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凝的冷静有些维持不住,太子待人亲和,但不是没脾气。
    不能让事态这么僵下去。
    她再次福身,道:“她方才不慎崴了脚,不便于行,望太子恕罪。”
    云珩颔首,吩咐平江:“去帮忙。”
    萧青凝已看出虞秋是在躲他,往船舱退了一步,道:“她胆子小,还是臣女去扶吧。”
    进入船舱之前,她借着弯腰的动作隐蔽地将丫鬟往舱口推了一下,让人挡在了外面。
    侧身进去,见虞秋无力地倚着舱壁,眼睫颤巍抬起,露出一双含泪眼,看着可怜极了。
    萧青凝脚步略微停顿,上前扶住她手臂,声音轻若蚊翅扇动,“你得罪过他?”
    虞秋懊恼地闭眼,一点湿润从眼角溢出。
    方才两人对话她全部听在耳中,云珩貌似并非特意为她而来,可那又如何,面都没见过他都能推测出那么多,若是见了面,他怕是一眼就能认出。而且五皇子才刚离开不久!
    萧青凝抓住她的手施力,引她回神,“现在必须出去,他是太子,不会为难一个姑娘。”
    虞秋使劲摇头,声音都在抖,“不能让他认出我。”
    “你得罪过他,他不认得你?”
    得了肯定回答,萧青凝环顾一周,目光落在被风扬起的纱幔上,虞秋的帷帽在马车上,现在倒是可以用纱幔覆面,可这太明显了,无异于欲盖弥彰。
    细思后,萧青凝拧眉,否决了这个想法,“不妥,迟早是要见的。”
    虞秋摇了下她手臂,指了指自己双目。
    “他只见过你眼睛?”
    虞秋可怜巴巴地点头。
    她被吓得厉害,双目成了雨后小湖,盛得满满当当,稍一摇晃就要溢出来一般。
    现在不是细问的时候,萧青凝望着她双眸沉思两息,捧住她的脸道:“别动。”
    发尾在眼角扫过,虞秋眸中一刺,下意识合眼,泪珠冲破眼睫滚滚而落。
    这么会儿功夫,莫说云珩,就是帮忙拽着船绳稳住画舫的平江都起了疑心,询问地看向云珩,就在这时,纱幔轻动,里面传出声音,“彤霞,你让开些。”
    丫鬟忙往旁边去,帮着掀起纱幔。
    洁白纱幔下,两人相扶着低头迈出。
    “当心。”萧青凝说着,然后两人并着走上狭窄艞板。
    架在湖边的艞板两旁生了些芦苇,风从虞秋那边吹来,将芦叶拂到她裙角上,也将她晴山色的衣裙吹得紧贴在身上,衣裙摇曳间,窈窕腰肢宛然在目。
    两人一娇美一清冷,映着身后的潋滟莲湖恍若一幅画。
    云珩眉梢挑动了下,这面貌与身段,的确当得起那相当挑剔的云珀一声美。
    款款行至湖畔,虞秋垂眸施礼:“臣女虞秋,见过太子。”
    声音干涩低柔,略微发颤。
    “宫外不必如此。”云珩再次说道。
    他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袅娜的女子轻微地打了个哆嗦,云珩凝目,看向那双垂着的红肿双目。
    肿成这样子,哭了至少有一个时辰吧?狼狈之下不愿见人,倒也可以理解。
    “是。”虞秋道。
    离得太近了,云珩身上熏香萦绕,极具侵略性,不讲道理地细密缠上来,虞秋感觉又要喘不过气了。
    她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萧青凝,鼓起勇气抬头,飞速往云珩身后扫了一眼,没看见浮影,她急忙重新低下头,声音弱极了,“当日三皇子是无心之举,臣女已将那事遗忘,殿下也无须介怀。”
    云珩对着她颊上的泪痕点头,“如此便好。”
    说到这里,虞秋的丫鬟与马车姗姗来迟,萧青凝适时开口:“那便不打搅殿下了,臣女先送她回府。”
    云珩点头,待人离开,他眯眼打量起虞秋的背影,见她孱弱地半依着萧青凝。
    崴脚是假,娇弱倒不像是装的。
    跟在一旁的平江道:“都说萧、虞两家恩断义绝,今日看来,并非如此。”
    云珩目光从渐远的马车上移开,悠悠道:“这要问萧老太尉了。”
    老太尉一向执拗,说出口的话绝无收回。
    遇上这两人只是一个意外,他将无关紧要的人抛开,问:“唐饮霜呢?”
    “被五皇子丢在前面,已被咱们的人送了回去。”
    云珩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胆子大了,知道我来了还敢跑。”
    平江了然,接下来是要去五皇子那了。
    五皇子府,云琅刚坐下狂饮几口茶水,正“呸呸”吐出茶叶,就听侍从道太子到访,当即扔了茶盏猛往外蹿。好巧不巧,一头撞到云珩身上。
    “这是要去哪儿?”云珩问。
    云琅的生母是个舞姬,以妖娆著称,连带的他生了一张艳丽面容,可惜打小爱吵闹,把嗓子弄坏了。此时抄着一口公鸭嗓,边拧腰试图挣脱边哀嚎:“我什么都没做,我发誓我就只摸了他一把!”
