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纯钧只好又抱回去,这回不敢再用劲,小声求饶:“天地良心啊,我哪会忘了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
    杨二小姐无师自通,天生就知道怎么折磨男人,吊着眉毛说:“我才不信呢,今天都第四天了,你才来!”
    她捏着“四天”这个事不放,苏纯钧实在是辩白不得。
    要是个蠢男人,只怕就该说“我是要工作,工作自然比你重要”。
    但苏纯钧不是蠢男人。何况在他眼中,不管是财政局的事还是市长和日本人,都不及杨二小姐的一根头发丝重要。倘若有个男人,认为同事与繁重的工作远胜与相爱的女子亲亲我我,那此人就不是个男人。
    夫妻相处之道,在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杨二小姐强辞夺理,苏先生照单全收,甘之如饴,实乃一对佳偶,其中乐处,不足为外人道哉。
    这要是在屋里,苏纯钧敢跪下抱着杨二小姐的腿发誓。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可惜是在外面,苏纯钧只能再三发誓说:“我发誓!我真是每一刻都在想着你,心里都是你。”
    杨玉燕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他,睨着眼儿,横着秋波,小嘴嘟得老高,冷哼道:“男人发誓都像放屁,不能信。谁知道你在外面会不会应酬,会不会有什么歌小姐、舞小姐……”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就红了。
    这是杨二小姐深植在心中真切的担忧。
    现在这个世道,是个可以公然纳妾、置小公馆的时代,是个男人百无禁忌的时代,是个新旧思潮冲击,百废待兴,混乱无序的时代。
    苏纯钧现在身在泥潭中,哪怕她相信他的人品操守,却也不能百分百的保证他不会“逢场作戏”,又或者真的爱一个更适合他的女人。
    爱情,就是这么患得患失。
    她这边眼圈一红,苏纯钧的心就揪紧了。
    杨玉燕:“你要是做出那种事,我就跟你分手!我就离开你,让你再也见不到我!”
    苏纯钧捧着她的脸蛋,一串珠泪恰到好处的就这么滑下来,落在他的手上。
    他去擦,眼泪却越擦越多。
    “我不会的。”他的额头靠近,“我发誓。”
    此时明明是天时、地利与人和皆备,但世事总有程咬金。
    杨玉蝉虽然放杨二小姐与苏纯钧一述离情,但一直用眼睛盯着呢,见苏纯钧抱起来没完了,立刻下楼喊施无为去叫人。
    施无为不明所以就当了枪,出去站得远远的喊了一声:“纯钧,你进来吧。”
    不一会儿,苏纯钧牵着杨二小姐,一手推着自行车就从小路那头出现了。
    施无为见他手上东西多,自行车上挂了不少东西,连忙跑过去,替他扶住自行车说:“我还想你为什么一直不过来呢,带这么多东西啊。”
    苏纯钧瞪了一眼这个程咬金,冷淡的说:“啊,这是我给别人带的。”
    进了屋,杨玉蝉才假装刚从楼梯上下来,说:“苏先生,你来了?”
    苏纯钧对大姨子还是很客气的,点点头说:“大姐好,我这几天有点忙就没过来,今天才有空就赶紧过来了。”
    杨二小姐还在生气,甩开他的手,冷哼一声,坐到了沙发上。
    苏纯钧马上跟过去,紧紧贴着人坐在沙发椅扶手上,说:“我给你带了很多东西,都是你用的着的。”
    他去把那辆自行车推到廊下,将上面的提袋、礼盒都解下来拿进来,一样样摆给杨二小姐看,有给她买的中式点心、西式点心、巧克力、牛奶糖、书、杂志、画报、衣服、布料、鞋、手提袋,还有那辆自行车。
    全都是给杨二小姐的礼物。
    其他人的礼物只有给代教授的一份外文报纸,是他从市长那里拿来的,反正放在市长家也没人看,他看一看觉得有意思就放起来了。
    还有给祝颜舒带的一个鼻烟壶,里面装了上好的鼻烟。这也是别人孝敬他的,他自己用不上,杨二小姐也用不上,就送给祝颜舒了。
    其他人都没得礼物拿。
    施无为看苏纯钧在杨二小姐的面前、脚边摆满礼物,以求杨二小姐一顾,张口结舌,他悄悄问杨玉蝉:“谈恋爱都是这样谈的吗?”
