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当然不算啊!十块是房费,那都是要另算的!”
    杨玉蝉惊讶的发现那些本来围着马天保叽叽喳喳个不停的人中很多都面露喜色,也没那么吵了。
    杨玉燕提着书包,用书包开路,说道:“叔叔阿姨们,放我们上去吧,我肚子都要饿扁了,这种事你们不要问我们姐妹呀,我们又做不了主,你们问我妈去嘛。”
    楼梯口的人赶紧让开了,一个女人疼爱的摸了下杨玉燕的头发:“瞧你这小东西,真可人疼!快上去让你家张妈给你做点好吃的吧。”
    两姐妹穿过人群上了楼,楼下的人也散了。
    马天保耳根终得清静,才要松一口气,一个形容干瘦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小声対他说:“你受骗了!这间屋子最多六块钱就可以租下来,十块钱那都是大屋子,至少可以放一张床一个衣柜再加一张桌子,你住这里太亏了!”他対着那些散去的租户的背影使眼色,“他们本来以为你租得比他们便宜,一听你比他们租得更贵,这才走的。”他说,“我在外面有铺子,我家的房子更便宜,你要是去我家,一个月只收你五块钱,怎么样?”
    马天保推着最后一个大箱子,干巴巴的说:“让让。”
    他半分都不肯搭理那个人,那个中年男人气得骂了他一句“神经病”就走了。
    第75章 十倍
    “为了保证治安。”苏纯钧咽下嘴里的饭菜,才回答了这个问题。
    关于为什么街上到处是宪兵在巡逻,那当然是为了保护百姓的安危,保护城市的治安与秩序。
    今晚张妈做了一道非常好吃的酿豆腐,肥嫩的猪肉和软嫩的豆腐就像一对美好的夫妇,没有比它们更相配的了。
    配上米饭更是让人放不下碗。
    杨玉燕已经吃饱了,正是想听故事的时候,连忙问他:“是外国人要闹事吗?还是在防备学生?”
    桌上的女人们都吃饱了,连张妈都假装要来问他们喝不喝甜汤站在餐厅门口。
    唯有苏纯钧还未吃饱,他看起来想把桌上盘子里的菜汤都喝了,他意犹未尽的放下碗,目光四处寻觅,最后倾注到张妈身上。
    张妈叹道:“锅里还有一点,我去盛过来。今天我可是整整蒸了一锅的米啊!唉,还要给楼下送!”
    她转身去盛饭,苏纯钧就体贴的等张妈回来再继续说。
    等他将盘中的菜汤浇到米饭上,才道:“原因未可知。部里的先生们都说不知道,我们财政局是个小衙门,局长和两位副局长都不在,一点消息都听不到。不过我猜……”他吃了一口米,咽下去才在众人的期待中小声说:“可能是因为外界的压力……”他含糊了一下,没有说是什么压力,继续道:“参谋部的先生们都认为,政府应该拥有更强而有力的力量。”
    杨玉燕尚在迷茫中,祝颜舒就已经听懂了,脸色顿时变了。她放在桌上的两只手握到了一起,声音也变小了,“……要征兵了?”
    苏纯钧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根本没有跟桌上的女人们对视,反而对盘中剩下的几粒葱花发生了兴趣,誓要把它们都捡起来吃掉。
    杨玉蝉的脸都白了,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声音刚要提高就被祝颜舒一把拉坐下来,椅子被撞得咣当响。不过等她坐下来以后就冷静下来了,她的声音也细得像被掐住了嗓子:“不会吧!他们会在城里抓人吗?”
