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斐华收拾了东西,也准备走了,出门时恰好遇到迟来一步的虞江月。
    “他们已经出发了?”虞江月望着空无一人的大厅,叹气,“昨夜倒着时差和美国证监会开会,起晚了,贾晋也不喊我。”
    贾晋无奈:“少爷不让我喊的,说让您多睡会儿。”
    “这会儿倒贴心了,还不是他惹出来的麻烦,害我熬夜?”虞江月按着额头,疲惫地坐上沙发,“幸好有柏朝陪着,不然我真不放心这臭小子。”
    赵斐华心想,柏朝可不是虞度秋的安全带,他是油门,那两人在一起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放纵程度翻倍。
    “斐华,你处理完了吗?”虞江月问。
    赵斐华连忙汇报工作:“嗯,目前各大平台基本看不见对虞总不利的消息了,但我在的几个投资大佬群还在讨论这事,估计一段时间内不会消停。”
    虞江月摆摆手:“嘴长在别人身上,不可能完全捂住,没办法的事。你已经做得不错了,辛苦。”
    “没有没有,虞董您比较辛苦。”
    “谁说不是呢。”虞江月苦笑,“这回还好,那小子早早做好了防备,从没当众说过自己的产品能在短期内治愈毒|瘾,给自己留了反驳的余地。等证监会查完发现挖不出什么东西,信誉也就慢慢回来了。”
    她顿了顿,眸光轻轻一晃,似乎回忆起了从前:“……只要他平安无事,都不叫大事。”
    赵斐华隐约猜到她在想什么,内心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小心而含蓄地引入话题:“是啊,这次充其量就是些流言蜚语,不像虞总小时候经历的那起绑架案,到现在还被人翻出来,恶意中伤虞总……”
    他话刚说到一半,虞江月猛地抬头:“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翻出来的?”
    赵斐华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话了,唯唯诺诺道:“就、就前两天,有篇报道……警察已经删掉了,您别担心。”
    “报道里说了什么?你看过吗?复述一遍。”
    “好像就是说……虞总小时候被司机绑架,警察找到他之后枪杀了司机……写得挺详细的,时间、地点都分毫不差。虞总怀疑是当年的警察泄露出去的,已经在查了,应该快出结果了。”赵斐华见她表情十分难看,安慰道,“没事的,虞董,在外人眼里这就是件趣闻轶事,谁都知道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不影响虞总的名誉和生意,应该是虞总的敌人顺手当边角料发出来的……”
    “不,这可不是顺手就能找到的东西。”虞江月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眉宇间迅速染上浓重的忧虑之色,“这事我处理的,我最清楚,除非花大力气特意去找,否则没人能了解当年的具体情况,连度秋也不知道实情……难度比找到他的项目漏洞还大,对他产生的影响却很小,为什么对方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赵斐华与贾晋面面相觑,也觉得奇怪。
    此次爆料的目的显然是为了毁掉themis项目、让虞度秋身败名裂,赵斐华虽不清楚虞度秋和警方口中的“国王王后”是谁,但既然警方介入了,一定是名犯罪嫌疑人。
    得是多无聊的犯罪分子,才会闲着没事去深挖豪门秘闻?甚至冒着与当年的刑警打交道的风险?
    “要真是碰巧听说、顺手发出来倒也罢,可万一是蓄谋已久……对方图什么呢?”虞江月目露困惑,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仿佛凝固住了。
    赵斐华和贾晋都不敢打扰,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突然间,虞江月凝重的脸上倏然掠过一道惶恐惊悚之色。
    贾晋跟她那么多年,头一回见到她露出这种表情,担心地问:“虞董,怎么了?”
    虞江月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细长的手指如鹰爪般牢牢扣住,厉声喝道:“帮我查个人,快!”
