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道:“太太早饭后就去打牌了,等她走了你再来。家里只有我跟二小姐两个人,二小姐喜爱学习,她在客厅里看书写字,不会去洗衣房打扰你。至于这钱,如果你只干半天就给你五角,这样也不会耽误你回家做饭。”
    吴太太当即答应下来,约好明天等祝颜舒出门了她就上来。
    第二天,祝颜舒早早的就出了门,避免相见尴尬。吴太太等在楼下,看到张妈从厨房窗户伸头喊她就赶紧上来。
    杨玉燕在客厅听到门外有熟悉的声音在说话,要起身去看,被张妈轰回去。就算是这样,她也看到了吴太太。
    吴太太与张妈说了几句话,两人就到楼下的洗衣房里去了。
    张妈怕杨玉燕再跟过去,特意叮嘱她:“吴太太脸皮薄,见到你要不好意思的,你不要过去,在屋里好好写字。”
    杨玉燕只得自己在屋里写写字,看看书,翻翻画报,吃吃饼干,把时间熬到中午,吴太太告辞回家做饭,张妈才回来。她一推门进来,就看到杨玉燕坐在沙发上伸着头,张妈:“看什么呢?吴太太走了,我叫她来帮忙洗一洗给苏老师那些衣服。”
    杨玉燕才知道吴太太来是做事的,最近杨玉蝉天天记账,连带着她也対现在各种物价、工价有了新的认识,此时不禁问:“请她来一次多少钱?”
    张妈摇头:“帮我洗了三五件衣服就赚了五角钱呢!”言下之意,赚得不少了。
    杨玉燕:“洗一上午衣服才五角?”
    张妈瞪道:“还有我帮她呢!你还嫌她拿得少了?二小姐,要是我来洗这些衣服,那是一分多余的钱都赚不到的!”
    杨玉燕马上闭嘴,不敢再多说一句,张妈却一直抱怨:“你倒去心疼人家?我天天侍候你,也没见你心疼心疼我呀?一家三个女人,全都不干活,都指着我一个人干!我一个月才拿十五块,拿了二十年了,我还没说话呢!”
    杨玉燕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回。不过她知道,虽然张妈一个月十五块钱,但每年逢清明、中午、端午、除夕,以前还有皇帝老子的圣寿,王母娘娘的华诞,后来还添了一个国庆,这些日子祝颜舒统统都要给张妈再发一笔“过节费”。一年四季,每季两身衣服,两双鞋,这也都是另外算的。
    从张妈身上,她无比清晰的了解到拿钱做家务还是挺赚钱的。所以说当妻子的免费干活真是亏大了!就应该请个保姆,清清楚楚的让家里的男人看一看,做家务到底值多少钱!
    等杨虚鹤的旧衣服都重新清洗、烫好,已经是腊月二十五日了。
    苏纯钧发了薪水,还得了过节费,不过他早就从杨玉燕那里得知给他的衣服中就有两件大衣,都非常好看!他就一直坚持着没买新大衣,这几日天冻得有点厉害了就去租了一件先対付着。
    他提着一件排骨,一件火腿当吃早饭的敲门砖,走进了祝家。
    张妈听到门响都不动,杨玉燕飞似的跑过去,打开门,笑着将苏纯钧迎进来,看到他手里提的纸包:“买的什么?”
    苏纯钧提高不让她接,“是一斤排骨,一块火腿。你别碰,沉的很。”
    杨玉燕听说是这个也不碰了,跟着他到厨房,看他郑重其事的把排骨和火腿递给张妈,还说:“我亲眼看着他剁的,是最新鲜的!”
    张妈接过来,笑着说:“苏老师实在是客气!燕燕,你把你叠好的衣服拿给苏老师呀!”
    苏纯钧便捧场的惊讶:“是你叠的呀!”
    杨玉燕:“可不就是我!”
    她去客厅,把整齐的包裹在纸袋中的大衣提给他。
    苏纯钧便捧着这沉沉的大衣左右谢了一圈,也没忘了在厨房的张妈。
    祝颜舒笑着说:“苏老师,拿出来试一下,因为是旧衣,也不知道你穿上习不习惯,希望没有落伍。”
    苏纯钧笑道:“才几年前的衣服,哪里会落伍?您一向走在时尚的最前沿,您常用的这件披肩,我在街上都见不到呢!”
