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传当时徐老爷是踉踉跄跄走回家的,马车都忘了坐。
    此事自然瞒不过万寿宫,深秋树木凋零,窗外落叶萧萧,郑太后略牵唇角,倒想不到徐家也能再出个像样的孩子。
    这事儿传到荣烺耳边已是第二天的事了,荣烺听说后也极为震惊。徐珠是舅家表兄,以前做过皇兄的伴读,荣烺读书时,徐珠就出宫回家去了。
    据她母妃说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儿,只是荣烺对这位表兄的印象真的不深。
    以前只觉着是位很斯文的表兄,当差周全谨慎,该升官的时候从没落下过,现在官职比徐家大舅舅还要高些。
    却想不到是这样的狠人。
    震惊之余,荣烺跟林司仪说,“到太医院传句话,让左院判过去给珠表兄瞧瞧,他是武官,别真伤着骨头。”
    林司仪令内侍去太医院传话,荣烺良久回神,同林司仪道,“这徐家也玄,这是怎么把好人给逼急眼了呢。”
    林司仪说,“狠人倒真是个狠人。”
    “以往没看出来,珠表兄不是寻常魄力。”
    不一时,内侍折回禀道,“左院判说早上大殿下就令他去过了,徐将官伤了左大臂,好在已止了血,用了伤药,约摸有个小半年就能养回来了。”
    竟伤的这样厉害。荣烺点点头,令内侍下去了。
    徐妃听闻此事后狠狠了哭了两场,那眼肿的跟烂桃一般,儿女过来定省时又开始落泪,荣烺劝她,“母妃你看开些吧。”
    徐妃哽咽着问儿子,“你可知阿珠这是发了什么失心疯,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荣绵也直叹气,“我打发人过去问,他也没说什么。”
    荣烺说,“这是念着情,给家里遮丑哪。”
    “什么丑!什么丑!你外祖家给有什么丑!”徐妃还不爱听这话,跟荣烺急眼。
    “你当我没说吧。”荣烺与兄长道,“皇兄你多照顾珠表兄一些吧,他也不容易。”
    徐妃哭,“真是上辈子造孽,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荣烺隐蔽的翻个白眼,真心觉着母妃简直没一句能说到点上的。这要不是不能忍的事,嫡长孙跟能家族决裂么?这要不是不能说的事,徐珠能闭口不言么?
    待兄妹俩将母亲劝好,出了麟趾宫,荣绵才告诉妹妹,“御史台今早就以大不孝的罪名参了阿珠一本。”
    “真没有御史不参的。”荣烺并不在意,“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徐家大舅又没往官府告珠表兄不孝,御史说了也不算。”
    荣绵说,“对名声影响就大了。”
    “反正皇兄你都清楚,他这必有隐情。”
    荣绵轻轻叹了口气,“一家人没有说不开的事,什么时候有空,我去劝劝阿珠。”
    “皇兄,你在说什么!”荣烺拉住兄长衣袖,低声道,“你要劝阿珠哥想开些也就是了,可千万别说让他跟家里和好的话。”
    “为什么?一家人哪。”
    “要珠表兄只是搬出徐家,还有可劝之处。既然宁割块肉还给徐家舅舅,他就是宁可死也不会与家族和好的。”荣烺真担心兄长慈悲太过去说多余话,“他又正伤的厉害,你劝他去跟家族和好,岂不更叫他难受,于养伤也不利。”
    “我何尝不知这理,就是觉着太可惜了。人这一世,也只一父一母罢了。”说着又是一叹。
    荣烺说他,“别叹气了,我都要叫你叹老了。”
    荣绵给这刁话气笑。
    徐珠突然发狠,着实将家族吓的不轻。一向彪悍的徐老夫人看到长子的神色都没再说出什么话,徐夫人与徐珍更不知如何是好。
    她,她们就是看天相不好,都说这天相要应在万寿宫的。只要万寿宫不在,徐珍入宫轻而易举。虽则亲事是定过了,可那小子不过是个寒酸秀才。
    有康庄大道在前,为何要去做秀才娘子啊!
    是一个寒酸的秀才朋友重要,还是亲妹妹的前程重要?
    这简直不言而喻好么?!
    何况家里又不是要悔婚,只是多等上一年罢了。
    反正今年天相也不好。
    原就不适合成亲办婚事。
    倘万寿宫无碍,咱们亲事还继续,也影响不到什么,更妨碍不到你俩的朋友交情!
    这傻小子莫不是酸书读多,真当那些仁义礼智信是真事儿啊!