    大众牌的黑色汽车开上了沿海公路,前后两辆劳斯莱斯护驾,排面十足。
    “怎么不坐你自己的车?”柏朝开车很稳,但十几万的普通汽车实在无法与千万豪车相提并论,舒适度上相差十万八千里。
    虞度秋却怡然自得,降下了全部车窗,手肘撑在车门上,银发在清爽的海风中翻飞,墨镜后的眼中不知是何情绪,懒洋洋地训斥:“要你管。”
    柏朝低笑了声,在下一个红绿灯处,突然伸手摘了他的墨镜,揽过他的脖子。
    虞度秋没骨头似地歪着脑袋靠在他肩上,配合地张开嘴,任由熟悉的温度闯进来,清冷的浅眸逐渐染上了浓色。
    红灯不长,这个吻结束得也快,柏朝边往回退边说:“开心点,就当是度假。”
    虞度秋捏住他的下巴不让走,轻啄他温热的唇:“如果只有我们两个出海……该多好。”
    绿灯亮起,前面的车动了,柏朝有些慌乱地拉下他的手,躲开过分诱人的撩拨,正襟危坐:“别闹……那么大的船,光我们两个,你会觉得无聊吧。”
    虞度秋放倒了座椅,脑袋枕在胳膊上,透过天窗望着碧蓝的天空,仿佛正躺在甲板上:“怎么会无聊呢,我们白天可以海钓、潜水、玩水上摩托……晚上烤海鲜,吃完躺在甲板上吹海风、看星空,然后做到天亮,没人打扰我们,不用思考任何事……游艇被称作‘海上乌托邦’不是没道理的。”
    柏朝刚神游出去,就被一声嗤笑打断:“我猜你只听进去‘做到天亮’这四个字,全写在脸上了,小畜生。开着车还有空幻想这些,不如帮我想想怎么应付洪伯。”
    柏朝镇压住脑子里乌七八糟的念头,一本正经道:“他要跟来,肯定有他的目的,你不舍得对他下狠手,那就只能多加防范了。你的饭菜我替你试吃,晚上我去你房间睡。”
    “最后一句是假公济私吧?”虞度秋重新戴上墨镜,嘴边噙着坏笑,“我们这次出海,谁都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情况,为了保存体力,你忍几天,乖。”
    柏朝明显迟疑了下,最终还是识大局地妥协了:“……行。”
    昌和的游艇码头停着本市绝大多数的游艇,隔着百来米,就能远远望见许多高高的桅杆静静矗立在蓝天白云之下,几只海鸟停靠在上头晒太阳。其中一艘四层的游艇格外醒目,比旁边的船都高出一截。
    码头是公共设施,任何人都能走上浮桥参观,但若要登船,必须经过船主的许可。他们到的时候,就看见杜书彦一行人被船长拦在浮桥上,场面十分尴尬。
    “我故意的,谁知道他们先上船会干什么坏事。”虞度秋恶劣地对柏朝笑了笑,转头就迎上去,装作惊讶道,“书彦哥,怎么不上船?孙船长,这是我的客人。”
    孙船长四十出头,常年出海,脸庞黝黑,接收到了他的暗示,立刻从严肃变为热情:“原来是虞总的客人啊!抱歉抱歉,是我没眼力界儿,这边请,我带您上船,小心脚下。”
    杜书彦脸色有点难看,他好歹西装笔挺,居然被误认作胡搅蛮缠的游客,连个船长都能看轻他。
    费铮深深地看了虞度秋一眼,大约看出了他的险恶用意。
    虞度秋毫不理会,扫了圈杜书彦身后的人,加上费铮,一共三个。另两人看似没什么特别之处,手上也没枪茧。
    游艇能容纳的人数有限,他自己这边,也就带了三个保镖。如果再排除“倒戈”的柏朝,就是五对三,形势看似对他很不利。
    这也是他想达到的效果。
    对方越觉得自己占优势,就越有自信动手、越容易放松警惕。
    然而实际上,提前到位的五名船员中,有两名是市局刑警假扮的,随身配枪。柏朝也始终站在他这边,真实情况是四对六,不出意外,他们稳赢。
    不过有了柏志明的前车之鉴,虞度秋不敢轻敌,登船之前检查了所有人的全身和行李,轮到柏朝的时候,探测器滴滴叫了两声,柏朝举起手:“是戒指。”
    紧接着轮到费铮时,探测器又叫了。
    费铮无奈地掏出衣兜里的铁质糖盒,正要开口解释,虞度秋先替他说了:“费秘书低血糖,上回珠宝展这铁盒也触发警报了,没事的。”
    费铮怔了怔,低头谦恭道:“虞总记性真好,需要我打开检查吗?”
    虞度秋:“没事儿,糖盒里能藏什么东西,不过我挺想尝尝这糖什么味道。”
    杜书彦一只脚刚踏上甲板,听见这话,一个趔趄,险些摔进水里。
    费铮伸出援手扶住了他,而后大大方方地拧开了糖盒:“虞总随便挑吧。”
    虞度秋低头看去,心中暗暗一跳。
    里面居然全是真的糖,根本没有作案的凶器戒指。
    他本以为费铮会推脱说自己的糖没什么好吃的,那样就能确定对方带了武器。而他的回答方式也不会暴露是柏朝泄的密。
    可费铮在告诉柏朝关于糖盒的秘密后,却没带武器。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并没有完全信任柏朝,故意说出凶器藏在哪里,以此试探柏朝到底是哪边的人。
    好险,他们差点就暴露了。
    “这颗看起来很甜。”虞度秋若无其事地随意挑了颗糖,扔进嘴里,笑眯眯道,“嗯,果然很甜。”
    可是如果连戒指都没带,那他们一行人不就是完全赤手空拳吗?难道要就地取材?游艇上的厨房里的确有许多刀具……看来要尽量避免让他们进厨房。
    费铮也对他微笑:“虞总小时候吃过这种糖吗?”