    杨玉蝉自然不可能批判自家人,但也不好说这就是常态,只好含糊道:“他们感情好。”
    施无为以为假如以礼物来衡量感情,那苏纯钧对杨玉燕的感情那真的是相当多了。
    见到这么多的感情让他有惊心之感,不得不先避让开,到别处去静静心。
    他以前以为最难的爱情就是写情诗了,他对诗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连打油诗都不会写。
    万万没想到爱情竟然还需要这么多的礼物,这就更吓人了。
    第142章 敢问路在何方
    苏纯钧这四天也是忙的很,现在祝家搬到了更安全的学校,他就等于少了一桩心事,四天里只回去了两次,还是为了换衣服睡一觉,剩下的时间一直都在市长和市政府两边跑,他已经正式从财政局调到了市长身边,成为了窜升最快的人,还不小心顶了何处长,毕竟何处长伤了鼻子,面相不雅观,古代做官都讲究一个长相,到了现在也是一样。
    他这几天都不在,不知道宪兵队跑来祝家楼收各种款子,竟然把那三家租户给吓跑了。
    “我回去了才知道,救火队来收钱,一家五十,收了钱以后,那三户就连夜搬走了。”苏纯钧说。
    救火队还是念着祝家的情份的,收钱时也没有打打骂骂。只是以前收这种钱的时候,都是张妈出来应付。祝家收完钱再摊给租户们,不过祝家不会立刻逼租户们掏出来,租户们就能拖到月末或下个月再付,手头不会那么紧。而且张妈出来给钱,各局各部的也不会狮子开大口。
    结果现在祝家不在,救火队一见只有租户在,就一点折扣都不肯打,一家五十,少一分都不行。
    连马天保一家都掏了五十块。
    等这一笔钱收完,租户们再也不敢留在祝家楼了,生怕过两日卫生局、治安队也要来收钱。
    苏纯钧回来听说了这件事,就让马天保把门关了,他回来再开门,他不在家就不要开门,要是宪兵队非要收钱,就报他的名字,他去跟宪兵队的人谈。
    他说:“要是马家愿意搬到学校来就好了,要是他们一家不肯搬,那我想就说马家是祝家雇的工人,专门看房子的。”他坐在杨玉燕身边,握着她的手说,“我対人说,祝家母女已经搬到乡下去了,这房子现在是我在住,这样也省得那些人再来找麻烦收钱了。”
    他今天来也是想跟祝颜舒商量一下,看这个说法行不行。
    祝颜舒当即答应:“这样最好!万全之策。”她知道苏纯钧是担心祝家人多心以为他要霸占房子,她就重重的安他的心:“你若是方便,不妨就把家里收拾一下。正好租户们都走了,我也不打算再把房子租出去了,趁这个机会收回来,日后你们结婚了就可以住家里了,生了孩子也能住得下。”
    她拉着杨玉蝉的手,暗示似的使了个眼色:“大姐也记住我的话,日后咱们一家人是要住在一起的,我就你们两个女儿,可不会让你们住到别人家去。”
    杨玉蝉觉得不好意思,她现在可没有谈恋爱,也没有交男朋友的意思。
    代教授笑着说:“这样好。现在也不讲究古礼了,你们都是新时代的青年,不必再讲究女人一定要嫁到男人家里去,什么都可以商量着来的。”
    这话说到祝颜舒的心坎里去了,她笑着睇了一眼代教授,说:“听到没有?你们教授都这么说了,以后都给我照办。”
    苏纯钧第一个响应,他抓着杨玉燕的手说:“照办,照办。我们都听妈的。”杨二小姐觉得他会看眼色,赏了他一个笑脸。他就说:“我先把门窗都给收拾收拾,现在家里没外人了,该修的该补的都整一整,等你们搬回去时就都弄好了。”
    马天保可能真的是顾忌面子,最终也没有搬到学校里来,却认真替祝家看起房子来。祝颜舒知道了,就说按工人给钱,马天保一个月二十块,马大妈二十五,马大爷就不给钱了。为了不让张妈心里不舒服,也趁机给张妈涨了工钱,一个月五十块。
    祝颜舒対张妈说:“现在钱不值钱了,我给你银子,一年十两。”
    张妈以前也是把工钱都兑成银子藏在床底下,一听可以直接拿银子,客气道:“那可要给多了。”
    祝颜舒笑着说:“不多,不多,给多了您拿着就是。”
    苏纯钧一周能来个一两次,每回来都是大包小包的给杨玉燕送东西。他新添了一个逛百货公司的爱好,不知是不是睹物思人,平时见不到未婚妻,就逛百货公司给杨二小姐买裙子。
    各式的百褶裙、背带裙、荷叶裙,各式的衬衣,女人的丝袜,等等,他都买来送给杨玉燕,有一次他逛到女式内衣部,看到了美国女人穿的抹胸,流连数次,无奈没有胆量,担心买回去要被岳母和大姨子千刀万剐,只好打算着等结了婚再带杨二小姐来看一看,买回去可以增添生活情趣呀。
    杨玉燕从此不缺衣服穿。她从家里打包带来的衣服都没来得及上身,新衣服就堆成了山。本来她不敢带裙子来,害怕出了事不方便逃命。不料未婚夫送的全是裙子,哪一条穿在身上都是去参加舞会都不丢人的。祝颜舒见她不肯穿,骂她:“新衣服放旧了再穿吗?你什么时候添了这种小气的毛病?”
