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颖稍稍沉默了下,朝他脸上看去,见云珩下颌角上的浅浅抓痕已经没了。
    她是话少,不是愚钝,按儿子的脾性想一想就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年轻人嘛,难免冲动。冲动了好,越冲动越得顾虑着他的太子妃。
    公仪颖艰难地开口:“没成婚呢,别做得太过了……”
    云珩笑,道:“母后放心,我有分寸。”
    公仪颖对他的分寸并不能放心,抚了抚心口,缓慢出了口气,道:“我瞧那姑娘娇柔可爱,珩儿,你既然喜欢人家,就要对她好,多哄哄她,别总是吓唬她。我与你说,小姑娘不经吓的……”
    “她就是看着娇弱,实际上胆子大得很,禁得住吓。”
    不是胆子大,怎么敢在他跟前装神仙姐姐,怎么敢对着他撒娇卖乖?云珩分神想起了神仙姐姐,许久没见,这么一想,心中不禁痒了起来。
    虞府的娇小姐他想要,梦里装得清冷的神仙姐姐他也想要,想把人抱在怀中欺负,把她的假面弄碎,让她哭哭啼啼地求自己。
    云珩被自己的想象弄乱了呼吸,将臆想从脑中赶出,重新看向公仪颖。
    公仪颖一见这儿子就心口发闷,将话说的更直白了点儿,“当心你那嗜好把人吓坏了,到时候她见了你就发抖,不让你亲近,看你怎么着。”
    “她就是知晓我的真性情,也不会怕我。”云珩将对云珀说过的话拿了出来,“母后你有所不知,她早早就对我情根深种了,有段日子我受了点轻伤,她担心我,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就自己琢磨了一大堆,还编写了小册子,把我什么喜好记得一清二楚……”
    “母后可见有人为心上人写过小册子?”云珩问,无视了公仪颖一言难尽的表情,自顾自道,“阿秋就这样做过。她与旁人不同,喜欢的就是我这个人,而非太子。她喜欢我到可以为我挡刀,愿意与我同生共死。”
    “这样吧,改日我把她的小册子拿来给母后看看,那时你就知道她有多爱我了。”
    公仪颖道:“不必……”
    “母后可不能信了别人诋毁她的话,其实阿秋聪明的很,第一次见面就骗过了我,现在心眼更是多的数不过来了。你是不知道,她喜欢与我玩闹,惯会用撒娇的法子让我放松警惕,不成功就哭丧着脸耍赖,得逞了能开心好几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姑娘……”
    ……
    公仪颖是第一次与云珩谈论起虞秋,她后悔了。
    趁着云珩饮茶的功夫,公仪颖赶忙道:“行了,她是个好姑娘,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有事忙?快回去忙着吧。我最近怕是要病倒,成婚前不必带她来宫中了。”
    云珩意犹未尽地停下。他不至于真的把虞秋那个小册子拿出来给公仪颖看,好证明虞秋是真心喜欢他这个人的,这太幼稚了。
    实在是与人炫耀起太子妃有点停不住,古往今来,谁的太子妃能有他的有趣?遗憾的是能欣赏到虞秋的人太少了。
    登基后倒是可以让人撰写一本太子妃本纪……
    云珩身上脂粉味引起的流言传了半日就消匿了,虞府中,虞秋听他又是拿公仪颖做借口,悄声嫌弃,“多大的人了,遇到事情就找娘。”
    “什么?”虞行束没听清楚。
    “我说知道了,不会与太子生气的。”
    因为云珩身上的桃粉传闻,虞行束有些消沉,嘴上劝说着虞秋别听信那些话,看着女儿灵动昳丽的面容,自己心中忍不住叹气。嫁入皇家,身不由己,不知道她以后还能不能有这么自由的时候。
    他转身拭了下眼角,清清嗓子,道:“记不住也无妨,成亲时你左右都是嬷嬷,会提醒你的,不用那么辛苦去记。”
    虞秋红着脸道:“我知道,太子与我说过的。”
    知道了也得努力不让自己出错,毕竟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
    虞行束哽了下,停了会儿,又道:“过几日南越使者就到京城了,这回送来的有两头贡象,你小时候见过一回的,可还记得?”