    祝颜舒便笑起来,珍惜的摸着自己身上这件最喜爱的披肩:“这是法国货。”
    苏纯钧啧啧感叹,十分捧场:“怪不得!”
    他拿出两件大衣,就如杨二小姐说的,一件短的,一件长的。他放下格子的短款,先试这件黑蓝色的长款,因为二小姐说:“我妈说你上班的地方穿那件蓝的好。”
    既是靠着人家的好意得的衣服,自然就要让人家更满意,才不负这份好意。
    他一穿上这件衣服,瞬间就显得肩背挺拔,气质出众,原本五分的清秀变成了七分的清贵不可言,在这间屋子里竟有些不衬了,倒像是在什么堂皇的地方更合适。
    祝颜舒上下打量,忍不住站起来将他牵到光线更好的地方,感叹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苏老师这一打扮都帅的像哪里来的贵公子了!”
    苏纯钧便笑着摆手:“您也太抬举我了!”
    他看杨玉燕坐在那里不说话,特意走过去让她看:“好不好看?”
    杨玉燕从刚才起就像是定住了,此时仿佛被刺了一下,脸颊顿时如火烧,眼神闪躲,站起来胡乱道:“不好看!”便挤开他快步走了。
    苏纯钧也像傻了一样,愣了一下才回神,回过神来二小姐就已经钻回屋去了,他只能望而兴叹——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在张妈和祝颜舒的眼皮底下去敲二小姐的门。
    祝颜舒笑着闪开,与张妈站在一处:“瞧这两个人,一个好看,一个竟看得羞了!”
    张妈说:“可不是?这好看的人谁看都喜欢,打扮了就更好看了,你以前花多少钱也不心疼,不就是为了看着好看的?再者说,苏老师扮起来可比那姓杨的穿上更排场,瞧这身条!姓杨的他穿跟少了半截腿似的。”
    第31章 亲妈的抱怨
    苏纯钧从来没这么尴尬过。
    哪怕是他亲爹娶了比他还小的继妻,他在婚礼上需要磕头喊妈,他都没这么尴尬。
    心口乱跳,手足无措,浑身毛汗。
    他把大衣脱下来后就坐不下来,一个劲的看杨玉燕的房间门,脖子都变长了两分。
    张妈去敲了两回,里面都说“有事!”
    “能有什么事呢?这都要吃饭了!”张妈叨叨着,去把粥重新放在炉子上热着。
    祝颜舒很能理解小女儿躲羞的心情,笑眯眯的说:“那就不管她了。咱们先吃,张妈把饭给她留着。”
    张妈就把桌子摆好了,祝颜舒把一直做颈部运动的苏纯钧推到餐厅:“苏老师坐,苏老师快吃,苏老师,你们过年放不放假呀?”
    苏纯钧坐在餐厅里,头长时间保持七十度的偏向,听到祝颜舒问话连忙答:“放的,放三天!”
    祝颜舒笑着问:“哦,那苏老师用不用回一趟家啊?”
    苏纯钧一心二用,机智只有平时的一半,听这话就条件反射的想起现在家里的配置,老爹一枚,劳苦功高的二姨奶奶一枚,进门才两年的年轻后母一枚,七大姑八大姨加上一群没什么感情的亲兄弟表兄弟堂兄弟……
    苏纯钧:“不回,只有清明需要回去扫墓。我妈已经不在了。”
    不必他再说,张妈和祝颜舒已经脑补出一场大戏,纷纷啧啧感叹。
    祝颜舒叹道:“唉,你这孩子平时也不讲,让阿姨听得心里酸酸的!”
    张妈便道:“那你年夜饭去哪里吃?要是不嫌弃,就到这里来,张妈过年要做许多菜,太太和小姐每回都吃不完!浪费得很呢!”
    苏纯钧刚要答应,又犹豫的看向杨玉燕紧闭的房间。
    祝颜舒笑着说:“你不要管燕燕,这孩子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信你今天晚上回来再来看她,保准已经没事了!”
    苏纯钧仍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没有答话,继续向右七十度的看。
    张妈头一次把碗都递到他手边不见他赶紧吃,而是继续发呆的。
    做饭的张妈感到受侮辱了,抱怨道:“这都什么毛病!上桌不吃饭,尽发呆!”
