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马上说:“好的,先生!一共五毛钱!还有饼,要饼吗?夹酱瓜的。”
    马天保摇摇头,他掏出五毛钱,男孩收起来,将他的砂锅接过来,端端正正的摆在锅旁的一排碗旁。
    夜色渐渐降临,街上的车流多起来,车灯汇成河,在夜色中闪烁。
    路人行色匆匆。
    这街边的一个小摊子,散发着无比诱人的香味和热气。
    一个客人吃着馄饨就说:“这肉怎么少了?我吃着全是葱啊。”
    另一个也跟着说:“我吃着这肉也没有以前多了。”
    摊主连忙说:“各位,唉,这也不是我故意缺斤短两,我在这里卖馄饨面包都快四十年了,什么时候都是诚心做生意,这各位都知道!这样,今天一人多送两只馄饨!”
    他这么一说,客人们自觉占了便宜,就都不叫了。
    摊主连忙数着人数,下了双倍的馄饨。
    马天保顿时心动,要是鸡蛋都换成馄饨那可就太值了!要是以前,他可没这么厚的脸皮,明摆着要占人便宜。但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呢?他连忙对男孩说:“我那鸡蛋也都换成馄饨吧。”
    虽然摊主说的是买馄饨的多送两只,马天保这样的本来不该加。不过现在客人都围着,他又是理亏在先,只好自认倒霉,给了马天保六只馄饨。
    结果后面的人一见这样,全都改成点一份面,加两只馄饨,这样摊主再多送两只,就是四只。
    一碗馄饨才六只呢。
    这摊上卖的馄饨本来就个头大,小孩拳头似的,馅又团得紧实,普通人吃六个馄饨,就根本上饱了。
    摊主摇头说:“哟,这下可亏大了。唉。”
    不过今晚这生意倒是好做了,卖完就能早点回家,所以摊主夫妇两人并两个孩子都更加勤快起来。煮面煮馄饨的妻子手脚更麻利了,男孩算账收钱更快了,姐姐切葱花撒虾皮调底汤手快得像拨弦了。
    有客人还想着刚才的事,问他:“是成本太高了?”
    摊主叹道:“哪儿啊。我今天去买猪肉,那肉铺的老板关门不做了。”
    这一讲,住在附近的人都纷纷道:“对啊,我对门的人今天去买肉都说敲不开门。”
    “中午我公公要吃猪耳朵下酒,使我去买,没买来还把我骂了一顿呢。”
    摊主说:“我只好跑远了去买肉,结果去晚了,人家不肯卖我那么多,只好少买点了。我还发愁明天怎么办呢。”
    “怎么不做了?没听说他们家出什么事啊。”
    “他那个老婆穿金戴银,天天抱着她那个儿子在街上逛,日子过得挺美的。”
    “听说是他后老婆。”
    “哪儿啊,那猪肉刘在乡下有老婆!儿子都快娶媳妇了。他跑到城里来开肉铺,又娶了这个,又生了个小的,从此就不肯回去了。”一个客人笑着说,“他以前刚来的时候,他那个老婆还从乡下给他送猪过来呢,一个女人拉着板车,拉着三百多斤的猪,能干着呢。”
    男孩把马天保的砂锅给他端过来,“客人,这是你的,好了。”
    砂锅里是满满的一锅!香气扑鼻。杏子般大的馄饨浮在上面,汤面上撒着葱花、紫菜、虾皮和榨菜,还滴了两滴香油。
    马天保顾不上再听他们闲话,端着砂锅回了祝家楼。
    楼梯上的邻居们也都回去吃饭了。
    马母竟然挪到了门口,扶着门框往外张望。
    看到马天保回来,她连忙打开了灯。原来刚才他不在家,马母就把灯关了。
    马天保把砂锅放下,让马母和马父吃饭。
    马母说:“你吃,你先吃,我一会儿再喂你爸。”
    马天保摇摇头:“没事,张妈说会给我留饭的,我到时再吃。”
    马母还要再说,马天保从他的书包里拿出抄写的纸笔和墨水,还有几个空白的信封,他说:“妈,我写几封求职信,就在外面路灯下,趁着现在路上人少,我要赶紧去。”
