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语哎呀一声,拉着她的手摇了摇,急道:“今天不就是有机会么?”
    旁边站着的是裴言川,他自是听见了二人的这些对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他虽然不懂作画,却也知道苏清商这一手确实漂亮,怨不得能吸引心上人的注意,相比起来,他那信笺实在是……
    思量之间,裴言川忍不住转头看向萧晏,对方察觉到了,微微挑眉,那意思是,你看我作甚?
    裴言川凑近了些,低声道:“殿下,不然那信还是先……”
    他还未说话,萧晏便面露了然之色,他端坐在轮车上,俊美的面容露出一丝戏谑笑意,道:“怎么,你这就怕了?”
    裴言川被这句话一激,脱口道:“怎么可能?”
    却说乙组的人论罚,苏家小姐们饮酒,苏清商作了画,便轮到江紫萸、宋凌云和林序秋,江紫萸端着酒杯,神色仍旧仓皇,整个人紧绷着,像是谁说话大声一点都会吓到她似的,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了。
    宋凌云似有些不忍心,主动请缨道:“我来代江表妹受罚吧。”
    说完,便连饮了两杯酒,十分爽快,众人叫好,待到林序秋时,他神色踌躇道:“我、我酒量实在太差,不如就赋诗一首,如何?”
    既有苏清商作画在前,那作诗也算过得去,众人便答应下来,林序秋朝黎枝枝的方向看了一眼,略一思索,清了清嗓子,开口吟道:“日暮长江里,相约归渡头,落花如有意,来去逐船流。”
    甫一念罢,空气便安静了片刻,尔后有人抚掌称赞,有人相视,露出心照不宣的笑,还有人当即黑了脸,譬如黎行知和裴言川。
    裴言川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吃亏,这些人作画的作画,吟诗的吟诗,那他能做点什么?
    他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眼看着藏钩之戏就要开始第二回 合,乙组的人忽然提出异议,说这一局不公平。
    所有人都是一怔,贺鸣疑惑问道:“如何不公平了?”
    苏家小表姐指着江紫萸道:“表妹的身子有些不适,这一局就不来玩了,如此一来,我们乙组便少了一个人,岂不是有失公平?”
    闻言,众人皆纷纷看向江紫萸,她微微垂着头,神色紧张而不安,看起来确实是有些不舒服的样子,贺鸣不禁犹豫,道:“这……”
    正在这时,有一个声音徐徐提议道:“不如这样,现将二组人数分为一致,多余的那一个人,则视为飞鸟,或依附甲组,或依附乙组,如此便公平了,诸位觉得如何?”
    说话的人正是苏清商,众人都无异议,那么问题来了,谁做这个飞鸟呢?
    苏清商看向黎枝枝,轻声道:“苏某觉得黎姑娘很合适。”
    苏家大姐姐和小表妹对视一眼,皆是笑了,二人都赞同道:“就让黎姑娘来吧?”
    贺鸣迟疑地看向裴言川,匆匆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想办法。
    裴言川心领神会,立即开口道:“我觉得不可。”
    与此同时,另有一个声音也道:“孤觉得不妥。”
    竟然是萧晏,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清商,语气悠悠道:“甲组原本就有劣势,苏公子这次再要走一个人,岂不是有趁火打劫之嫌了?”
    “殿下这话实在言重了,”苏清商不卑不亢,淡声道:“苏某只是想求一个公平而已,应当不算过分。”
    萧晏的指尖轻叩着扶手,凤眸微微眯起,紧盯着他,笑道:“既然你只是求公平,又何必非要黎枝枝呢?”
    不知为何,短短几句交谈,空气竟然开始变得紧绷起来,敏锐的人甚至嗅到了一丝危险,而苏清商却似乎毫无所觉,从容应答道:“其一,苏某与黎姑娘颇是投缘,其二,黎姑娘与甲组的诸位都十分熟识,不论是黎公子,舍妹,又或是七公主,以及太子殿下您,熟人之间自有默契,倘若让她继续待在甲组,于乙组不利。”
    裴言川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开口道:“这只是一场游戏罢了,苏公子未免也算得太仔细了。”
    苏清商依旧端着他那寡淡的表情,半点不曾退让,不疾不徐道:“纵然是游戏,也该认真以待。”
    空气安静无声,针落可闻,众人都屏气凝神,看着这一场不动声色的谈话,若说是争吵,倒还算不上,各个都有理有据的,若说是商量,却实在有些过火了点。
    远处的水声遥遥传来,无人敢开腔,过了片刻,萧晏忽然笑了一声,打破这古怪的静谧,他看着苏清商,像是觉得很有趣似的,道:“难道你说要谁?孤就得给么?你未免有些自信了。”
    “这样说来,殿下是不愿意继续了?”
    萧晏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紫檀佛珠,修眉微挑,冷笑道:“孤可从未这样说,你要公平,孤可以勉为其难地退一步,甲组的人随便你挑,除了黎枝枝。”
    他其实一开始没有怎么动怒,只是这苏清商实在有些狂妄了,点名道姓要黎枝枝,那算盘珠子打得也太响了,甲组若走了黎枝枝,留下一个不会伪装的萧如乐,剩下的黎行知和苏棠语,一个是黎枝枝的兄长,一个是他苏清商的妹妹,可以说知根知底,了如指掌,但凡有点什么,一眼就能瞧出来,他萧晏可不是吃亏长大的。
    谁也没想到一个简单的藏钩之戏,会闹得这样僵持,都是面面相觑,苏家大姐姐一颗心提得老高,她蹙起眉,担忧地看了看自家弟弟,又瞧了太子殿下一眼,最后笑着起身打圆场道:“既然如此,依我浅见,倒不如重新分组好了。”
    主持的贺鸣也松了一口气,道:“是是,在下也这么觉得。”
    其余众人也跟着出声附和,只有一旁的黎枝枝端着茶盏,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面露几分不解,道:“恕我多嘴,诸位到底在争什么?少了一个人,这不是还有好几位旁观的,为何不请一位补上呢?”