    云珩充耳不闻,擒住他后颈迫使他抬头,看见张涂着厚厚脂粉的脸,“啧”了一声把他脸朝下按在桌上,吩咐外面的侍从:“打水过来。”
    侍从原地踌躇了下,无视了云琅的叫喊,默默端水去了。
    云珩将这些看在眼中,叹气,“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云琅脸都被挤压得变了形,两只胳膊使劲扑腾着,奈何力气不行,活像只被按住脖子的弱小鸡崽子。
    “皇兄你饶了我这一回!我知道你想把唐引霜收入麾下,今日我也算帮了你是不是?皇兄你发发慈悲,对我好一点……”
    “莫吵。”
    云琅的破铜罗嗓音顿时低下去。
    “皇兄,父皇与大臣们好几年前就放弃了我,你也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你去管教四皇兄与六皇弟,甭搭理我了,我保证不碍你的事……”
    他说的情真意切,云珩却道:“你当我与老四一样好骗吗?”
    兄弟几个,算上早死的大皇子,都长得很高大,唯有这个随了他那做舞姬的娘,长相偏秀气,加上才满十五,看着很瘦弱,连小他三个月的云璃都不如。
    但论起性子,那是蔫坏蔫坏的,云琼与云璃加一起都比不过他。
    云珩一只手就将他按得动弹不得,道:“你坏主意最多,当初祭天祈福那么大的场合,就是你往老六身上扔臭虫的,前几日老四骗老六吃毒虫的歪点子,也是你给他出的吧?”
    他手下力气重了些,云琅立马嚎叫起来,连声求饶:“我没有,那是他自己想的……皇兄,那事你可是受益人,我是帮了你的……”
    云珩哼笑一声,帮他?若是有机会,云琅不背后捅他一刀都算好的了。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侍从匆匆将水放置在桌上,行了个礼,快步退出。
    “别、别……皇兄!”云琅急了。
    下一瞬,他被反剪着双手提起,按下,脑袋浸入水中,叫喊声被“咕噜咕噜”声代替。
    几息后,云琅被提出来,狼狈地甩脸。云珩看着溅到身上的水珠,虎口发力,再次把他按了下去。
    如此重复五六遍,直到他脸上干净了,云珩才放手。
    云琅用袖子抹脸,哭喊道:“我抹胭脂干你什么事!”
    “有碍皇家颜面。”云珩取了帕子拭手,不紧不慢道,“在你自己府中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再敢不男不女地出去调戏人,孤作为皇兄,就得更尽心地管教你了。”
    他将帕子扔给云琅,又笑眯眯道:“你知道的,大臣们只会说孤爱护兄弟、德才兼备。”
    后者怒视他,被打湿了的眼眸湿漉漉的,折射着粼粼光波,宛若出水琉璃。
    云珩有瞬间的失神。
    那一刻,他看着云琅染了水汽的双眼,想起前不久看见的那双眼眸。
    那是一双湿红的眸子,藏在被泪水浸透的粘连着的长睫下,水雾蒙蒙的,让人看不清眼底情绪。
    眼眸下是哭得泛红的鼻尖和一张樱桃口,颊上还带着串泪痕,像极了雨中颤动的娇弱梨花。
    姑娘家在那场合被云珀说是蠢货,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娶她做正妻了,家世低的若是想有前途,怕也不会娶她。
    按照虞行束的性子,断然不会让她给人为奴做妾。
    虞家唯一的姑娘,怕是不好嫁了。
    一旁的云琅瞪了他好半晌,连个正眼也没得到,憋屈地一脚踢翻椅子,狠狠锤打起桌面。
    这动静唤醒云珩,他淡漠垂眼,望着小疯子一样的云琅,道:“老实点。”
    而后抬步出厅,扫视了遍厅外鹌鹑似的侍从,往外走去,同时心中琢磨起引梦香的事,好几日了,是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第10章 葛齐
    “你怎么得罪的太子?”
    不管是重生还是入梦的事,听起来都太荒诞,虞秋答不出来,噙着泪水望向萧青凝,试图扮可怜让她放弃追问。
    萧青凝看着她,目光渐冷,“不愿意说就罢了。今日我与你碰面的事传到家中,我定要被责骂,不要再给我递口信了。”
    经此一难,虞秋深感她比自己聪慧太多,很感激她今日为自己解围,虽然发尾扎得眼睛到现在还刺刺痒痒的,但这可是从云珩手底下死里逃生,很厉害了。
    她往前挪,贴着萧青凝细声道:“我还是想与你做姐妹的。”
    这话萧青凝不信,若当真想来往,以前何至于见了就躲。她冷笑一声没说话。
    虞秋瞧她这反应,觉得她兴许是愿意与自己来往的,只是碍于家中脸面,想了想她前一句话,问道:“是你爹娘骂你,还是你外祖父骂你?”
    萧青凝眼皮一跳,将被她压着的衣袖扯出来,离她远了点,“与你何干。”
    这会儿已至闹市,街边纷杂声入耳,虞秋揉揉眼睛,再次慢吞吞往前倾去。她小时候惹虞夫人生气了,就是这样一点点贴到虞夫人身上,再软声软气地撒两句娇就能让她消了气,现在用同样的法子对付萧青凝。
    萧青凝瞥她一眼,往后挪。
    虞秋继续向前凑,直到萧青凝被逼得贴到车壁,忍无可忍道:“你有完没完?”
    虞秋忍着脸上热气,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了,肯定是萧玉烽骂你,他小时候就最讨厌我,还把我推得头破血流。”
    萧青凝瞪她一眼,敲着车壁让人靠边停下,转而上了太尉府的马车,抛下虞秋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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