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新鸿:“眼下还有别的可能吗?”
    虽然乍一听很离谱,但郡主最近人前挑衅少将军,人后又跟少将军卿卿我我,烦是烦了点,却并没有加害少将军的意思——
    细想之下,这个答案竟然显得十分合理。
    就连昨夜郡主演戏装可怜混进沈府,也得到了解释。
    少将军初初回京诸多事宜,这些时日又是进宫面圣,又是与朝中官吏交接军务,面对的人哪一个都比郡主重要,根本没对个丫头片子多加在意,哪儿知道马脚竟然差点露在这里!
    穆新鸿看向沉默已久的元策,挠了挠头:“少将军,都怪卑职今日莽撞,提了一嘴您的身份,也不知郡主听没听进去,若是她回头冷静下来细想,发现了您的异常,那这位郡主可能就是——”
    “就是我在这长安城里最大的变数。”元策放慢了语速,看着那玉佩一字字说。
    青松:“那、那现在怎么办?”
    穆新鸿:“要么杀人灭口,要么……”
    ——既然继承了大公子的身份,便也只能继承大公子的相、好。
    第14章
    掌灯时分,瑶光阁暖阁内,谷雨和小满看着哭倒在美人榻上的人,站在榻前手足无措地大眼瞪着小眼。
    今日在沈府用过午膳后,青松三催四请地,口口声声奉公子之命来送客,郡主烦了,便让小满戴上帷帽装扮成她出了沈府,自己悄悄留下来,看沈少将军到底要带回个什么姑娘。
    谷雨和小满临走千叮咛万嘱咐,让郡主有事一定派人知会她们,哪儿想到郡主竟自己哭着跑回来了!
    郡主平日里出门不是马车就是步舆,能不下地便不下地,得多伤心才能用脚走路呀!
    这大冷天的,看郡主冻得鼻子耳朵通红地回来,一进屋便放声大哭,泪擦干一行又下一行,擦得还不如淌得快……
    该不是真捉着奸了吧?
    “郡主,发生什么事了?”等姜稚衣哭了好一会儿,谷雨才敢小心弯下身去问。
    “他变了……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阿策哥哥了……”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书里说的都是真的……”
    “他有了新人就、就算了,”姜稚衣泪涟涟地抽着噎,说着说着一口气没缓上来,险些背过气儿去,“他还当着我的面摔碎了、摔碎了我给他的定情信物——”
    谷雨大惊:“怎么能这样呢!”
    姜稚衣颤抖着深呼吸一口,攥住了自己的衣襟:“他摔碎的哪里是玉佩,是我这颗心……”
    谷雨忙给她顺背:“郡主千万别哭坏了身子,为了个负心汉可不值当!”
    “就是!看沈少将军长得人模人样的,没想到居然这样的——”小满说不出郡主那样文绉绉酸溜溜的话,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这样的不是人!”
    谷雨:“何止不是人,简直、简直不是东西!”
    一名婢女匆匆从外头进来,一脚刹停在门边,心惊胆战望着里头:“那——如果不是东西的沈少将军要见郡主,郡主见吗?”
    姜稚衣抽了下噎,顶着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缓缓从榻上爬了起来:“……你说什么?”
    “沈少将军来府上找您了,好像说是与您有什么误会,您看?”
    姜稚衣的眼泪短暂地停顿了一刹,下一刹,脑海里回闪过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还有那只决绝摔玉的手。
    “误会?我与他最大的误会,就是我以为他和那些一功成名就,便抛弃发妻的负心郎不一样!”
    谷雨:“就是!前脚赶我们郡主出门,后脚说什么误会?我们郡主岂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可沈少将军眼下还在门房等着,瞧那脸色,苦大仇深的……”
    姜稚衣一愣之下气笑了。
    “他还苦大仇深上了,欺负人的不是他吗,红脸白脸全给他一个人唱完了呗……”姜稚衣擦了擦泪,气得哭都不想哭了,“玉碎情断,我与他的情分在他摔碎那玉的那一刻便已尽了,让他跟他的新相好天长地久去吧!”
    深夜,沈府书房灯火通明,元策脸黑如泥地坐在书案前,一手捏着一柄镊子,一手捏着一柄舀鱼鳔胶的木勺,死死盯着面前那堆七零八落的碎玉。
    给碎玉边缘涂上胶,用镊子合拢两块碎玉,夹着固定片刻,粘上了,再夹起一块,重复以上动作……
    啪嗒一下,前边两块开胶了。
    “……”
    不知第几次补了东墙倒西墙后,元策终于一把撂下了手里的东西。
    跪在地上的穆新鸿和青松听见这一声啪,抬头望去,看见元策松了松衣襟,起身走到窗前,负起了一双粘满黏胶的手。
    穆新鸿:“少将军,您去歇着吧,等卑职找到缺了的那块碎玉就来替您粘。”
    青松:“这玉滑不留手的,又摔得这么碎,要不还是请玉匠师来修吧?”
    穆新鸿狠狠白他一眼:“这么私密的信物,当初大公子千防万防,连你都防,如今你想闹得人尽皆知?”
    青松本就为自己被蒙在鼓里伤心呢,低低哦了声,揉揉花了的眼,跪趴下来,继续摸索着地板寻找玉佩上“衣”字那一“丶”去了。
    “唉……都怪我今日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去逐郡主的客,这一定是老天给我的报应……”
    穆新鸿捶捶麻了的腿,膝行着挪去了另一片还未搜寻的地方:“照你这么说,我之前更没少帮着少将军打发郡主,报应怕得比你遭得更多!”