    他不等马母再劝就拿着东西出去了,就在祝家楼外的路灯下,坐在地上,把纸放在膝头写,因为无处着力,他又没有浪费的资本,心里又紧张不安,每一句话都要在心里来回计量才写下,每一个字、每一个笔划都工整无比。
    他心里计算着要去哪些地方,英文的写一遍,中文的再写一遍,还想着要是能用毛笔再写一遍就更好了。
    夜色渐深,路上的行人很快就变少了。
    马天保一心一意写求职信,没有办法顾忌别的。
    苏纯钧从公车上跳下来,快步走到祝家楼,然后就看到了马天保。
    他以为是个乞丐,掏口袋想给他两毛钱让他到别处去,走近才看到是个年轻人,身上穿的一看就是当铺淘来的旧衣,跟着就认出了他。
    他走到旁边,看马天保是借着路灯写字,就刻意避开光线,不挡他的视线。
    看了一会儿,发现他是在写求职信。
    等马天保写完这一句,他才说:“我那里有桌子,可以借你用。”
    马天保一看是他,连忙站起来,“苏先生,您回来了。”
    苏纯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这求职信写得挺好的,你想去哪里求职。”
    马天保以前在学校时想去的都是报馆或编辑部,从没想过要去公司求职。他现在饥不择食,又毫无头绪,所以打算沿街走过去,哪间公司都去敲门问一问缺不缺人。
    苏纯钧不愿看他四处碰壁,道:“外国银行就算了,那里除了外国人就是印度人,他们不用中国人。除非你有留学背景,在他们的学校里读过书,是校友才好办些。”
    马天保听了自然十分难过。
    苏纯钧继续说:“不过,他们那里的收发室倒是很需要有人帮忙写信和信封,你要是愿意,可以去收些回来写,像是贺年片、生日卡,这些都可以。他们是要发给客户的,所需量极大,又需要会写英文的人。我看你的英文字写得很不错,可以一试。”他抽出马天保写的英文求职信,说:“拿这封信去,当面交给他们,如果你英文说的不错,也可以直接表演一下,这份工作拿到不难。三百件的话,可以赚一块钱。对了,要是你嘴甜,还可以吃他们那里的糖呢。”
    苏纯钧笑眯眯的说。
    这可都是他当年的经验呢。
    马天保会读写英文,口语其实是没有太多把握的,因为他从来没有与外国人对过话,只是跟同学练习过。他此时下定决心,也壮起胆子,决定去试试看!
    他跟着又指点马天保,要是钢笔字和毛笔字都会写的话,百货公司也是需要大量的信件的,都是送给客户的,都要亲笔去写,所以他们也愿意付钱请人写。
    “那里是五百件一块钱,不过因为要写毛笔字,所以你最好再准备一封毛笔字的求职信,再附上两首诗,这就十拿九稳了。”
    马天保从小长在金公馆,虽然金家没有掏钱专门送他去上私塾,但他要不是勤奋又聪明,也不会成为王公子与孙炤的小伙伴。所以,他是会作诗的。虽然不高明,但吟诵几首合乎时节的诗句是手到捻来。
    苏纯钧拉着他进去时,看到他的脚还是一拐一拐的,皱眉道:“你最好还是把这腿治一治。你总不能靠抄信过一辈子吧?治好了腿脚,工作才更好找。”
    马天保苦笑,他哪有时间?也没有钱。家里全部的钱都要先给马父和马母治病。
    他感激道:“多谢苏先生教我。”
    苏纯钧上楼时看到马家的新家就在一楼,还特意在门前跟马母打了声招呼才上去。
    他回自己屋里换了衣服,又去敲祝家的门。
    今日他回来的晚了些,以为祝家已经吃过晚饭了,不想门一开,张妈呼道:“万幸,可算回来了一个!我去给你盛饭,苏老师,你快去坐。”
    苏纯钧笑道:“还有我的饭呢?这都八点多了,你们还没吃?”
