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女士问:“家里都好吧?”
    代教授笑着说:“都好,都挺好的。”
    他亲生父母已经去世了。少东家已经成了东家,油坊的老东家也已经去世了。
    少东家现在是个看起来黑瘦黑瘦的小老头,头发花白,笑眯眯的。看到他回来,乐得从屋里跑出来抱着他大笑,拉着他进屋,喊两个儿子带孙子来给他磕头认亲,说他是叔叔,让小孙子喊他叔爷爷。
    他还见到了他的弟弟。在他父母去世后,少东家就收留了这个最后留下的孩子,起名为玉生。
    那时他已经回国,在大学教书,说这一生都不会结婚了。少东家拉着他弟弟说:“我替你养这么大,你以后拿他当儿子吧。”
    玉生已经十四岁了,有些羞怯胆小。
    少东家说玉生不像代教授那么聪明:“接回来之后就让他跟着我孙子的先生读书,就是不像你当时那么机灵。”
    少东家听说代教授已经结婚了,还多了两个女儿,顿时高兴的拉着三个孙子说:“有没有瞧得上的?送你当女婿!”然后叹气,“早知道你会有两个女儿,我就多生一个儿子了,现在这两个都成亲了,不合适。”
    代教授实话实说,两个女儿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少东家的这三个孙子只怕是配不上。
    少东家结婚早,生儿子早,儿子们结婚也早,所以连孙子都抱上了。
    少东家问他:“你什么时候抱孙子?”
    代教授想了想,说:“快的话,两三年后就能抱上了。”
    少东家笑着说:“我还当你这辈子没机会抱孙子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什么都有了。好好好。”
    代教授问现在家乡情况怎么样?
    少东家叹气:“唉,怎么可能好得了?”
    抓丁抓的地里的人都跑光了,油坊也被各方盘剥好几回。
    少东家:“家里的驴啊牛啊猪啊,早就没了。现在家里也就养养鸡鸭,可以吃个肉。”他把手伸出来,两只手上全是老茧,“我现在天天下地。”
    油坊倒是还开着。
    少东家:“他们指着我们做火油呢,上一年交了四千斤火油,好家伙,一队兵守着我家大门口,出村的路都堵严了,交了油才撤了。”他指着路口说。
    “我们家比别处都还好些,还能活。开布坊的徐四那一家,早就全家上吊了。”
    少东家眯着精明的小眼睛,笑着问他:“外面的日子也不好过吧?你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这叫开不了口的代教授开了口。
    少东家听了他想藏东西,想了想,说:“藏也是能藏。要是能下水,就沉到河里去吧。那河滩子深的很,有好几个大洞,外人也不知道哪里有。”
    油坊少不了油布。
    少东家带着全家老少,男男女女一起上阵,跟代教授把机器运进来,全都里外三层的裹上油布,一趟趟的全沉到河心的洞里去了。
    然后他才回来。
    少东家把他送到大路口,看着他走。
    少东家:“这一趟走,只怕是不会再回来了吧?到我闭眼前都见不到你了。能最后再见一面挺好的,走吧,走吧。”
    代教授哭得不像个人样,抓住少东家说不出话来,最后跪在了他的脚下。
    少东家摸出一个小包,里面是两块银子,塞给他:“没什么钱了。带上吧。”
    代教授也带回来了一包黄金,摇头说:“我有,我有。”
    少东家:“你有你也花不到自己身上。我给你的是我的,你自己的留着。”
    他的胸口现在还放着那两块银子,已经叫胸口煨的发烫了。
    第291章 宴会
    代教授在家待了一晚上就匆匆去找唐校长报告事情的进展了。
    祝女士之前一直待在家里,现在也跟着一起去了。
    似乎车轮开始转动,一切又开始加速起来。
    张妈在厨房沉默的做着家务,好像不想看到空荡荡的祝家楼。
    苏纯钧发现时,张妈已经在厨房和旁边的储藏室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陶罐和缸。她把他叫进去,一件件指给他看。
    “这边是腌萝卜,甜口的,吃的时候自己拿出来洗干净上面的料粉,切一切再装盘,不用热啊。”
    “这个是酱萝卜条,甜辣的,这个不用洗,用筷子挟出来吃,想吃炒米了也可以切成粒放进去一起炒。”
    “这个是酱黄瓜,甜辣的,里面放了姜,姜不能吃啊。”
    “这个是辣白菜……”
    “这个是酸白菜……”
    “这个是梅干菜……”
    “这个是酱瓜……”
    老太太仿佛是怕这两人饿死,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做了将近一百罐的酱菜,还腌了咸鸭蛋,做了松花变蛋。
    苏纯钧跟着记下来,赤红色的小罐子里是酱黄瓜,这个大口的陶黄色缸子里是酱萝卜,上面绘着提篮仙女的缸子里是酸菜疙瘩,这个切片炒五花肉加两把干辣椒二小姐最爱吃。
    酱瓜可以用来配粥,梅干菜用来蒸排骨,等等。