    两人刚一说完,忽觉背脊一阵发凉,一转头,见是元策阴恻恻看了过来。
    ……也是,他俩在这儿较什么高下呢,在遭报应这块领域,少将军说第二,谁敢说第一?
    元策站在窗前透了会儿气,拧着眉回头一指那堆碎玉:“非得折腾这玩意儿?”
    如今当务之急便是与郡主解释清楚那“新相好”的事,别让郡主冷静着冷静着一清醒,发现不是“情郎变了心”,而是“情郎变了人”。
    可眼下郡主闭门不见,说什么玉碎情断,想来问题的症结就在这块玉上。
    青松:“眼下若没有块敲门砖哄郡主消气,怕是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元策闭了闭眼,转向穆新鸿:“你不都娶妻好几年了?就没点哄……那什么的法子?”
    穆新鸿:“我堂堂七尺男儿,岂会去哄女人!”
    元策眉梢危险地一扬。
    “我……”穆新鸿轻咳一声,指指自己落在地板上的膝盖,“我都直接给她跪下。”
    “……”
    “再不然就是——”
    “?”
    穆新鸿为难地抓耳挠腮,看着眼前还未及冠的少将军,从鼻腔里含混出一句:“就是做点恩恩……爱爱的事……”
    “…………”
    元策背回身去,迎着冬夜的寒风抬了下手,将衣襟松得更开了些。
    青松面红耳赤地小声嘀咕:“这样不太好吧,信物都有了,郡主和大公子应当私定过终身了,算起来郡主可是公子的寡嫂,这不是有悖人伦吗……”
    穆新鸿:“那你说怎么办!”
    “若实在补不好这玉,要不拿别的东西去讨郡主开心?前不久刚好是郡主的生辰,小人听说当时好多世家公子都上门送了礼。”
    “这送礼要么送人短的缺的,要么送人喜欢的,郡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能缺什么?喜欢的肯定又都是名贵的宝贝,一时半会儿上哪儿找去?找到了也比不上那些家底殷实的世家公子。”
    青松思考了会儿,突然两眼放光地一拍掌:“那就送特别的!送别的世家公子没有,只有我们公子拿得出手的!”
    翌日清晨,瑶光阁寝间,姜稚衣散着一头乱蓬蓬的青丝,顶着一双肿得像核桃的眼,靠坐在床榻上,有气无力地就着小满手中的玉匜漱了一道口,喝下一盏压惊茶。
    昨晚一夜辗转反侧,到了天明时分,好不容易睡着片刻,竟梦到自己在沈府捉奸。
    梦里的她隐藏在沈府厢房外,瞧着里头那看不清脸的女人依偎在阿策哥哥怀里,哭哭啼啼地说:“你为我赶走了郡主,我如今鸠占鹊巢,一定得罪惨了她,我好害怕……”
    紧接着,那道熟悉的男声温柔地说:“这怎么能叫鸠占鹊巢?她才是那个鸠,你才是我的鹊。不怕,我这就去处理掉她。”
    梦里的她还没明白这个“处理”是什么意思,便见一道银晃晃的剑光直冲面门而来!
    尖叫着一睁眼,就看到了谷雨和小满惊恐的脸……
    直到此刻,姜稚衣仍心有余悸地抚着心口,没回过神来。
    若只是个梦就算了,可梦里剑光闪过之时,那密密麻麻爬满背脊的寒意,竟与昨日在书房里被那双森凉的眼盯住的感觉一模一样。
    那好像……是一种杀意。
    难道他昨日是想杀了她……
    “郡主别怕,梦都是相反的。”小满安慰她。
    谷雨:“是啊,您可是当朝郡主,就算沈少将军有了新人,也不敢对您下杀手呀!”
    话音刚落,一名婢女领着几个仆妇走了进来:“郡主,沈少将军派人送来了一箱子东西,说是给您的心意。”
    谷雨:“喏,您看吧,沈少将军昨日那般得罪您,着急补救还来不及呢!”
    姜稚衣脸色稍霁,悬着的心慢慢回落下来,蹙眉抬起眼,朝婢女身后那只硕大的木箱望去:“什么东西?”
    “奴婢也不知,跑腿的穆将军说是惊喜,您看了自然就明白了。”
    “惊喜?”姜稚衣冷哼一声,“这世上还有东西能惊喜到我?我不看!”
    “那奴婢这就让她们抬出去。”
    四名仆妇重新挑起扁担,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一把抬起箱子,一步一歪地吭哧吭哧朝外走去。
    这可都是院里最健壮的仆妇,力气不输男子,四人合抬都如此吃力,得是装的什么?
    姜稚衣好奇地眨了眨眼:“等等。”
    仆妇们原地打了个转,抬着箱子转回身来。
    姜稚衣坐在榻上,居高临下地瞟了瞟那大箱子。
    好些年都没人敢用“惊喜”二字来形容送她的礼物了,她便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如此狂妄。
    就看一眼,也不妨碍她继续和他恩断义绝。
    姜稚衣勉强朝地上努了努下巴:“放这儿吧。”
    仆妇们应声搁下箱子,撤掉扁担,拨开锁扣,毕恭毕敬退了下去。
    姜稚衣搭着谷雨的小臂走下榻去,到了箱子前,睨着那朴实无华的木箱打量了一圈,蹙了蹙眉,捏了面帕子垫在掌心,弯下身去一推箱盖。
    啪一声箱盖打开,无数道刺眼的银光扑面而来,几道冷气齐齐抽起,谷雨和小满一左一右拉着姜稚衣连退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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