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策低着头气笑:“你讲点道理?我若走了,你现在抱着……”的是谁?
    “你才要讲点道理!你若没有变心,我都哭成这样了,你不抱我就算——”姜稚衣看了眼他垂在身侧的手,“怎还像要揍我……?”
    元策一偏头,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蓦地一松。
    再转回眼,那双盈盈泪眼里百转千回,看着他,像在看个始乱终弃的人渣。
    夜风从方才来不及阖的房门灌入,拂动帐幔,静立间,轻纱悠悠飘荡,迷过眼下。
    元策眨了眨眼,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一点点抬到半空,悬停在她后背。
    姜稚衣扭头看了看他的手,又抬眼看他。
    对上她不满催促的眼神,元策撇开头,手掌落下余下的三寸,虚虚覆上她乌发铺散的背脊。
    不知怎的,这一瞬忽然记起那从未用过的水丝绸。
    “还有一只手呢?”
    另只手也覆上去。
    “抱紧一点!”姜稚衣紧了紧环着他腰的手臂。
    像被柔软的潮水推挤着,元策闭住呼吸,喉结轻轻滚动了下,抬眼望着虚空,慢慢收紧双臂,抱实了她。
    第19章 (双更合一)
    次日天明, 姜稚衣被一句小小声的“郡主”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谷雨弯身在她榻边, 不远处,小满正在打扫昨夜她惊梦时打翻的瓷盏。
    屋里已经没有元策的身影。
    姜稚衣眨了眨眼, 回想起昨夜最后的记忆——
    好像是她抱着他撒手不放, 不知抱了多久,哭累了便睡了过去。
    后来倒是一夜无梦了。
    ……那他是何时走的?
    谷雨:“郡主, 沈少将军是两刻钟前走的。”
    姜稚衣唇角一弯:“算他没食言。”
    ——难怪沈少将军临走那个样子,像是等不到郡主醒来烦得很,特意当着她和小满的面离开,仿佛给她们做个见证一般。
    谷雨想着, 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沈少将军还留了这个,说咱们这院子守备漏风,照图上改。”
    姜稚衣从榻上爬起来,接过一看。
    干净的白宣上画了一幅瑶光阁的俯视图, 墨迹是崭新的, 还未干透,虽不是写实的工笔画,但每一道门窗、每个点位都十分清晰明了,跟军事布防图似的。
    原来他昨夜消失不见是去忙这个了……
    谷雨:“不过郡主, 咱们这么一布防,那沈少将军还进得来吗?”
    “你见过谁挖坑将自己埋了的?还不是为了防——”提起那脏东西,姜稚衣瞬间没了笑脸,“大表哥那边有什么动静没?”
    “许是为了躲您的问罪,大公子一大早便出了府。”
    “盯着点,人一回府就告诉我。”
    “那郡主今日不去捧宝嘉公主的场了吗?奴婢方才叫醒您, 是想提醒您时辰快到了。”
    姜稚衣才想起她这一病,病得都忘了日子。
    她冬日里虽闭门少出,实则邀约却从没断过,那些个世家贵女一会儿谁操办喜雪宴、赏梅宴,一会儿谁主持冰嬉赛,明知她不爱出去吹冷风,与她们也玩不到一处,偏都要送份请柬来以示尊重。
    她便也没当那些面上功夫是回事,请柬堆成山了都不看一眼,唯独宝嘉阿姊这一份是特意留出来,交代给了婢女的。
    “她那酒楼是今日开业?”姜稚衣一看窗外高升的日头,暂且将那晦气东西抛去了脑后,“那快给我梳妆。”
    一个时辰后,西市。
    穿过行肆林立,人来人往的街头,马车在闹中取静的沿河地带停稳,姜稚衣踩着轿凳下了马车,隔着一层帷帽轻纱抬起眼来。
    面前青红两色的三层建筑重檐斗拱,富丽堂皇,门匾上书“风徐来”三个笔法飘逸的金字,想来便是这酒楼的雅名了。
    一名身着宫装的婢女快步迎上前来:“可把郡主盼来了!公主已在三楼雅间,特命奴婢在此恭候,郡主随奴婢上楼吧。”
    姜稚衣认得这叫翠眉的婢女,笑盈盈接了话:“‘清风徐来,水波不兴’,阿姊怎转了性,给这酒楼取了个这么清汤寡水的名儿。”
    “可不?奴婢也说这名儿寡淡,衬不上公主,风水先生也说这名儿不吉利会亏本,公主偏不听,说她反正就在幕后出出银钱,也不劳心劳力当掌柜,亏了大不了——”翠眉说到这里掩了掩嘴压低声,“大不了少养几个面首。”
    “可别,都是阿姊的心头肉,舍了哪个都为难,亏了我接济她!”姜稚衣一路往里走一路同翠眉说笑,穿过散客云集的大堂,到了一楼,热闹的熙攘声轻下去。
    姜稚衣搭着谷雨的手腕,刚要转过楼梯拐角,忽然听见一道醉醺醺、有些熟悉的声音——
    “……你们说我愁什么?还不是愁我那郡主表妹!”
    姜稚衣脚步一顿,停在了楼梯口。
    谷雨和翠眉跟着脸色微变,对了个眼色。
    身后雅间,又一道男子的声音响起:“你那表妹瞧着眼高于顶,生人勿近的,也不怪你这么多年都得不了手……”
    “你懂什么?那都是装出来的……人家暗地里早有相好的了!”
    “真的假的?!”
