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笑道:“你别说,我都明白。唉,我学问不行,不能教书育人,但我也是想救国的,也是一心一意想奉献自己的。没人领情不要紧,我自己明白就行。”
    这次的事其实不复杂,哪怕不是身在其中的人,只要是对政治敏感一点,都能发现政府与日本人之间艰难的博弈。
    学生们太年轻了,他们还没有自己成熟的思想,极容易被片面的消息煽动。他们虽然认出了真正的敌人,却在错误的时机发动了攻击,反而带给了对手更多机会。
    这不是他们的错。只要给他们机会,等他们成长起来,这就是对中国最热血最真诚的一群人。
    校长和代教授他们一点都不生学生的气,更不会怨恨学生。他们只是发愁,只是不明白该怎么去引导学生,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正确的道路在哪里,又该怎么指点学生们呢?
    祝颜舒的课堂上,杨玉燕和杨玉蝉这两姐妹就如同哼哈二将,替祝教授保驾护航。
    刚好说到中国目前的出路在哪里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太宏大了,很多人都有说的头头是道,但很多人也不知道该听谁的,目前是谁的声音大听谁的。
    杨玉燕趁机拿出了《宣言》,她仿佛在述说一个真理一样的说:“我觉得目前中国走的路都不对,美帝国主义怎么可能会允许我们走和他们一样的路成功呢?就算在他们的帮助下成功了,那他们什么时候想打败我们,就可以什么时候动手,因为他们什么都知道,而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总会比我们快一步。”
    假如这是开头,那她已经说服了教室里所有的人,包括祝颜舒。
    ……因为听起来真的很有道理的样子啊。
    杨玉燕把《宣言》推出去:“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走一条跟帝国主义完全不同的路才行!”
    德文版的《宣言》对着大家打了一个羞涩的招呼,八成的人在翻开以后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杨玉燕开始拉壮丁了:“我想把它翻译出来给更多的人看,大家一起来吧!”
    做为一个五语全才,她开朗的把这个伟大的任务交给了更多的人,深藏功与名。
    第148章 第一次课堂讨论
    《宣言》这个书太小众了,虽然也是老马的心血之作,甚至是他渴望建功立业的最大一块基石,但真的太小众了,完全没有他的另一部著作出名。
    杨玉燕拍出这部惊世奇书之后,收获的是众人迷茫不解的眼神。但作者的大名还是引起了注意,很快有人想起了《资本论》这部大作。
    《资本论》就像是对准资本主义的一个重拳,很早就有英译版了。在这座大学中也有不少人读过,一看老马的名字,立刻就有人说起了《资本论》。
    作为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荼毒的杨玉燕,意味深长的背诵出了那段响彻千古的名言:“……当资本来到世间,每一个毛孔都流着肮脏的血……”
    由于背诵的记忆太深刻,杨玉燕当堂背诵出来时,那真叫掷地有声。
    而这段话之所以能被小学生们一代代的去背诵,因为它确实揭露了资本的真理。
    资本没有国家、法律、民族,没有人性、尊严、羞耻,不信奉任何一个神明。
    它唯一的真理就是钱。钱就是他的皇帝,他的主宰,他的信仰,金钱所指的方向,就是他前进的目标,他必永往直前,永不退缩。
    杨玉燕的表演震住了学生,连祝颜舒都觉得自己这个小女儿脱胎换骨,要位列仙班,得道成仙了。
    毕竟再多人去读《资本论》,也没有当年政治课本上的总结一针见血,那毕竟是凝结了无数学者心血与智慧的结论。她把这结论拿出来哪怕一点点——只要她记得住——都令人忍不住拍案叫绝。
    有《资本论》在,老马的《宣言》也成了学生手里的无价之宝。何况这玩意整个城市也未必有十本,祝家这一本还是当年祝老爷子跑德国去听沙龙演奏时拿回来的呢,物以稀为贵。
    祝颜舒不记得这本书,但记得祝老爷子当年的事,她就坐着对同学们讲故事。
    在科技革命兴起的时候,西方各国的国力都大辐增长,人民向城市聚集,工厂越开越多。当肚子不饿了以后,思想与艺术的花就开始开放了,像遇到了春天的雨水,蓬勃发展。
    沙龙,就是聚会。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参加沙龙,为了让沙龙更有人气,沙龙里一定不会缺少年轻的女人与小姐。哪怕是只接受绅士们参加的纯男性的沙龙,也会邀请歌唱家前来演唱,或弹奏钢琴来助兴。
    当然,烟与酒肯定是不会少的。
    祝老爷子坐着轮船走遍整个西方大国,他一边看着这些国家换上了钢铁的心脏,一边参加他们的沙龙,品味他们的生活。
    祝颜舒讲了两件祝老爷子在英国和法国的沙龙中的小趣事,还有他在德国的见闻之后,就看到代教授坐在教室后面在偷听。
    她马上不说了,笑着招呼学生们:“代教授来了,让他给大家讲一讲。”
    学生们扭头看到代教授,马上纷纷提问题。
    “代教授,你也去过英国,祝教授说的是真的吗?”