    一个苏老师,一个杨玉蝉,仿佛都对面前的早饭不怎么感兴趣。
    苏纯钧这才反应过来,端碗吃饭,往日还要夸一夸饭菜好吃,讨好张妈这个掌厨之人,今天木然的只管往嘴里扒饭,目光心神还是一直系在那紧闭的房门上。
    这顿早饭吃得无比的快,无比的安静。往日张妈吃完了,这边的太太和小姐都还在桌上磨蹭,今日倒是这边餐厅一个个吃完了,张妈那里还剩下半碗粥呢。
    苏纯钧先站起来,说:“多谢早饭。也要谢谢您送的大衣,我赶着上班,这就先走了。”他再往杨玉燕的房间那里看一眼,心中忐忑的都有点悲伤了,不知为何,仿佛想替自己奏一段贝多芬第三交响曲。
    他本来就没想过要跟杨玉燕真的修成正果,只是仍想再做一段时间的梦,与她再走一段路。
    可他忘了,如果杨玉燕不要他呢?
    如果她在发觉他的感情之后就拒绝他呢?那他又有什么理由继续跟她在一起呢?
    那是不是就此放手更好呢?让一切就到此为止,他与她终止于师生情谊,这样过了许多年后再次相见,两人都还坦然。
    因为他与她本就没有未来。
    可就算没有未来,这里面有许许多多的因素,却唯独没有他对杨玉燕的心意这个原因。
    如果一切都像书中一样美好,那他是必定会去追求她的!
    只是世事多艰,他并非没有披荆斩棘的决心,却不想拖着杨玉燕一起去淌这条苦难之河。
    如果他已在岸上倒敢放手一搏,可他现在就在河中央,四下苦海茫茫,看不到岸沿。
    杨玉燕却是站在岸上的,她自有她的锦绣前程。他伸手去拖她就等于是在害她。
    苏纯钧神色暗淡,提着纸袋走了。
    张妈把碗盘都收到厨房,看到杨玉蝉的早饭也没吃完,她现在不吃面包咖啡了,跟杨玉燕一起喝粥吃包子。现在包子一个没动,粥还剩下半碗。
    张妈端着碗:“你的剩饭可没有人帮着吃!这些只能扔了,多可惜啊!外面多少人都吃不饱肚子呢!”
    杨玉蝉像被鞭子打了一样,忙说:“为什么要扔啊?”
    张妈奇怪道:“你中午都在学校吃,这些剩饭难道给你留到晚上?晚上你又不吃!”
    杨玉蝉看着剩饭,咬牙说:“我吃!张妈你别倒,晚上我吃!”
    张妈不乐意道:“晚上人人都吃新的,你一个人吃剩的?那你能乐意!”
    杨玉蝉:“我乐意!”
    张妈没好气:“行吧,我给你放着!又白占一个碗!”
    等张妈把东西都收走了,祝颜舒才问杨玉蝉:“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情不好?”她转念一想,“还是……你担心马天保?这些日子我也没有跟金太太联系,这样吧,我今天挂个电话去金公馆,问一问金太太,看能不能让你见一见马同学。”
    杨玉蝉连忙说:“不用!妈,天保……他一家现在不在金公馆了。”
    祝颜舒:“那在哪儿?”
    杨玉蝉:“他们在医院。我去金公馆了,守门的大叔跟我说的。”
    祝颜舒抚着她的肩,柔声问:“你去看过他们了吗?情形怎么样?”
    杨玉蝉点点头,眼泪涌出来,她赶紧擦掉:“我去过了,他们家……挺不好的。”
    杨玉蝉在学校里找不到人帮忙,心急如焚之下,竟然壮起胆子自己跑去了金公馆。
    不过她进不了门,就在金公馆大门前对着守门人恳求。守门人不能放她进去,但却告诉了她马天保跟他的父母早就不在金公馆了,而是在医院。
    是金家表公子,王万川送他们去的。
    杨玉蝉打听不出来是哪一家医院,只好一家家找过去,终于在教会医院找到了马家人。
    马天保的父亲被打断了腰,马天保则是被打断了一条腿,马天保的母亲倒是没有挨打,不过受到这么大的惊吓,也有些神魂不定。父子两人在西医医院住院,母亲在中医医馆里喝药。
    医药费都是王万川付的。
    马天保的父亲以后可能就这么瘫了,不可能再站起来了,能控制大小便就算他恢复得不错了。
    这是医生亲口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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