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吴敏那会儿也不敢反抗刘少杰,直至去年10月25日,她遇上了来酒吧庆生的穆浩,权衡利弊之后决定偷偷向警察求救,于是请假提早下班,跟着穆浩回家说了这事。”
    “然而倒霉的她不知道,穆浩因为邮包一案,早已被人盯上,对方恰好与刘少杰是一伙的,她的‘背叛’完全暴露了,那段匿名发给昌和分局的穆浩家门口的监控录像就是证据。”
    “穆浩在调查刘少杰时发现了柏志明,同时发现他们与邮包案有关,正要找吴敏询问细节,却不知黄雀在后。”
    “27日当晚,身居幕后的‘王后’第一次出手,替柏志明等人收拾了烂摊子,所以雨巷那通电话里,‘王后’说不该让柏志明办这事,被警察跟踪了都没发现。”
    “我说的关键信息都猜对了吗,穆浩?”
    只见床上的男人缓缓抬起瘦弱的大拇指,重重落下。
    这一下仿佛一记重锤,砸得纪凛脑袋嗡嗡作响。
    “所以……柏志明背叛了裴鸣?为什么啊?他到底为谁效力去了?”
    穆浩抬了抬中指,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虞度秋摸着下巴:“穆浩所经历的恐怕只是拼图的一角,我们还需要更多线索来拼完这张一团乱的拼图。”
    强烈的挫败感狠狠打击了纪凛,他胡乱扯着自己的头发,低喃:“不是裴鸣……那会是谁?难道要从头开始,筛选一遍君悦那晚的宾客吗?那我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三个月,让穆哥多受了三个月的苦,我怎么能这么蠢……”
    床上的男人转动眼珠,朝虞度秋指了指陷入自我厌弃的纪凛。
    虞度秋会意了,却扬眉道:“他可没喊我哥,我才不哄他,要哄你自己哄。”
    穆浩的手指缓缓握成了拳头,尽管毫无震慑力,但依旧能看出想揍人的心情。
    纪凛这时突然抬头:“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先逮捕裴鸣,让对方以为我们上当了,他们或许就会暂时放松警惕,露出马脚。”
    虞度秋赞赏道:“恢复得真快啊,纪队,还以为你要萎靡半天呢。”
    “自哀自怨又不能破案。”纪凛站起来往外走,“我去汇报给徐队,商量下具体怎么操作,你帮我照看会儿穆哥,有情况立马喊我,我就在酒店外边。”
    “好。”
    门轻轻关上,虞度秋的视线落回床上,替穆浩拉了拉被子:“你放心,他自从找到你之后,就像有了主心骨,什么困难挫折都打不倒他了。虽然表面矜持,但他心里肯定高兴疯了,恨不得一天二四十小时盯着你看。”
    穆浩说不出话,只能静静地睁着眼睛。
    虞度秋浅浅一笑:“我也很高兴再次见到活着的你,这一天太兵荒马乱了,还没来得及跟你叙旧呢,老同学,这大半年过得怎么样?吃得好睡得好吗?”
    穆浩胸膛微微起伏,拳头攥得更紧了。
    “哈哈,开个玩笑,别生气。”虞度秋轻轻拍了拍他的胸膛,“还瞪我?知不知道你那一条手表录音,让我付出了多少人力物力,害我损失了多少赚钱的时间机会?你倒好,非但不感激我,还给我脸色看,白眼狼……”
    最后三个字刚说出口,心脏仿佛被针用力扎了下,传来细细密密的疼。
    虞度秋短促地皱了皱眉,闭上了嘴。
    时间在两个人主动或被动的沉默中缓缓流逝。
    “……你还记得,我们上回见面,约好了下次再一起下棋吗?”虞度秋长睫低垂,遮住了光线,浅眸黯淡,“我当时以为,找不到比你棋艺更烂的人了,没想到还真有。”
    “但他很聪明,学得很快,最近有几次,他甚至预判了我的下一步棋,像住在我心里一样。”
    “我不喜欢被人看透的感觉,你知道的,而且我总觉得他来路不明,接近我的目的不单纯。”
    “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从没有人像他那样,一次次地飞蛾扑火,偏执而狂热地追求我。”
    “我却没有好好珍惜。”
    床单被收紧的手指攥出了皱痕,仿佛正在发出痛苦的呼救。
    “跟你的约定可能要作废了,穆浩,我没法再下棋了,抱歉。”
    虞度秋深深吸气,嗓音微哑:“因为我弄丢了我的王后……那颗棋,是独一无二的。”
    “我的棋盘,再也无法完整了。”
    第89章
    纪凛的国际长途电话,从天边泛着鱼肚白,打到天光大亮,顺带欣赏了回抹谷如诗如画的日出风光。
    早起的当地人开始打扫庭院,被晨雾笼罩的小城内回荡着悠远神圣的寺庙钟声,深深吸一口新鲜的清晨空气,心灵仿佛得到了净化洗涤,整夜不眠的疲惫也暂时得以缓解。
    纪凛挂了电话,长长地吁气,想回房间刮一刮新冒出的胡茬,一转身,恰好看见虞度秋从酒店里出来。
    他登时急了:“不是让你照看好穆哥吗?万一他突然发作怎么办?”