    “代教授,你读过《资本论》这本书,你给我们再讲讲吧!”
    “代教授,这本书你看过吗?”一个学生立刻举起《宣言》。
    代玉书接过《宣言》,拿在手上,走到祝颜舒身边站着,对教室里压一压手,等教室里安静下来了,他才笑着说:“这本书是祝老爷子的珍藏,我没有读过。不过前几日我在小杨同学那里看到过,是一本非常有启发性的书。”
    祝颜舒讲的外国见闻与他的经历不同。因为他与祝老爷子根本是两个阶层的人。虽然两人当时都是留学生,但祝老爷子是带着仆人,以官家名义去上学的,他们注定看到的是不一样的世界。
    他见过的西方世界充满着中国没有的知识,他想把这些全都学会,全都带回来教给自己的国人。
    而祝老爷子见到的是港口巨大的轮船,昼夜不停的运输着;浑身都被煤染成黑色的工人一刻不停的工作,直到死为止都不能停下来;无数的工厂在夜晚也继续开工,巨大的烟囱不停的向天空喷吐着烟雾,空气中都是落下的灰雾。
    不止英国,不止法国,不止德国。他乘坐轮船走到的每一个地方,都已经换上了钢铁的心脏与钢铁的骨骼,城市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发展着,人民被钢铁的心脏输送到了整个国家,甚至外国,他们正在越来越强大。
    所以,祝老爷子回国以后,不求官,不求富,不开工厂,只收学生,资助他们读书,不管他们是想在国内读还是想出国读,他都愿意帮助他们完成心愿。
    隔着数十年,代玉书像是与祝老爷子隔空握了一下手。
    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国家已经落后了,而他们都把希望放在了下一代身上,更多的下一代,永远的下一代。
    救国已非单人支臂能做到的事,他们需要的是更多的人与更多的力量。在这之前,他们愿把一切都花在培养下一代身上。
    一个男学生问:“代教授,外国真的有那么多工厂吗?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来我国办工厂?”
    前面这个问题,杨玉燕不知道,但后面这个她可以答!
    于是她抢答道:“因为我们这里的工人只需要很少的工钱。”
    她周围的学生立刻看向她,在这段时间里,她证明了自己不是一个小孩子,虽然比他们小几岁。
    “工钱越少,他们的成本就越少,赚的就越多。”她说,“就像包身工,连钱都不必给,那工厂老板要掏的就只要原料费和电费水费这些钱了。”
    代教授说:“因为我国现在还有卖身为奴的事。”他暗叹一口气,走过去把教室关起来,压低声说:“因为我国是奴隶制社会,我国是可以公然蓄奴的。”
    学生们也都配合的压低声。
    一个男生问:“可是外国不是也有奴隶吗?他们有黑奴。”
    一个女生反驳他:“因为他们自己国家的人民没办法当奴隶才要从外面劫黑奴啊。”
    这真的很沉重。所有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他们的国家没有反对蓄奴,这就给了外国人可乘之机。
    一个男生站起来大叫:“我们应该废除现在所有的奴隶制!让所有的人都不能再用家仆、下人!这样……”
    杨玉燕很敏感,马上反驳他:“你知道美国林肯废奴后发生了什么事吗?”她不反对废除奴隶制,但她反对一刀切!要是强迫张妈离开祝家,那她肯定没办法活下去了。
    美国的黑奴历史很漫长,所以他们也有着漫长的废奴历史。
    林肯废奴的历史课这些学生都上过,杨玉燕也不是第一次在课堂上反驳这个问题了,她都不用再多说,跟她一起上过课的小伙伴们就七嘴八舌的替她反驳了那个男生。
    杨玉燕只需要在最后说:“如果你没有办法创造那么多的工作岗位,那就是在送他们去死。”
    这里其实有一个活例子,就是马天保一家。
    但杨玉燕犹豫了一下没有说。
    杨玉蝉沉默片刻,说:“我曾经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的父母都在做下人。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他的朋友们没有一个歧视他或看不起他的。但后来出了事,他的父母被赶了出来。他们没有房子,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很快就变得穷困潦倒。”
    在座的学生中有的人家里没有下人,有的人家里是有下人的,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家里下人的事,有鸡犬升天的,也有全家出事的。
    或许各家的情况不同,但一样的是所有被赶出去的下人,只要是青壮年,都会很快再次卖身为奴。
    不是他们想做奴仆,而是这是他们唯一熟悉的工作,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找工作,可以养家活口。