    不过,这都影响不到徐珍。
    徐珠在军中请了病假,朋友过来时,他正坐在廊下赏秋景。院中除一棵树叶落尽的老枣树,再无其他。
    两人对望片刻,朋友方迈步走近到徐珠身畔,俯身看他消瘦又疲倦的面庞,目光落在他手臂上,虽衣袖遮掩看不到伤处,薛潼轻轻握住徐珠雪白的手,比冰还冷,“你这是何必。”
    “我不是为你,我是为我自己。”徐珠的神色彻底褪去往日的温文,露出属于自己的底色。
    薛潼抿了下唇角,“如果是这样,身为你的朋友,祝贺你。”
    徐珠眼瞳里泛起一丝水色,热辣的泪水紧跟着顺腮滚落。真抱歉,让朋友受到这样的折辱。抱歉到连道歉的话都无颜开口祈求原谅。
    “星乔,听我说,这事对我而言毛都不算。你及时告诉我原委,虽有些难堪,可见你是真拿我当朋友。我心里最大的庆幸是,我们仍是朋友。”薛潼似比徐珠更有将领气概,不过,他刚秋举结束,没歇几日就遭遇未婚妻要骑驴等马,好友与家族决裂……
    “来,开心点。我给你擦干眼泪。”
    薛潼当真取了帕子要给徐珠擦泪,被徐珠右手挥开,将脸别至一侧。心里觉着在朋友面前流泪很丢脸。
    薛潼立刻跳到另一侧去看徐珠,徐珠瞪他,“你还非看我出糗不罢休啊。”
    “是啊。多难得。”薛潼弯着眼睛笑。徐珠是他见过最有世家风范的同龄人,平时一言一行都像被精雕细琢过一般,永远冷静从容,听说抓贼时身上有丝灰都要立刻掸去。薛潼觉着他更像玉雕泥像,不只一次想过这家伙失态时不知什么样。
    原来与自己相同,有血有泪。
    世家大族出身,以振兴家族为使命的人,竟然因为家族对他的朋友背信弃义而与家族决裂。
    薛潼想,这么傻的家伙不拿来做生死至交真是太可惜了。
    薛潼问,“你家不会就这么放弃你吧。”养的这么大,长的这么好,能在万寿宫对徐家厌恶的情况下还能把官做的顺遂,徐家也就阿珠一人了。
    徐珠只轻轻说一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见好友真的下定决心,薛潼便彻底放心了。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将振兴家族这样的鬼话扛肩上十几年,家族又不是一个人的,家族是无数个族人的。光靠一人,岂不是要把这人累死。何况,若家族人心不正,这样的家族即便实现振兴,又有何益呢?
    第323章 灯灭之一二六
    殿下
    正文第三二三章
    徐珠全未料到大殿下会亲自驾临他这寒舍。
    已经打发太医来过了,也着内侍送了东西,何况大殿下如今已经开始处理政务,月底又有纳侧之喜,应抽不出身。
    “哎,殿下,您怎么来了。”
    徐珠的惊愕落入荣绵眼中,荣绵笑,“我怎么还不能来了。”
    看徐珠身边还有个身量高俊、气息精悍的男子,徐珠介绍,“薛潼,阿潼这几天一直在我这里。”
    “阿珠你的朋友啊。也是武官么?”
    薛潼有些尴尬,“学生以前做过短时间武官,现下刚秋举结束。”
    荣绵性情温和,“原来是文武双全。”
    薛潼平生第一次被人夸文武双全,有些受宠若惊。平常朋友都说他有毛病,不过做文官的确比武官威风嘛。
    徐珠迎荣绵进屋,明三暗七的小院,其实屋子不算窄,但在荣绵看来简直可怜的紧。
    徐珠令小厮去倒茶,心里过意不去,“委屈您了。”
    “我有什么委屈的。”荣绵看向徐珠,“不容易的是阿珠你吧。”
    徐珠苦笑。
    荣绵往其他屋里看看,家俱有些简陋,摆设就是桌上的半旧花瓶,荣绵问,“这是什么木料,瞧着眼生。”
    “殿下定是第一次见,是老榆木。”
    荣绵点点头,听阿烺说开封寻常百姓家多有用此木做家俱的。
    荣绵转了一圈,看徐珠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不能动左臂,其他事无碍,便放下心来。小厮端来茶,徐珠接过亲自奉予荣绵,“殿下既来了,也尝尝民间的粗茶。“
    茶香浓而浊,荣绵并不介意,喝两口,说,“苦头略大。”
    徐珠浮起浅笑,问他,“您怎么有空过来了?不用去衙门么?”
    “要去兵部。先来看看你。”荣绵看向徐珠脸上笑意都掩不去的疲惫与憔悴,连眼神中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荣绵正色道,“有句话想同你说。”
    “殿下请讲。”
    荣绵道,“虽然问你你也不会讲,但我永远支持你做的决定。”
    徐珠完全没想到荣绵过来是要跟他说这句话的,他还以为荣绵是来劝和的。荣绵就是这样的性情,总希望大家都好。
    徐珠完全能理解,荣绵自幼就是这样的好心肠。
    徐珠甚至做好了,听一堆老生常谈劝和话的准备。
    可直至此刻,直至此时,徐珠才明白,他想听的只有这一句——我支持你。
    是的,只要说这一句就好。
    徐珠的眼眶浮起一点点的红,喉咙有些哽住。荣绵拍拍他肩膀,“我先去了。”与薛潼道,“阿珠心思细也心思重,你们既是朋友,还请多照顾他。”
    薛潼对荣绵肃然起敬,“是。即便殿下不吩咐,学生也会不离不弃。”
    荣绵真心替表兄高兴,“阿珠有个好朋友。”
    他尚有政务,不能多呆,起身告辞。
    徐珠薛潼送他出门,至门口,徐珠已调整好情绪,反过来安慰荣绵,“我没事。殿下只管放心,待好些就能再回禁卫军当差了,殿下不用记挂。就是殿下的纳侧之喜,不能参加了,提前贺一贺殿下。”
    荣绵与徐珠既是表兄弟,少时也曾同居同卧,直至老徐国公势败,徐珠方出宫回府。幼时一同成长的岁月是不一样的,所以荣绵对徐家感情深,也不全是母亲徐妃时时唠叨的缘故。
    “这不过小事。”荣绵说,“那我去了,有空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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