    她看向祝颜舒,想寻求母亲的安慰,然后看向张妈,杨玉燕,最后转到苏纯钧身上。
    苏纯钧几口吃光剩下的米,放下碗,在寂静的餐厅里这声音大的有点吓人。
    “不知道。”苏纯钧说。不过他的表情可不是不知道的样子,他很严肃,不像在开玩笑。
    桌上的女人也没有人当他在开玩笑。
    苏纯钧停了一会儿,没有用虚假的话来安慰她们,而是诚实的说出他的推测:“财政局现在积了很多欠款没有付,白条装了三四个屋子。局长与副局长都躲进了医院去躲账。但并不是真的没有钱。我猜……财政局捂住了一大笔钱,不知要做什么用。”
    这话虽然没说什么,但也把什么都说了。
    哪怕是街边的贩夫走足都知道,现在政府花费最大的东西,就是军火。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要钱了。
    而在这个时候,哪一方的人都想要这个,也最想要这个。
    苏纯钧说财政局捂了一大笔钱没有用,宁可欠款堆成山。那这笔钱要用来干什么呢?
    总不见得是要给老佛爷建花园子过寿吧?
    然而,买来了给谁用呢?
    宪兵队现在才几个人?总不会是给宪兵队用的。
    所以,苏纯钧前后这么一串就知道了。过年前政府假装要整顿报纸书刊杂志和学生游行,将整件事瞒得滴水不漏,拖到了三月末。
    现在宪兵队的人开始上街了,这就表示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或许,“货物”已经到了。
    政府的先生们只是要最后再瞒上几天,令街上的人无暇他顾。
    苏纯钧叹气:“或许也只是我想多了。”
    祝颜舒已经平静下来了,她严肃的说:“苏老师,今天晚上的事,就当你没说过,我们也没听到过。”
    苏纯钧唔了一声,转头对杨玉燕笑着问:“你去学校不要对同学说,免得吓着他们了。”
    杨玉燕迟疑的点了点头。
    苏纯钧看了一眼杨玉蝉,仿佛是对杨玉燕解释:“学校里是不会有事的。我已经去见过校长和代教授了。”
    祝颜舒哪里不懂苏纯钧真正担心的是杨玉蝉说出去。她转头对杨玉蝉说:“你也不许告诉你同学!一个字都不许说!这种事讲出去,是要引起恐慌的!”
    杨玉蝉被祝颜舒这么严厉的警告,连忙答应下来:“我不会乱说的,妈,你放心好了。”
    祝颜舒还是不能放心。两个女儿的性格她非常清楚,跟杨玉蝉比,杨玉燕明显没那么多“公心”,她更看重家人与朋友,让她为了外人牺牲家人和朋友,她是绝对不肯的。而杨玉蝉却更无私一点,她大概是把脑袋读坏了,有时会头脑发热。
    祝颜舒不敢冒险,她看了杨玉蝉一眼,决定稍后用别的方式拖住她。
    她对张妈说:“张妈,张妈!”
    张妈从听到“征兵”起就吓得脸色苍白,此时方回神,忙道:“太太,您说!”
    祝颜舒瞪了她一眼,“这么要紧的时候,我都指着你帮我呢。”
    张妈叹道:“唉,我是一听就腿发软啊。”
    祝颜舒:“我们一家子都是女人,抓不到我们头上来的。你明天去外面多买几袋粮食回来,大米、麦子、玉米、红薯、土豆,什么耐放买什么。对了,油和盐也买一些,还有煤。”
    张妈连忙答应下来,道:“对对对!应该多买点!过几日肯定会涨价的!”
    祝颜舒再对杨玉蝉说:“你去找张纸记下来,明天跟张妈一起去。”
    杨玉蝉点点头,转身去寻笔记本与笔了。
    安排完这两个,她再看杨玉燕,没好气道:“你给我乖乖去读书,上学,不许偷懒!”
    杨玉燕果然十分惊讶:“什么?我还要读书吗?”
    祝颜舒冷笑:“天塌了你也要给我去读书!快去!”
    杨玉燕见状就知道祝颜舒只怕有事要与苏老师商量,不想闲人在旁,就主动帮着把桌上的碗盘都收起来,才回了房间。
    杨二小姐走了以后,祝颜舒才对苏纯钧说:“苏老师,我们母女的安危,多亏您照顾。”
    苏纯钧诚恳的说:“祝女士,容我冒犯,我在心中早就将自己当成是祝家的人了。”
    祝颜舒便笑,笑完再叹:“这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
    苏纯钧:“总还是能过得下去的。”
    祝颜舒压低声说:“接下来,会不会向我们摊派什么费用?”