    “我亲眼看见的两人夜半私会,还能有假?”
    “谁啊谁啊?”
    “说出来吓你们一跳——那人是沈、元、策!”
    雅间里一片哗然。
    “……不是,他俩不是死对头吗?”
    “这两人怎么搞到一块儿去的?”
    “看不出来郡主喜欢这种调儿……”
    姜稚衣冷着脸缓缓深吸一口气,回头望向身后的雅间。
    正巧里头有人说着“去解手”推门而出,一公子哥儿顶着酒肚子跨过门槛,前一刻嘴上还笑嘻嘻乐呵着,后一刻脚一绊,摔了个大马趴。
    “几更天啊喝成这样!”里头传出一阵哄笑。
    趴在地上的人哆嗦着抬起眼,瞧见谷雨和翠眉,便知这帷帽底下是谁了。
    “郡、郡主……”
    雅间里骤然一静,一群围在酒桌边的公子哥儿徐徐扭头,朝门外望来。
    对上轻纱后那一双冷若冰霜的眼,方宗鸣举到嘴边的酒盏一抖,溢出半盏酒液:“表、表妹怎、怎么在这儿……”
    姜稚衣轻笑了声:“来了这上好的酒楼,不好好吃菜,却在这儿大说梦话——大表哥若不知这嘴该怎么用,要不便割了吧?”
    方宗鸣一个激灵,上脑的酒霎时醒了一半,酡红的脸也像霜打过一般白了下来。
    翠眉沉着脸端起手,看了方宗鸣一眼,又扫过雅间里那一张张醉脸:“郡主说的是,刚好公主宴席上的凉拌猪嘴和香卤猪耳都还少一味原料呢。”
    “是吗?那这酒楼开张的大好日子,可要备齐了。”姜稚衣从鼻腔里轻哼了声,甩袖回身,抬脚朝楼上走去。
    众人两股战战地目送姜稚衣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摸了摸耳朵嘴巴,后背淌下一层淋漓的冷汗。
    三楼雅间,丝竹管弦乐声袅袅,中央宽阔的圆台上,十数个穿着清凉的西域舞姬裙裾翩飞。
    女客们分席两边,三两一堆地说着笑。
    姜稚衣的心情全在一楼被搅了,兴致缺缺地进了门,由侍女摘去了帷帽斗篷。
    一群离门近的贵女连忙起身要与她招呼,迎头赶上她这一张没好气的脸,又瑟瑟打住坐了回去。
    上首主座,宝嘉公主一袭曳地彩纱拂拂裙,一双丹凤眼妆容妩媚,正倚着凭几与人谈笑风生,听见动静直起身来:“哟,是谁惹了我们小永盈不高兴?”
    翠眉将姜稚衣引到上首,请她在宝嘉身边落座,低头与宝嘉耳语了几句。
    “有这等事?”宝嘉挑了下眉,眼底浮起一丝嫌恶之色,给翠眉使个眼色示意她去打点,靠过去挽起姜稚衣的臂弯,“阿姊这便将那些个不入流的东西扫地出门!今日这流言既出我的酒楼里,便不会流到外头去,你且安心。”
    姜稚衣脸色好看了些:“有劳阿姊。”
    “怎的一月不见还与我生分了,气成这样,这流言——莫不是真的?”
    姜稚衣松了眉头回过神:“怎么可能!”
    “那你脸红什么?”
    姜稚衣一噎,从前好似也不曾这般在外挂过相,否则她与阿策哥哥早便暴露了,如今怎的竟越活越过去,一听人提起他便沉不住气。
    “气的罢了,”姜稚衣冷哼了声,“造谣我与谁不好,偏是沈元策,阿姊又不是不知道我与他的恩怨。”
    “啊,倒是差点忘了!这可怎么是好,我今日给他也下了帖子,你俩见了面不会打起来吧?”
    “他来了吗?”姜稚衣扬首朝屏风之外的男席望去。
    宝嘉微微笑着:“没呢,耐心等等,兴许一会儿便到了。”
    看着宝嘉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神,姜稚衣清清嗓,捏起手边的茶盏,慢饮下一口茶,缓缓转开头去。
    这一转,忽觉一道窥探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姜稚衣朝下首望去,瞧见个上穿雪青色竖襟长袄,下着茶白色褶裥裙,佩饰素净的少女。
    似是见她发现了,对方立马躲闪开了目光,握着茶盏低下头去。
    她许久不出来,这雅间里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她,这道目光却不太一样,似乎一直盯着她的唇,仿佛在努力读她与宝嘉的唇语。
    姜稚衣回想了下,此人是在她后边进的雅间,她与方宗鸣等人对上时,此人好像就在她身后楼梯拐角处,或许听到了那些浑话……
    姜稚衣问宝嘉:“那是谁?瞧着有些眼生。”
    宝嘉看了看下首:“裴相家的小女儿,裴雪青,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平日大门不出一门不迈的,不怪你眼生,我都眼生……不过说起来,最近倒好像常在外边看见她,许是到了年纪,借宴席出来相看对象罢。”
    姜稚衣朝裴雪青看去一眼。
    与其人打扮一样,眉眼生得清秀淡雅,巴掌点儿大的精致小脸安安静静低着,也不与左右说话,瞧着不像多管闲事的长舌之人。
    既是裴家的姑娘,应当也是聪明人,懂得有些话听过就忘才是,怎还好奇起她来了?
    正想着,翠眉领了个仆从进来,姜稚衣无意一瞥,瞥见一张眼熟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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