    祝颜舒是这里面最有发言权的,因为祝家曾经家大业大。
    她说:“祝家曾经有许多下人,在江南有许多纺织工厂,在山西有晒盐厂,这些工厂多的有几百年历史,少的也有几十年。当祝家没落以后,这些工厂都必须卖出去。工厂里的许多工人都是当地的百姓,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做着同一种营生。当然,他们都是雇奴。工厂给他们发工钱,但他们也签了卖身契。所以当我们祝家卖掉工厂的时候,是连工人也一起卖掉的。”她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但是当时,在江南有几个纺织厂卖的时候,买主不要那么多纺织女工,他们打算在工厂使用美国的纺织机,只需要一些年轻的会操作机器的女工,年纪大的女工就都不要了。”
    教室里有的感情丰富的女同学已经在哭了。
    杨玉燕和杨玉蝉都没听过这些事,她们很惊讶,但以前也不会在家中聊这个。
    也只是现在,祝颜舒当了教授,她才会在课堂上讲起这些事。这些事,她不必告诉两姐妹,因为这对她们没有用。但她却可以告诉这些学生,让他们对世界有更多的体会。
    那个男同学受到了震动,他说:“祝教授,那后来呢?”
    祝颜舒摇了摇头:“剩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当时我还没有出生呢。听家里人说,每个被辞掉的女工,祝家都给了二十两银子让她们安家,但这是比不上一份工作的。这些女工只能再去其他的纺织厂找工作。假如所有的纺织厂都要用美国机器呢?他们都不要这些年纪大的纺织女工呢?”
    男同学坐了下来,陷入了沉思。
    祝颜舒说:“废除奴隶制是一件看似简单,实则一点也不简单的事。它需要很多的准备工作,才能避免更大的伤害。”她对所有的同学说,“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一份工作,不止是男人,还有女人,还有街上千千万万的人。工作才能养活自己,养活家里人,才能吃饱穿暖。”
    一个女学生说:“那就是还是要办工厂吗?实业救国才是对的吗?”
    另一个学生反驳她:“工厂现在也不要不识字的工人了,年纪大的,肢体残缺的都不要,不能操作机器是没有工作的。现在哪家工厂都是机器操作的。”
    第三个学生马上说:“政府办过扫盲班!我们学校也办过,要扫盲,要让大家都学习知识才行!”
    更多的议论加入了进去。
    “学习要学到猴年马月?外面街上那些人,一辈子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你告诉他们找工作先要上一年学,那这一年他吃什么喝什么?他家里人吃什么喝什么?要养老婆孩子的。办过的扫盲班好多都失败了,不行不行,这是空中楼阁,是不切实际的。”
    杨玉燕也加入进去,热情的说:“可以有针对性的。比如想当剃头匠的,就教他剃头,想当工人的,就教他怎么操作机器,想学什么就教什么。”
    “你这个说的倒是有道理!”
    “法不轻传,艺不轻授,哪有那么多师傅愿意将自己压箱底的技术白教给别人啊。”
    第149章 课堂之外
    从祝教授的课堂上离开,傅佩仙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在这之前,她虽然一直想要为国家为人民做一些事,但却一直都没有什么方向,好像眼前全是迷雾,让她不知道到底哪一条路最需要她,她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在这种情况下,她每周都去教会医院当义工,也会去教堂当义工,她还去中医药馆舍药,去尽力帮助更多的穷苦人。
    但是不管是教会医院还是教堂,她当义工时都只是去负责迎接一些衣着不凡的外国人,因为她是大学生,擅长英文,可以跟那些外国人侃侃而谈。她根本没有帮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也是她最想帮助的人。
    而去中药馆舍药时,每回都要家里人派长随跟随保护,她去那些贫苦人聚集的地方舍衣舍食舍药,时常遇上打劫的和尾随的,幸亏有家人保护,她才能安然无恙。
    她也曾写文章,想要唤醒沉睡的大众,但她的文章投到报社总是失败,报社编辑说她的文章“不值一文”,还奇怪她这种小姐怎么不写一写衣裳首饰,明星八卦趣闻,或是风花雪月,这类文章才更好登。
    她的父母也不可能出钱开个报社帮她印报纸啊,傅家还没有这么阔气。
    她向家人争取的时候,表哥与父母都在问她“你的事业到底是什么呢?”
    她说:“我想帮助外面的人!我想为国家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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