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何殊而言,哪怕只是暂时离开那座已住九年的深宫大院,她也感到身心轻松不少。
    若是从未享受过自由的滋味,她对宫外的世界可能也没这么大的兴趣。
    或能像她前世所生活的世界般,科技发达,可以通过网络见识大千世界的热闹繁华,坐在家中就能知道天下事,她也能在宫里呆得住。
    但是在当前这么个封建王朝中,哪怕她能像前世看过的小说主角般,随身带着一座前世的图书馆,也没本事在生前弄出电子卫星网络。
    能利用自己在前世掌握的一些知识,搞出一摊产业,给朝廷和自己多赚些钱,就是她最大的本事。
    当然,何殊并没有因此就自满,所以她才想要亲自出宫去地方考察一趟。
    除了确实想要亲耳倾听民声外,还有出去找找灵感,看看自己还能为这个时代的百姓做些什么实事的想法。
    改征税制,只能为贫苦百姓减负,无法改变他们依然生活贫苦的命运,下一步还要设法帮助他们增收。
    只有当减负与增收两个目标都能实现后,才能让底层百姓真正实现安居乐业。
    何殊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也没什么野心,只因现在注定要身在其位,为了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才不得不竭尽全力,尽量为这大安百姓多做些。
    第九章
    何殊与几个明面上的同行人员一起,穿过京中热闹繁华的街道出城后,才在城外换乘一辆骡车离开。
    虽然不仅在面容方面做了一些伪装,还在脚上穿了一双增高鞋,就算是认识她的人当面见到,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何殊还是不打算在京城里露面。
    若非她本为女儿身的真相太过敏感,她甚至还想穿上女装,从而起到更加不容易让人怀疑的遮掩效果。
    与此同时,随着时间过去,派发下去的新税制改革方案已被陆续送往各府后,距离京城相对较近的区域,已由各州府进一步下发到辖区内的各县。
    在这交通运输效率低下,信息传播速度也很慢的年代,想要将税改方案与户部的道歉公示,在大安境内所有府县都进行公示,还需要较长时间。
    朝廷想要得到民间反馈,更需要时间,这么一来,至少也要等到三个月后,才能再对改税一事做具体磋商与决议。
    所以何殊才会给自己定下出宫三个月的计划。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出于多方面顾虑,她都不宜离京太远,只能根据已知信息,就近选几个比较具有代表或是较有特点的地方走走。
    与此同时,距离京城近三百公里三河县中,有许多恰逢其会的城中居民,正在为官府刚张贴出去的两份公告议论纷纷,还有些人正忙着奔走相告。
    朝廷的征税政策与所有大安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县衙突然大张旗鼓的张贴朝廷下发的税改方案,还特意安排认字的官吏向围观居民朗读公告中的内容,说是要征集百姓意见。
    这件事当然会引起所有人的关注与重视,哪怕是不识字的贫苦百姓,在听说后,也会下意识想要听几耳朵。
    听说在朝廷下发的这份税改方案中,重点标出核心内容,就是取消新增人口的人头税,每人都可享有一亩田地的免税优惠,可将之称为口粮田。
    每户能够享有的免税口粮田上限共计为五亩,不分男女,出现减丁增口现象,要及时上报,不得隐瞒。
    除此之外,每人还能享有一定份额的惠民田,征税率为半成,每户上限为十五亩等。
    只需听到这些,就能知道这新税改方案若能得以实施,最受益的绝对是没有田地,以及拥有田地人的那些底层百姓。
    “表哥,听说朝廷派人在城门口张贴了告示,跟税赋征收有关,。”
    柳平匆匆跑入院中,神情激动的看着正坐在院中看书的沈卓。
    “我们也赶紧过去看看吧?”