    虞秋眼睛亮了,“记得,好大一只呢。”
    “到时候街上肯定热闹,你也出去看看。”虞行束希望她成亲前能放松一些,凑凑热闹也好,又怕她被歹人盯上,找补道,“让你表姐跟你,再带着五殿下,在阁楼上看,别被人冲撞到了。”
    虞秋笑眯眯答应了,转头就与二人约好了这事。
    她在云珩身上留抓痕、洒香粉的事都被应付过去了,这让虞秋不高兴。有了这一次的教训,怕惹出乱子,她不敢再轻易动手。
    怀着对云珩的埋怨入睡,虞秋久违地再次梦见了他。
    虞秋高兴,梦里,这下她可以折腾云珩,又不怕惹出事端了吧!
    云珩同样意外,看着衣袂翩翩行至跟前的人,指尖动了动。
    白日里的臆想在心底膨胀开。
    神仙姐姐……他想要神仙姐姐在他怀里哭。
    “神仙姐姐……”他低声唤道。
    几个字如同反复在唇齿中碾过,夹着不可言说的缱绻味道,像极了亲昵时云珩喊“阿秋”的语调,听得虞秋暗暗红了脸。
    一定是她听错了。
    第92章 坦白
    隔了太久出现在云珩梦中, 虞秋已经忘记上一次两人说了些什么。
    云珩独坐饮酒,面色平淡,面对她像是一个久不见的老友, 道:“你来了。”
    虞秋点点头, 在他对面坐下。
    是她梦中第一次出现在云珩面前的望月阁上, 四下空荡, 夜风徐徐,向远处看去,能看见隔壁的观景园, 明亮月色下,盛开的锦葵在风中摇摆。
    记不记得上次说了什么并不重要,虞秋不打算让入梦的事继续下去了。
    当初莫名入梦与云珩纠缠,被云珩怀疑心怀不轨, 虞秋不得已假扮起神仙姐姐。起始是被逼无奈,后来为的是借云珩的手保住自家,目的是利用人,这一点是她不对。
    云珩喜欢她, 对她百般照顾,即使在浮影的事情上撒了谎,也是为了她好。
    虞秋想着余延宗的事, 葛齐的事, 萧太尉的事, 还有云琅所说,云珩怕她中毒曾夜间来探望的事。
    或许云珩喜欢她的时间比她以为的还要早。
    拖得越久, 欺骗带来的伤害就越大。虞秋决定不与云珩计较,他死不承认浮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她要摘了帷帽与云珩坦白。
    云珩若是信自己没有恶意, 不是别人派来谋害他的,两人就好好的在一起,以后慢慢补偿他;他若是不信,就……就死皮赖脸黏着他,横竖成亲的事已是定局,除非云珩狠得下心杀了她,否则她就能磨得云珩软了心肠。
    现在坦白,好过成亲后再与他说——看着像是骗婚一样。
    要将欺骗人的事情与云珩坦露,等同于承认她以前梦中种种掐算全是假的,有一部分还是靠着云珩才能成真的,虞秋紧张地在帷帽下深呼吸。
    可是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云珩。
    “给我也倒一杯吧。”虞秋道。她鲜少饮酒,梦中饮一杯应当不妨事,就当是壮胆了。
    云珩依言倒了一盏推给她,酒盏是螺青色,云珩的手指横在上面,整洁修长。
    虞秋伸手去接的时候,指尖压在了云珩手指上,绯色蔻丹格外的显眼。
    当初她就是靠着一些细节认出浮影就是云珩的,云珩也该由此认出她。
    云珩的手从她指下抽出。
    虞秋抽了一口气。冷静,姑娘家都喜欢染蔻丹,这一点线索不足以让云珩认出她,很正常。都怪她以前伪装得太好了。
    “孤想请神仙姐姐帮着掐算一件事。”云珩道,“南越使臣不日将抵达京城,孤要在他抵达的那一日对云珀动手,请神仙姐姐掐算看看,此事能否顺利。”
    “你要对三皇子动手?”虞秋惊愕,“怎么动手?”
