?”
    柏朝瞥了他一眼:“少爷,有话直说。”
    虞度秋抿唇浅笑:“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没有生育能力却又有繁殖欲的男人,确实有可能通过收养儿子来满足自己传宗接代的虚荣心,不过柏志明的理由或许没那么简单。
    他的所作所为,更像是在从小培养忠心于自己的罪犯。
    正如国外的黑手党以“家族”为单位,许多犯罪团伙乐于靠亲属关系来维系内部的稳定与安全,因为比起半途加入的成员,显然自己亲手规训的孩子更可靠。
    即便是姜胜那样被散养在外的养子,都在柏志明的教唆下走上了犯罪道路,为何柏志明养在身边十几年的孩子,却丝毫不受影响?
    “我跟他们不一样。”柏朝勾住他的小指,侧过身,抵着他的肩,轻声说,“我遇见了你。”
    虞度秋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有人爱听华而不实的甜言蜜语,的确悦耳动听,不过他还不至于恋爱脑到被三两句情话糊弄过去,趁其他人不注意,掐了把男人劲瘦的腰:“老实点,晚点再审问你。”
    柏朝坦然以对:“事实如此,随便你审。”
    一行人进了监控室,透过单向玻璃,可以看见刘少杰已经坐在审讯室里头了。
    按照看守所的规矩,他剃了很短的平头,样貌只能说是平平无奇,但眉宇间透出一股悍匪般的痞气,乍一看挺有男人味,打扮打扮应该能去酒吧钓一些钟爱这款的姑娘。因为是夏天,他身上就穿了件看守所发的马甲,露出两条肌肉贲张的手臂,在看守所里待了大半年居然还能保持这样的身材,可见这人意志力有多强悍。
    昌和看守所的审讯室比新金分局要严格些,铁制的椅子固定在地面上,扶手间有档板,刘少杰坐上去后便被档板锁住了,站不起来,面前还有一堵钢化玻璃,根本别想袭警。
    徐升看见这情景,想了想,说:“小纪,我看这儿挺安全的,你跟我一块儿进去审吧。”
    纪凛惊讶:“不行,老彭没批准,你让我旁听已经很冒险了,我不想连累你。”
    “都是为了破案,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老彭还能把我开除了?”徐升不在意道,“这个猜测是你提出来的,你更了解怎么审问,刘少杰这人精得很,我们可能就这一次机会,不能失败,你就当帮我忙。”
    “徐哥……””纪凛心中涌上暖流,刚要答应,一旁的虞度秋举起了手:“我也想进去。”
    徐升、纪凛:“你在外边老实待着!”
    虞度秋眼睁睁地看着他俩走了进去,扭头问自己的三位保镖:“我是不是对他们太客气了?他们不会不知道我随时能弄死他们吧?”
    坐在一旁调试设备的小民警轻咳了声:“说话注意点儿。”
    虞度秋无辜道:“开个玩笑,别当真。”
    听着可不像玩笑……小民警一时无言以对,好在也不用他说多什么,里边儿已经开始对话了——
    刘少杰的神态相当从容,或许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甚至对纪凛友好地打了个招呼:“纪警官,好久不见啊。这位是你同事?幸会幸会。”
    但马上就开始嘴欠了:“你最近没来看我,我还以为你已经破案了呢,没想到还是得来求我啊,哈哈,大半年了连个凶手都抓不住,你这刑警怎么当的?”
    纪凛跟他打交道不止一次两次,起初还会被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如今已经习以为常了,完全没被他的冒犯性言语激怒,舒展身子往后一靠,一派胜券在握的自信姿态,说:“这位是帮我一起查案的徐警官,我俩今天来,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刘少杰无所谓地耸肩:“你问吧,反正你们来几个人都一样,别想从我这儿得到有价值的信息,虽然我什么都知道。”
    娄保国听见这句话,“嗬”了声:“这小子够嚣张的啊,民警同志,你们没有采取一些‘特殊’手段教训他吗?对这种人不能太温和。”
    小民警不敢跟这些外人透露太多,只道:“在合法范围内能使用的所有手段,我们都用过了,他似乎经受过专门的反拷问训练,意志力非同寻常,奈何不了他。”
    周毅:“他好歹愿意跟警察交流,有些犯罪分子问什么都不答,跟死人似的,那才叫难搞。”
    小民警无奈:“可他答的都是假话、废话,根本没用。”
    “假话、废话未必没用。”假话大师虞度秋道,“如果能从他的言行举止中辨别出他在撒谎,说明他想掩盖一些真相,也不失为一种线索。”
    审讯室内的防撞软包墙起到了良好的隔音作用,监控室里的人能通过扬声器听见里边人的对话内容,而里边的人应当是完全听不到外头声音的。
    但刘少杰却阴森森地扫了眼看不透的单向玻璃:“我猜外头还有警察吧?有你领导吗?如果你什么也没问出来,会不会被降职啊?”
    还没进入正题,心理施压战术便开始了。外头若是真站着彭德宇或冯锦民,纪凛或许会有点儿紧张,但一想到外头那俩神经病不知又在干什么伤风败俗之事,他只想冷笑,压根没把刘少杰的话当回事,答都懒得答,直接继续刚才的提问:“你有过正经工作吗?我是指那种朝九晚五、每月拿薪水的工作。”
    始料未及的一个问题,看似与案子风马牛不相及。
    刘少杰听多了诸如“你的同伙是谁”、“作案工具在哪儿”之类的冰冷拷问,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突然来了个这么接地气的问题,回答的兴趣也浓了些,兴致勃勃道:“没有,你们不是把我查了个底朝天么?这都不知道……怎么,打算放我出去找工作了?可以啊,我愿意,等我出去了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徐升听了直皱眉。这小子故意疯疯癫癫,说些一听便知的谎话,让人降低对他的期待值,哪怕他不当心漏出几句真话,审问者也要掂量掂量是否属实。
    纪凛冷眼看着他装疯卖傻,等他说完了,接着问:“你没工作,那你之前靠什么生活啊?你不是六岁就失去双亲了吗?”
    刘少杰:“领补助呗,再打点零工,后来发现犯罪来钱快,就去犯罪咯。”
    这些都是已经查到的信息,没多少参考价值,但徐升知道纪凛不至于闲到和刘少杰聊废话,于是静观其变。
    刘少杰也熟悉面前这位警官的个性,哪次来审讯不是怒目圆瞪?今天突然和颜悦色,唠起了家常,必有蹊跷,他心里起了疑,是故比平时更为小心。
    纪凛仍旧悠哉悠哉地:“按你的话来说,你是先打工,然后走上犯罪道路?可法定用工年龄是十六岁,请问你从六岁到十六岁之间,是靠谁资助的?还是说,有哪个黑心老板非法雇用童工?”
    刘少杰愣了下,很快想到了应对说辞:“纪警官,何必这么咬文嚼字呢,我的意思就是既打过工,又犯过罪,谁说我小时候就不犯罪了?偷鸡摸狗的事我从小就没少干,小孩子不容易引起怀疑,得手概率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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