    这是必然的。
    一旦开始征兵,跟着就是摊派。穷人家出人,有钱人出钱,众志诚城,同抵时艰嘛。
    祝颜舒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家没少捐钱。
    不过祝家从来都是把钱“捐”到大人们的口袋里,大人们被喂饱了,在摊派的时候就会对祝家抬一抬贵手。
    不然祝家撑不到她长大结婚就要完了,祝家楼也保不下来。
    苏纯钧还打算劝一劝祝颜舒找门路,见她这就想到了,心中佩服万分,连忙说:“现在还没有风声。”去庙里磕头还争着烧头柱香呢,去晚了佛爷都不记得你是谁,哪还会记得你的所求呢。
    祝颜舒便知道自己这香是可以烧到前头去了,她想了想,请苏纯钧稍坐,起身去拨了个电话。
    电话拨通,她笑盈盈的说:“廖太太,明天有空吗?一起来打牌啊!”
    约下牌局以后,祝颜舒转回来,对苏纯钧说:“我久未在外走动,不知外面的大人们现在哪一个比较好说话?”
    苏纯钧说:“这事,县官不如现管。我觉得,还是别找大人们了,现管着宪兵队的队长与我相熟,我先找他说说话。”
    祝颜舒连忙问:“这位队长好不好说话?”
    苏纯钧比出一根手指:“要是有这个数,就比较好说话了。”
    祝颜舒捂住胸口:“一万块?”也不是不行,她心里盘算着去银行取钱还是开个支票呢?
    苏纯钧连忙摇头:“用不上,用不上!一千块就行!”
    祝颜舒反倒觉得这个数有些少,皱眉:“够吗?”
    苏纯钧笑道:“头回磕头,不能给太多,不然养得他胃口大了反而不好。”
    祝颜舒这才放心,笑道:“这也有道理。那就听你的吧。”
    第二天,祝颜舒早早的给杨玉蝉安排了许多工作。
    祝颜舒:“你先送燕燕去学校,然后回来帮张妈去买东西,你要把账都记下来,算清楚钱,不要让人哄骗了!回来我要看的!”
    杨玉蝉一一答应下来,问她:“妈,你做什么去?”
    现在才八点半,祝颜舒已经穿戴整齐还化好了妆。
    祝颜舒拿起手袋说:“我约了人打牌,中午可能就不回来了,你记得下午盯着燕燕,让她读书写作业啊。”
    杨玉蝉一整天忙得头昏脑胀,跑了好几个粮店米铺,又要接送杨玉燕,还要替她辅导功课,盯着她复习,被杨玉燕气得险些在客厅里上演姐妹相残的戏剧。
    “这不是学过吗?你怎么不记得了?这个词怎么念!”杨玉蝉牢头凶恶的面孔十分的吓人。
    杨玉燕盯着那已经陌生的俄语单词,就像已经遗忘的情人,连姓名都忘得一干二净,盼着能与它心有灵犀,它能跳起来自己告诉她读音和意思。
    “饺子,这个词是饺子的意思,你还记得酸奶饺子吗?”杨玉蝉努力启发杨玉燕的回忆。
    杨玉燕在如此重压之下,真诚的说:“我觉得这饺子一定不好吃……”这是她对这个单词唯一的印象了:“代教授也说它不好吃。”
    至于怎么读……对不起,这个就真的不太记得了。
    杨玉蝉气到爆炸,又要高声。
    还是张妈不堪其扰,从厨房出来说:“你不要骂她,越骂她越想不起来。燕燕,去替我到外面的肉店买一两板油回来,快去。”
    杨玉燕如奉纶音,马上拿着钱包跑了。
    她噔噔噔跑到楼下,刚好看到两个宪兵登门,门口的租户瞬间都跑了个没影,砰砰砰把门都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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