    虞度秋拦住了往里冲的小警察:“他睡了,我让老周去守着了,没事的。电话打得怎么样?”
    纪凛吊起的心落下,回:“打了一个多小时,通话费爆表了,要不是这儿网速太差,我才不花这个冤枉钱,回头跟局里申请报销。”
    虞度秋微微诧异:“通话费是什么?打电话还要钱?”
    “…………”纪凛此刻深深希望,大学能开一门常识课,让这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却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大少爷恶补一下,普通人究竟是怎么生活的。
    “……算了,这不重要。”纪凛安慰给自己听,接着说正题,“我把情况统统汇报给徐队了,他一开始根本不相信我一晚上经历了那么多事儿,案情发生了这么大的反转,被信息量轰炸得懵了,重复了至少五遍‘你小子被虞度秋带疯了吧?’”
    虞度秋失笑:“我以为徐队把我当正常人来着,你们果然是一丘之貉。”
    “……注意你的比喻。”纪凛剜他一眼,“我还跟徐队说了穆哥的事,让他先别往上报。他觉得继续待在这儿风险太大,也没有执法权,建议我等穆哥情况稳定后,先回国,再对裴鸣实施逮捕。反正抹谷的出入关卡还封锁着,柏志明跑不出这片地方,除非他体力超神,翻山越岭逃出去,否则总有落网的一天。”
    虞度秋点头:“行。镇定剂我已经派人去买了,最迟今晚就能送到。”
    纪凛严肃地道了声:“谢谢。”
    “说了别见外。”
    “不光是镇定剂的事。”纪凛踌躇了会儿,局促地开口,“刚刚在房间里,你说起去年穆哥生日那晚发生的事,没有提到我……谢谢你。以后也别提,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去找过他。”
    虞度秋不解:“为什么?”
    “做人不能太贪心:他回来了就好。”纪凛挠挠头,“而且他现在感激我救了他,好不容易愿意跟我沟通了,我不想再把他吓跑了。”
    虞度秋一愣,若有所思了会儿,说:“其实我刚才问了穆浩,喜不喜欢吴敏,他给的答案是否定的。”
    “那又怎样,他说过他喜欢白净的女孩儿。你看,我都晒得这么黑了。”纪凛亮出自己的胳膊,经历了这几个月的辛苦奔波、风吹日晒,早已是小麦色了。他苦笑:“况且我也不是女孩儿。”
    “哦?那你10月25日那天为什么要问卢晴借美白隔离?想让谁看见你白净的小脸?”
    “…………虞大天才,你那超群的记忆力能不能用在正经事上?离我们这种普通人的私生活远一点,好吗?”
    虞度秋露出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别人的事我还懒得记呢。”
    搜山工作进展缓慢,前一日的雨水尚未蒸发,下午又来了一场飞沙走石,厚厚的云层压在北方的山头,闪电频现,从远处看,滂沱大雨呈圆柱状,接天连地。
    云散雨停后,气温又升了上去,各种城市里罕见的蛇虫鼠蚁开始出没,给本就不易的搜救工作增加了难度。
    酒店大厅前的庭院内,石板路两旁亮着小夜灯,数不清的小飞虫绕着光飞。
    娄保国用蒲扇拍死了第十只叮上他的大花蚊,挠着奇痒难耐的胳膊发牢骚:“这蚊子怎么专叮我?”
    周毅掐了把他的肱二头肌:“你肉最多,最年轻气盛,不叮你叮谁啊?”