    以前他只记得二小姐喜欢吃巧克力和西洋饼干,爱吃龙眼小包子,现在他还知道了二小姐喜欢吃甜口的菜,甜味的酱黄瓜酱萝卜她能自己当零嘴吃一碟子,她不太爱吃辣,但要是放了重重的糖再加点辣,那她就十分喜欢了,用这种方法做的虾啊蟹啊炒鸡子,她都特别喜欢吃。
    除了爱吃甜,她还爱吃酸。家里腌的酸菜几乎都是她吃的,做汤做面炒菜,她都喜欢吃。不管是酸甜还是酸辣,都可以。
    张妈数落着:“以前大头做菜只放辣,他要是肯多放点糖,或是加两勺醋水,燕燕那段时间也不会瘦得那么厉害。”
    苏纯钧:“您放心,我记下了,以后请来厨子,一定叫他按照燕燕的口味做饭菜。”
    张妈点点头,“她们娘俩都挑嘴,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是真不好侍候。”
    苏纯钧:“您放心,我找来的人,肯定叫他好好侍候,不会不服管的。”
    他扶着张妈从厨房出去。
    张妈拉着他的胳膊说:“你要盯着燕燕吃水果,女人吃水果对皮肤好。她懒得很,嘴虽然馋,可是自己想不起来吃,太麻烦的东西她也懒得吃。你要把皮剥好,切成块,摆在小碗里,给她送到眼前,她才高高兴兴的吃,好像多喜欢呢,可是只要看不见,她就根本不碰。”
    苏纯钧:“我记下了,一定让她好好吃水果,一天一个苹果。”
    “单吃苹果可不行,香蕉啊荔枝啊梅子啊桃子啊,你就跟着季节买,像现在就是吃山楂和柿子的时候。”
    苏纯钧笑着说:“我记着了,以后隔几天就去市场看一看,见到有新鲜下来的水果就买回来给她吃。”
    张妈:“你也吃。你们一起吃。”
    苏纯钧笑着点头。
    这段对话,苏纯钧没有告诉祝玉燕。他想,就算她不知道,她也一定明白张妈有多舍不得她。
    祝家楼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每一日都有无数的新鲜鸡鸭鱼肉送过来,餐桌上无比的丰富。
    门前的大街上也重新有了人流,衣衫光鲜的男女与衣衫破旧的百姓一样多。
    外面的店铺也有一些重新开了张,似乎社会已经重新走进了正轨,就像这迟到的新年一样。
    蒋要员要办新年宴会,宴请许多客人。
    苏纯钧既要工作,也要参加宴会。
    祝二小姐坐在沙发上问:“我也要去?”
    祝女士说:“你是一定要去的。不能叫纯钧自己一个人去,那样不像话。”
    一些社交场上的潜规则也由祝女士一一教给了祝二小姐,日后她都用得上。
    “已经订婚的男女在社交场合上只要没有意外,都是要一起出席的。只要有一次不是一起到场,立刻就会被人猜两人已经分手。要是结了婚的,那就是已经离婚了。”祝女士讲。
    这个意外,基本相当于家中有人去世,或是本人已去世,或是本人受了不良于行的重伤,或是重病,等等。
    祝二小姐提炼中心思想:“只要没死就要去。”
    祝女士:“没错。”
    别觉得上流社会就不八卦了。社交场就是个巨大的八卦场,每一个人都在传别人的八卦,自己的八卦也逃不掉别人的嘴巴。想在社交场上不被任何人说,那是不可能的。
    “不管是死了的还是没出生的,只要你有一个姓名在,那就逃不掉。”祝女士下断言。
    祝家当然也曾经被八卦包围。从祝老爷子到祝女士,都被传过不少八卦。哪怕祝女士离婚后基本退出了原来的社交圈,关于她的八卦也从没少过。
    祝女士:“你虽然从没见过这个蒋要员和他身边的人,但他们一定早就听说过你,也知道你的许多事,这里可能有真的,也可能有假的。不管是真假,你听了以后一定不要想去辩白或解释,只要笑一笑就可以了。”
    祝玉燕:“不管真假?”
    祝女士:“不用管。”
    好吧。
    祝玉燕听了一肚皮的“社交场合需知”,心怀忐忑的挽着苏老师的胳膊坐上汽车,去参加这个新年宴会了。
    这跟冯市长那两次不同。冯市长是苏纯钧的恩主,是提拔他的人,两人是一边的。这回这个蒋要员可是据说是来查案子的,他对这里原本的官员应该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
    苏纯钧见她上了车还有些紧张,笑着说:“不必紧张,蒋要员很好说话。”
    祝玉燕:“他对你好不好?”
    苏纯钧点点头:“对我挺好的。”
    两人在汽车上没有聊太多,汽车径直开到了冯市长家的旧官邸,现在据说是蒋要员暂时下榻的地方。
    大门前两排士兵,全都扛着枪。
    停车的广场上还停着两辆军车,上面摆着机关枪。一柄对着大门,也就是他们刚才汽车开进来的地方。一柄对着天空(?)。
    祝玉燕看到机关枪还不是很吃惊,但对那个对着天空的枪很在意,下车后小声问苏纯钧:“那枪可以打到飞机吗?”
    她孤陋寡闻了。现在的技术可以让机关枪打中天空飞过来轰炸的飞机吗?
    苏纯钧小声在她耳边说:“不能。”
    祝玉燕:“……”
    原来是个哑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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