    云珩答非所问:“云珀好漂亮的物件,曾经高价收了沅歧先生的亲笔丹青,养过罕见的白孔雀,许多名贵花草等。”
    说完人尽皆知的事,他继续道:“前几日我见他的时候,忽然想起幼时的一件事。有一回,他在御花园里捉到只青翅彩蝶,他很喜欢那对翅膀,于是……将翅膀扯下带走了。”
    虞秋想象了一下那画面,胳臂上惊起小疙瘩。她也喜欢美丽的蝴蝶翅膀,但不会将它的翅膀扯下来,那多残忍啊。
    “他眼光毒,极其挑剔,对一只蝴蝶是这样的,那对一个人呢?倘使他见着一个姑娘,长相普通,但有一双纤纤玉手,你说他会像对蝴蝶那样对待一个姑娘吗?”
    虞秋听得身上发寒,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世间当真有这种人吗……还是云珩在吓唬或者试探她?
    云珩说完骇人的话,自己依旧从容,笑着冲虞秋举杯,一饮而尽。
    虞秋稍微迟疑,跟着他端起酒盏微微抿了一口,酒气重,一口下去辣着了嗓子,虞秋帷帽下的脸愁苦地皱起。
    在虞秋的认知中,兄弟姐妹就应该互帮互助,显然,皇室不同。先不说云家这五个,单看前朝,几乎每一轮皇权交替都会有皇室操戈的现象。这在皇室这很正常。
    是云珀先让人对云珩动手的,不是云珩反应快,死的就是他了。并且听云珩的这几句话,三皇子云珀是个极其可怕的人。
    虞秋忍着不问他要如何动手,道:“顺利的。殿下算无遗策,什么都能做到。”
    “算不上算无遗策,至少我那太子妃就让我看不透……”
    虞秋正想与他揭穿自己,怕他待会儿把话扯远了,与他抢着道:“是,你的太子妃心思重,擅长伪装,我与你说,其实……”虞秋闭眼,吸气,一鼓作气道,“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云珩被她坚定的态度弄迷惑了,他在虞秋紧紧抓着酒盏的泛白手指上看了看,看出她很紧张。
    他顺着虞秋的话问:“太子妃都知道些什么?”
    “她知道那本古籍是你编出来的,是假的,也知道你瞒了她许多事。你装得很像真的,说的有理有据,可是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没那么容易与梦境弄混。”
    虞秋想说的不止这一点,光是浮影给她的玉佩就能引申出很多了,与现实重叠的有很多,那不是梦。
    她曾尝试把那些事当做一个警示的梦,没有忧愁后,心里空落落的。在一个深夜,她重新将所有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最终确定那不是梦。
    浮影与云珩是同一个人,救她回去,就知道背后凶手了。所以这辈子她将那些事说给云珩后,云珩也是能猜出来的。
    前世虞行束说过,要害他父女的人,他们反抗不过。所以对方权势很大,至少萧太尉拿他没办法,这样的人京中没有几个。
    “殿下不想让她为此忧心,才编了谎话骗她,是不是?”
    云珩默然少顷,倾樽倒酒。
    既然已经被看穿,继续欺瞒就没有意义了。让虞秋知晓也没关系,能让她看透人心险恶,多点警惕心。
    他不说话,在虞秋眼中就是默认。
    虞秋长出一口气,将这话说出后,她力气被抽掉一样软下了腰,以一种轻松的姿势坐着,手腕在矮桌上撑起,扶着侧颊,叹息道:“是他吧……”
    云珩满脑子的搂搂抱抱因她这几句话消散,端起酒盏,心道被她知晓是云珀打着暴虐的法子对付她,她该吓坏了,明日一早过去哄哄她吧。
    酒水入口,听见虞秋长叹道:“……是当今圣上吧……”
    云珩遽然咳了两下,他将酒盏从嘴边拿开,拇指在唇上把残留的酒水拭去,双目认真地看着虞秋,“谁?”
    虞秋惶然,“不就是皇帝吗?”
    她对着云珩凝重的面容,原本肯定的回答没那么笃定了,声音漂浮道:“京中有权势的高官,应该没人会与我外、咳,萧太尉作对,所以应该是皇室中人做的。”
    “皇室中除了太子你,其余皇子都不成气候,并且与太子妃不相识,没道理去残害她。你又不会去害太子妃,就只能是皇帝了。”
    虞秋将她的思路道出,还有一个证据就是前世萧太尉是在虞行束被放出前,暴毙在宫中的,只能是皇帝动的手了。
    云珩:“原因呢?”
    虞秋谨慎道,“是不是皇帝偶然见过太子妃,看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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