    在院中井旁洗菜的妇人闻言,立刻出声道。
    “卓哥儿,你可不能听这栓子的胡话,这消息刚传开,肯定会有很多人都赶去凑热闹,人多可不安全。”
    说完,她又训斥柳平道,“你自己在外面野惯了,可不要教坏卓哥儿,他可是读书人,需要读书做文章,不像你这样皮实,整天没个消停,到处凑热闹。”
    面对他娘的训斥与唠叨,柳平丝毫不敢还口,只是不甘心的偷偷向沈卓的挤眉弄眼,以示不服。
    “表姨有所不知,关系到税赋征收改制的告示,的确是件大事,不仅与我们老百姓的生活有关,也和读书人有关,说不定哪城考试中就会考到。”
    知道她儿子不是在添乱,沈卓母亲堂舅家的女儿吴水芹的脸上才带出几分笑意。
    “原来是这样啊,还是卓哥儿懂得多,不过就算那告示中的内容重要,你们最好也要等到晚些人少的时候再去看。”
    知道对方是好意,沈卓笑着点头应下。
    “也许我们不用去看,等到爷爷回来,就能知道那告示中的内容。”
    沈卓的祖父沈继川在县衙当书吏,县衙上传下达的各种文书告示,基本都会经他的手,让他能在第一时间知道相关消息。
    “说得也是,等到叔爷回来,我们就能知道了,时候不早了,叔爷应该快要回来了,我这就去迎迎。”
    说着,柳平就连蹦连跳的往院外跑去,看着儿子那一点都不稳重的背影,吴水芹忍不住叹气。
    听到动静出来沈家祖母却道,“依我看啊,栓子这样没什么不好的,性格活泼是天性,难得的是这孩子还很勤快懂事,你别太管束他,我倒希望卓儿能受他的影响,性格也变得活泼些。”
    吴水芹对此颇为感慨,“这也是因为您和表叔都对他很慈爱,卓哥儿也对他多有纵容和维护,才能让他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痛,变得这么活泛,忘掉那些从前。”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总记在心里,这个家里多了你们,现在热闹多了,而且,要不是因为有你和芳姐儿在,卓儿肯定不愿同意去青山书院。”
    沈卓在一旁笑着点头附和,“是啊,幸亏有表姨和表姐在家,可以帮忙照顾爷爷和奶奶,我才能放心去读书。”
    吴水芹的丈夫在两年前因积劳成疾而去世,婆家变本加厉的欺负他们孤儿寡母,还在后来打算将她当时年仅十二三岁的女儿卖掉。
    以死相逼闹了一场,才让婆家人暂时打消卖她女儿的主意后,吴水芹知道婆家人不会放弃,匆匆带着一双儿女偷跑。
    为免引起注意,吴水芹一家三口偷跑出来时,没敢带什么行李,仅有一点微薄积蓄花完后,靠着沿途讨饭,才找到她表姐的婆家,也就是这沈家。
    虽然儿媳已经早逝,但是沈继川老两口都是厚道了,很同情吴水芹的遭遇,在自家经济也不富裕的情况下,仍将一家三口留下,还为他们解决了户籍文书的问题。
    这让吴水芹一家都十分感激沈家的收留之恩,对沈继川老两口特别尊敬、孝顺,两家现已处下深厚情谊。
    所以早就可以拿到举荐名额,只因不放心家中年迈的祖父母,一直不肯离家的沈卓,今年才会答应去青山书院读书。
    沈继川下值回来吃午饭时,面对的就是家中几双写满好奇与期待的眼神。
    “爷爷,听说城里现在热闹得很,好多人都赶去城门口看告示了,说是朝廷这次又有什么新动作?”
    近些年来,每每出现这种盛况,往往都意味着朝廷又将实施什么新举措,大多都是会惠及贫困百姓优惠政策。
    沈卓永远不会忘记,他爷爷去年身患重病,面对极其高昂的医药费,家里将要走投无路时,看到朝廷颁布的关于朝廷为官吏承付大病医药费用的新政告示时,自己心中的激动与感恩。
    他祖父已在县衙为吏三十年,年年考评都在上佳,按照朝廷的政策,可以享受大医医药费用由朝廷百分之百承付的照顾。
    正因有了这一政策的出现,他祖父才放下不愿拖累家里的思想负担,抛开一心想要放弃治疗的坚持,安心接受医治,最后成功痊愈。
    头发已经花白的沈继川坐到院中,喝了杯温度适中的粗茶后,才笑吟吟的开始为家中几人解惑。
    介绍完改税方案中的核心重点内容,以及户部公开向东宫道歉的那份公告中的内容后,他颇为感慨的对着京城方向拱手道。
    “陛下圣明、太子贤明,实乃我们大安百姓之福!”