    杨玉燕笑盈盈过来拉他,两人站在餐厅门前说话:“我们早吃过了,只是今晚我妈没回来,你也没回来,只有我和姐姐吃,张妈就做多了。”
    杨玉蝉在卧室里算账,要给祝颜舒看的,这几日家里的钱花得多,名目又零碎,她边记边写边算,都顾不上管妹妹与苏老师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密说话了。
    张妈今天特意包了馄饨,早就准备好了,人一进门就可以煮,一会儿就能吃上。
    苏纯钧闻到香气,坐下高声说:“张妈,别担心!多少我都吃得下!”
    张妈端着碗过来:“你可得了吧!我就费这一回事,还不是瞧这几天你们都没怎么吃好。这又不能久放,我只包了五十个,明天早上再吃一次就没了。”
    苏纯钧有日子没吃这种自己家包的馄饨了,皮薄如蝉翼,在鲜汤中浮浮沉沉,每一个都能看到里面包着的青菜与粉色的虾肉。
    他一口一个,烫得舌头都要起泡仍舍不得吐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眼泪都要挂下来了。
    “好吃,真好吃,天啊,我今日才算是过年了。”苏纯钧大加夸奖,夸得张妈心里别提多舒服了。
    这时有人敲门,张妈连忙说:“锅里还有呢,你不够吃再去盛。”就匆匆过去开门。
    敲门的正是马天保,张妈一见他就说:“我给你拿,你不要进来。”
    门没关,马天保就站在门口,依稀听到屋里的说笑声,好像有苏先生?
    他不敢进去,不敢探头,反而要装做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生怕惹人生气。
    张妈提着一兜馒头,还拿了一罐子酱菜,拿给他说:“我自己蒸的枣馒头,还有这个也是我自己炒的,你拿回去吃吧。”
    东西都是新做的,说是“剩饭剩菜”。这都是祝家照顾他的自尊心,在千方百计的照顾他。
    马天保抱在怀里,深深的鞠了个躬,转身下楼去了。
    第78章 恩
    马天保推着自行车,马父用被子包着,被麻绳绑在了横梁上,就这样一路艰难的才来到了这家“吉祥中药堂”。
    这家药堂没挂匾,就在屋檐下挂了一盏破灯笼,上面写着吉祥二字。
    他一路找过来,还是问了街坊邻居才找对了门。
    大门里头是院子,院子里排着好几张竹板床,上面晒满了药材。几条横七竖八的绳子穿过院子,衣服、裤子和药材并排在一起享受阳光。
    一个留着文字胡的中年男人把着一只茶壶,正坐在躺椅上仰脸晒太阳,听到动静才张开眼,看到马天保推着自行车,车上还绑着一个马父,他也不必问,站起来说:“马先生对吧?进来吧。”
    马天保连忙把车靠在墙上,把马父解下来,背进去。
    中年男人看他拖着脚在地上走,问:“棍棒伤?几个月了?”
    马天保:“三个月了。”他说着把马父放在屋里的诊床上,解开被子。
    中年男人弯腰给马父看诊时说:“你这个腿现在还算有得治,不过要静养,半年不能下床,下床就要用拐。现在不治,一年后就基本治不回来了。”
    马天保退后几步让出地方,说:“大夫,我没事,您先给我爸看看吧,我妈在家,改天还要再麻烦您给我妈也看看。”
    中年男人把马父翻过去,对着他的背又敲又扎,还让他把马父扶起来,让他自己走走开。一番诊视之后,中年男人把马天保叫出去,说:“我能给你爸止疼,让他再也不疼,能比现在好受点,当然,止疼以后他还是没办法站起来,手脚只能弹动,拉尿都有感觉,跟现在没什么区别。”
    马天保急切的问:“那我爸还能站起来吗?”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
    马天保喉咙干涩,艰难的问:“那我爸还能……”
    中年男人从他进来就看出来这不是一家有钱人,他叹道:“王公贵族也过不了生老病死这一关,你啊,看开点吧。能叫老爷子少受罪,就是你的孝心了。”
    马天保进去后,没有告诉马父中年男人都说了什么。
    中年男人笑呵呵的跟马父聊天,夸他儿子孝顺,马父骄傲的说马天保是大学生呢,中年男人立刻惊讶的说:“老哥,没想到啊!这要是在过去,那就是状元郎啊!老哥,你以后可要享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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