    她只好拿出来穿,天天一身新衣在校园里招摇,很快就在校园里出了名,不过跟着一起出名的还有她的厉害劲,若有人対此说三道四,杨二小姐可是不会客气。
    杨二小姐的杠精本事传自上一世,阴阳怪气的本事习自未婚夫大人,从不肯被人欺负的性格来自祝女士的家传,又有代教授在身后做靠山,还有杨玉蝉和施无为在身边护着,哪怕她天天穿新衣,也没吃过亏。
    今年的校园充斥着血雨腥风。
    不止外面的世界风雨飘摇,象牙塔里面也不能幸免。
    许多男同学都被外面的世界影响,纷纷投笔从戎,脱下校服就去报名点报名参军了。现在大学里头就有参军报名点,上午去报名,下午就被车拉走了。
    校长和教授们当然不能阻止,但征兵点却不代表会把所有人都送到同一个部队,他们有的去了山东,有的去了四川。到时战场相见,不知是战友,还是敌人。
    女学生也受到了影响,纷纷报名也要求参军。
    但现在的军队中并没有给女兵留下成熟的编制,大部分的女兵很可能会直接被送到情报部门,学习唱歌跳舞喝酒的本事,最终不知道是变成了军官的情妇还是沦落到了更加不堪的境地。
    稍微好一点的去处就是去当战地医护了。现在的随军军医组织,最成熟的当属国际红十字会和教会医院这两个由西方社会主导的组织了。
    杨玉燕、杨玉蝉姐妹都还没有报名,她们只加入了学校的校医队,却没有报名参加国际红十字会和教会医院,因为它们都是无国界组织,这两个组织能到中国来帮助中国人民就是凭着无国界精神。
    但杨玉燕两姐妹可不具备这么无私的精神。
    一旦报名以后,很难说她们俩人未来不会被派到敌方的战地医院去,到时遇上侵略者的队伍,她们可不能保证一视同仁的进行救治,不给一刀就是好的了。
    祝颜舒在此时出任学校教授,还是头一份的女教授,対校长来说真是一份及时雨啊。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合时宜,但他真的不赞成学生们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凭着一股冲动与热血就投入到战争这个搅肉机中。战争并不只有热血的浪漫,它是残酷的,无情的,是需要有充足的准备才能投身而去的。
    特别是女学生,天真的她们在战争中就是纯粹的牺牲品。
    校长希望她们能更成熟的思考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去做。
    杨玉燕在课堂上対女同学们说:“假如在战场上,你们能対侵略我们的日本人、德国人、美国人、法国人进行救治吗?哪怕他们刚刚开飞机轰炸了我们的城市?他们刚刚才用枪対着我们的人民进行射击,你们也能去救治他们吗?”
    因为按照希波克拉底誓言,所有的医护在走上这条道路之前就必须要发誓,不论面前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是恶徒还是警察,只要他们受伤患病躺在病床上,他们就要救治。
    杨玉燕摇头说:“我做不到。假如我见到侵略者,只会拿刀捅死他,绝不会去救他。”
    “我学习护理,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帮助自己国家的人,为了我们的战士和人民,而不是为了崇高的理想。”
    就算仍有女同学攻击她和杨玉蝉没有报名加入护理队伍,没有写誓师书表示只要有机会就投身战地医院成为护士,但她的这番话还是流传了出去,引起了一些讨论。
    不是关于去不去做,而是关于怎么做。
    他们不缺少热血,他们只是缺少道路。
    杨玉燕掏出了那本德语原版的《共产堂宣言》,去敲代教授的门:“教授,您有这本书的翻译吗?”
    她想,既然大家没有正确的路,那她干嘛不把路指出来呢?
    就是需要先翻译一下。
    第143章 良师在侧
    杨玉燕来找代教授也是想取个巧,抱着那么一点点希望盼着代教授把好人好事做了,帮她把这本书给翻译过来。
    但是,她也深知老师的套路。
    果不其然,代教授听说她问此书的译本,取来翻一翻,合上书就笑着说:“这本啊,我记得学校里是有人译过的。”
    大学里各种人才都有,西方世界的精神早就被渴望着出路的前人们耙过二三十年了,皇帝还想过要变法呢,朝廷积弊不是一代两代的事,甚至大清的洋人大臣都能数出一筐来。
    所以杨玉燕手里的这本《宣言》,也早就有人翻译过了。
    杨玉燕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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