    说完,他又看着自己唯一的孙子,语重心长的训诫道。
    “卓儿,我们一家深沐皇恩,爷爷年迈,已是无以为报,你可要用心学习,尤其是要多学些做实事的本事,争取将来能有机会入朝为官,全心为陛下与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力。”
    听到祖父所讲的内容,正心情复杂的沈卓郑重其事的应下。
    “爷爷请放心,孙儿一定不负您的期望。”
    柳平在一旁道,“这么说来,老爷去年生病花的钱,本该由户部出,结果却都是由太子殿下出的?”
    看到沈继川点头,柳平接着道。
    “然后太子殿下现在又提议要给我们穷人免税?这么好的事,谁不答应?直接实施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证询什么天下人意见呢?”
    虽然年仅十岁,柳平也知道‘税赋’意味着什么,他爷奶和大伯当年要卖他姐的理由,就是家里没钱交那么多人的人头税。
    此刻听说朝廷要免去人头税,还给减免田地税,他觉得这绝对是天大的好事,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同意。
    沈继川不方便为他解释这税改方案中,所牵涉到的各方利益。
    也不好对着孩子明说,当穷苦百姓可以从税改方案中获益的同时,却会让那些豪门大族面临需要缴纳更多的税,利益受损的内情。
    “征税是关系到我们大安朝廷与所有百姓的大事,太子殿下虽是为国为民一片赤诚,也不能一言独断,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近几年可真是好事一桩接一桩,你们这些年轻人,算是赶上好时候了,早些年,我们做梦都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能有这些好事。”
    坐在旁边的沈祖母一边低头纳鞋底,一边感慨。
    “真希望皇帝老爷和太子殿下都能健康长寿,让我们老百姓多过些好日子。”
    沈继川却道,“我们也赶上了啊,要不然,我可活不到现在。”
    去年生病的那段时间,家里将能借的亲朋故旧都借了个遍不说,甚至还打起了卖房的主意。
    可是即便如此,也无法满足他的治病所需,所以他才一心想要放弃治疗,也要阻止家里卖掉唯一的栖身之所。
    可是因为正赶上朝廷实施为官吏承付官吏医药费的政策,即便他的病前后共花费近四百两银子,府衙那边核查过后,也一文不少的全额支付。
    而他直到现在才知道,那些钱其实都是由太子的东宫产业支付,这让在县衙中任职多年,见惯世态炎凉的沈继川深觉百感交集。
    第十章
    虽然已从祖父那里,听到过告示中的大概内容,等到下午,在城门口聚集的人群基本散开后,沈卓还是与柳平一起来到城门口。
    亲眼看到那些让人心情激动的内容,沈卓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笔,在现场将告示中的内容抄取一份。
    柳平看着有些不解,“表哥,你明明可以做到过目不忘,为什么还要这么费事的将它们抄下来?”
    要不是他们从附近的饭馆中租来的有张小桌子,在城门口这种空旷区域,根本没法抄写。
    就算有了小桌子,看到沈卓就那么站在那里弯腰写字,而且还要抄那么多,柳平仍觉难以理解。
    沈卓却是丝毫不觉得辛苦,边一字不漏的细心抄写,边回道。
    “记下难免会有遗漏,还是全都抄下来,可以随时观看更方便。”
    抄户部所出的那份可彰显东宫太子功绩的清单,只是顺手为之,这份税改方案,则是他必须要抄录的重要资料。
    因为沈卓可以肯定,等到这半旬的农忙假结束,返回书院后,先生们肯定要就这件事考核他们这些学子。
    尽量紧跟时事热点,是各个书院师生的必修课,据说这也是皇上和太子的意思,明确要求各大书院要注重培养学子的综合素质,要务实。
    这与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传统进学思想不同,沈卓对此非常认可。
    回去的路上,听到周围传来的那些议论声,柳平小声说道。
    “表哥,听说太子的年龄跟我们差不多大,我本来觉得你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太子竟然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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