    虞度秋正在思考,下意识地摇头:“应该没有。”
    “或许吃过,只是忘记了。”费铮道,“也正常,虞总吃过的东西多了,哪儿会记得这小小一粒糖呢。我已经在期待今天的午餐了,一定很丰盛,先谢谢虞总的款待。”
    虞度秋不以为意地摆手:“费秘书别客气。”
    一行人陆续登船。
    娄保国不是第一次坐游艇了,依旧兴奋得咋咋呼呼:“好大!我靠,像把壹号宫搬到海上了!”
    周毅叹气:“可惜这趟不能带小果。”
    娄保国心疼地安慰这位老父亲:“没事,等她读完初三放暑假了,跟少爷说说,少爷一定乐意满足她这个小小愿望。”
    “她的愿望不是出海。”周毅指了指前面两道黏在一块儿的背影,“她想看少爷跟小柏和好了没,上回他俩吵架,把孩子急的呀……不过嘛,现在看来,她的愿望已经实现咯。”
    孙船长见虞度秋带了个没见过的男人,两人还手牵着手,像第一次出来约会的小情侣,立刻懂事地主动给柏朝介绍:“我们这艘游艇是虞总前两年买的,五个多亿呢,全长66米,最高航速35节,加满一次燃料能横跨太平洋,船尾能停靠直升机和摩托艇,名副其实的海上宫殿。哦对了,船上一共5间客舱,最多能容纳10位客人,您可以先挑一间大的……”
    “不必了,他睡我的套房。”虞度秋道。
    船长一惊,登时对柏朝另眼相待了几分:“好好好,虞总的套房在上层甲板,能连接到船头的私人露台,还有日光浴室,景色最好,私密性也是最强的。”
    柏朝对这些解说毫无兴趣,回头瞥了眼跟上来的洪良章,歪头与虞度秋咬耳朵:“等会儿他看见那两名船员,觉得陌生,你怎么解释?”
    虞度秋低声回:“就说我妈不放心,给我新招了一批人,正好最近家里也换了不少员工,他不会起疑的。那些警察他不认识,认识的都在岸上指挥行动呢,连纪凛都被彭局长拦住了,不让上船,也好,这样能降低他们的戒心。”
    两名“船员”一个姓李一个姓王,都是市局抽调来的精英,与穆浩是同级的同事,听说了这项任务,主动请缨来支援。
    两人肤色都比较黑,也足够身强体壮,看着就像常年从事海上工作的,甫一照面,就手脚麻利地搬走了他们的行李,融入得十分完美,要不是提前从纪凛那儿看过照片,虞度秋都分辨不出哪两位是警察。
    洪良章果然注意到了这两张陌生的面孔,多问了几句便让他们离开了,回头说:“少爷,这两个新来的我不太放心,万一又像姜胜那样……我跟下去看看吧。”
    虞度秋:“没事,让保国和老周盯着,您去厨房帮我看看,今天中午吃什么,别怠慢了书彦哥。”
    洪良章点头称好,转身下了楼梯。
    周毅和娄保国假模假样地跟着两名“船员”去下层甲板的客舱收拾房间,走到没人没监控的地方,娄保国一把扯过周毅:“诶!你猜,少爷这次的目标是谁?”
    周毅:“管他是谁,总之除了咱们的人之外,都得警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也是……希望咱们能平平安安上岸,小卢同志还让我钓只大龙虾回去呢,我觉得她一定对我有想法。”
    “屁,她是对龙虾有想法……”周毅突然整个人定格,狐疑地竖起耳朵,“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娄保国望了望四周——他们俩身处客舱区,周围都是房间,为了迎接客人,房门全部敞开,能清楚地看见里面豪华精致的摆设。
    只有一扇小门紧闭着,动静就是从门后发出来的。
    “我记得……那儿好像是储物间?放拖把吸尘器的地方。”娄保国说。
    “大概是船有点晃,里头东西倒了。”周毅一贯爱操心,管不住自己的手,说着就打开了小门,想重新摆好清洁工具——
    然而门却打不开。
    不是锁上或者卡住了,而是打开了一条细缝、又被一股大力拽了回去。
    周毅傻眼了一瞬,在“拖把成精”和“里头有人”两个同样恐怖的猜测里迅速确定了后者:“阿保!”
    娄保国当即猛提一口气,飞起一脚,踹出了排山倒海之势:“是人是鬼!给爷滚出来!”
    他足尖尚未踹到门,门就从里头推开了,躲藏半天的纪凛无奈地走出来:“是你爸爸,我不放心……”
    娄保国惊恐地瞪大眼珠,拼命减速却已来不及,只听“砰!”一声巨响后,本该朝外打开的门像骨折了似地反向朝里撞去,纪凛的后半句话连同他整个人一起,被木门狠狠扇回了狭小的储物间,撞翻了工具架,哗啦啦一片翻倒碰撞声。
    “…………”
    长达数秒的沉默后,周毅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推开残废的木板——不幸的小警察瘫在垃圾桶、抹布和扫把中央,头顶一个乌漆嘛黑的拖把,活像扎了几十个脏辫的嘻哈歌手,气若游丝地哼出前奏:“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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