    娄保国闷闷道:“我不是最年轻的,大哥才是,你别说得他好像回不来了一样。”
    周毅沉默片刻,难得对他道歉了:“对不起,我也希望小柏能回来。”
    但抹谷警方已经搜山一整天,搜索范围覆盖了爆炸发生地点的方圆两公里内。柏朝背部受伤,失血严重,按理说不可能走那么远。
    “下午听警察说……大多数痕迹都被雨水冲刷掉了,只剩下半山腰的大量血迹。”周毅咬了咬牙,按捺住鼻酸,“或许是柏志明把他打晕带走了。”
    娄保国也往好的方向开导自己:“对,大哥好歹是他养子,就算遇上了,柏志明应该不会那么绝情的。”
    “刘少杰也是他养子,还更听话些,不也落得个替死鬼的下场?”虞度秋坐在庭院的花园椅上,喝茶赏景,仿佛背后长了耳朵,头也不回地说,“自己最器重的养子背叛了他,协助警察去抓他,柏志明会手软吗?”
    娄保国闻言,心尖儿颤了颤,问周毅:“老周,你见多识广,一般像柏志明那种毒|贩,抓到了叛徒,会怎么办?”
    周毅抿住唇,神色凝重:“你最好别听。”
    “没事,你说,我承受的住。”
    “你能想到的最残忍的手段,或许是他们最仁慈的手段。”虞度秋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视线长久地凝视着北方的连绵群山,“你见过柏志明怎么处置敌人的,不是吗?”
    娄保国一个激灵,想起来了——从朱振民的溺亡,到他们刚经历的爆炸……都是让人面目全非的死法。
    “那、那大哥他……”娄保国不敢想象下去。
    周毅不忍再聊这个话题:“先别想那么多了,等警察消息吧。少爷,我去问问,送镇定剂的人怎么还不来,这都七点了。”
    “嗯。”
    虞度秋浅饮了一口普洱茶,抚摸着略烫的陶瓷杯,似曾相识的温度似乎令他回忆起了某个人的体温,目光迷失在了袅袅升起的白雾中,寂静得宛如一尊雕像。
    娄保国见他出神,不敢打扰,只好用蒲扇拼命扇风赶蚊子,心想周毅说得大概没错,生命体征越活跃的人,越容易遭到攻击。
    连蚊子都能辨别出来,虞度秋现在的心是冷的,血是僵的。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招呼:“度秋。”
    娄保国回头,瞧见是裴鸣,立刻站直了,不露声色地紧盯着他。
    裴鸣径直从他面前走过,来到庭院内,很有礼数地询问:“我能坐吗?”
    虞度秋给他抽了把椅子,微笑:“当然。”
    裴鸣没有带下属,像是晚饭后出来闲逛的,坐下后瞥了眼酒店大厅内监视着他们的警察,低声问:“一天了,这些警察怎么还没走?我们还怎么出去找志愿者?”
    虞度秋慢条斯理地给他倒了杯茶:“警察不放心,还在调查我们,过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我怕耽误你实验,你不着急就行。话说,柏朝还没给你找到戒指啊?”
    “他被我派去做别的事了,裴哥怎么这么关心我的下属?”
    “毕竟他曾经也是我的下属,虽然时间不长。”裴鸣摸出一支雪茄,“介意吗?”
    得到许可后,他便擦亮了一根火柴。橙黄的火光在微风中跳跃,在两人眼中亮起一簇火苗。
    虞度秋注视着那簇火苗,冷不防道:“裴哥,你当初,为什么要带柏朝来我的十八岁派对呢?”
    裴鸣刚点燃雪茄,可能是抽急了,猛地呛了一口,连声咳嗽,顺手摁灭了火柴:“咳咳……不记得了……怎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没带他来,或许现在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
    “这真不像是你会说的话。”裴鸣平复了咳嗽,沉笑道,“我认识的度秋,一直走在所有人前头,只会往前看,从不会像我这种普通人一样,去反思过去发生的事。”
    虞度秋莞尔:“裴哥过谦了,你怎么会是普通人,门口那些踩水坑玩的小孩儿、刚给我端茶的服务生,他们才是普通人。我们不能一边拥有着他们十辈子无法企及的财富,一边压榨他们祖祖辈辈的劳动力,还一边大言不惭地说他们跟我们是平等的吧。”
    裴鸣合上眼,呼出一口淡淡的烟云:“这话才像你。说真的,我时常分不清你到底站在哪边。”
    “此话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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