    空气安静了一瞬,围观的几个国子监学生齐齐退开一步,不约而同地婉拒道:“不了不了,在下实在不会玩藏钩。”
    “在下的身子也有些不适……”
    甚至还有一个人干脆道:“我自小就是个结巴,恐怕不能胜任,只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黎枝枝:……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二更还在继续写哈,尽量早点发出来
    萧晏:看他不爽,顺便替兄弟手撕情敌。
    第四十六章
    正在这时, 黎枝枝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下来,她抬起头,却听萧如乐叫道:“下雨啦!”
    初夏时分, 山里的天气也变幻莫测,明明方才还是艳阳高照, 此时却忽然下起细雨来,雨丝落在碧绿的桐叶上, 发出春蚕食桑一般的细密声响, 桐花一朵朵落下,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这下藏钩之戏彻底无法继续, 之前那僵持的局面也被打破了, 不少人心底都纷纷松了一口气,感谢这一场意外而至的雨。
    趁着雨还不大, 众人都各自回了庄子, 萧如乐那个小没良心的, 也跟着黎枝枝走了,因为萧晏要乘舆轿下山,不太方便,故而一行人还在亭中,等待雨停。
    裴言川掰着手指头, 喜滋滋对萧晏道:“我今天和她说了八句话。”
    萧晏:……
    他简直懒得搭理对方, 裴言川也不计较,又去问贺鸣:“你说今日这一遭,她是不是能记得住我了?”
    贺鸣一边斗蛐蛐,一边点头敷衍道:“是是是, 黎姑娘一定能记住你今天不会吟诗也不懂作画的英姿。”
    裴言川不禁扼腕:“书到用时方恨少, 从明日起, 我一定好好读书,重新做人。”
    这话越说越顺口,他忽然想起来每回被他娘用鸡毛掸子追着打的时候,就是这般保证的,裴言川不禁有些气馁,重重叹了一口气。
    扭头却见萧晏神色凝重,望着某处,不知在想什么,裴言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那亭外一株桐树,被风吹得摇晃不定,桐花纷纷坠下,落入尘泥中,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裴言川疑惑问道:“殿下怎么了?”
    萧晏回过头,若有所思地问他:“你不觉得……”
    裴言川:?
    萧晏道:“那个苏清商有些问题么?”
    裴言川回想了一下,茫然道:“他有什么问题?”
    萧晏无言地看着他,忽然就放弃了,罢了,又不是他要追心上人,他操这许多心做什么?由得他去,追不上活该。
    ……
    苏家庄子。
    因为走得快,黎枝枝一行人回来,倒是没怎么淋雨,但是那江紫萸大概是吹了风,又受惊,竟然病倒了,当即发起热来,苏棠语连忙命下人把她送回去了。
    眼看天色也不早,黎枝枝想着萧晏大概还在等萧如乐,便提出要告辞,正在这时,有下人来禀道,说是太子殿下派了人来。
    来得正是时候,黎枝枝便打算让萧如乐先回去,谁知那下人毕恭毕敬道:“太子殿下吩咐了,黎姑娘也一道走,说是长公主殿下还在等着您呢。”
    闻言,黎枝枝一怔,想起她今日还要去公主府试衣裳,便没再拒绝,向苏棠语告辞。
    太子府的马车就停在苏家的庄子门口,说起来,这不是黎枝枝第一次乘了,上一次还是在她刚入明园的第一天。
    侍卫替她揭起车帘,黎枝枝笑笑,向他道过谢,这才上了马车,萧如乐飞快地钻过去,笑眯眯地拍拍身侧,道:“姐姐坐这里。”
    萧晏坐在正中的位置,手里正拿着一卷书简翻看,萧如乐又凑过去,探头探脑道:“哥哥——”
    萧晏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她的额头往后推了推,嫌弃道:“脑门太大,挡着光了。”
    萧如乐撇了撇嘴,伸手摸摸头,委屈地问黎枝枝:“枝枝姐姐,真的吗?”
    黎枝枝想笑,又忍住了,哄她道:“没有,阿央最漂亮了。”
    萧如乐又高兴起来,抱着她亲昵地蹭了蹭,撒起娇来,正在这时,萧晏忽然开口问道:“听姑姑说,你过些日子就要及笄了?”
    黎枝枝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起这个,不禁有些意外,答道:“是。”
    萧晏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简上,状似无意地问道:“哪一日?”
    “五月一十八。”
    闻言,萧晏似乎怔了一下,萧如乐忽然啊了一声,叫道:“哥哥的生辰也是在五月十八。”
    黎枝枝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这么巧?”
    萧晏看向萧如乐,他勾了勾唇角,道:“你怎么会记得?”
    萧如乐正在马车的暗格里翻找零嘴,头也不抬地道:“当然啊,有一次你说父皇要召见你,我们一大早就起了床,但是等了整整一天,也没等到父皇,还是姑姑她——唔!”
    她嘴里忽然被塞了一块核桃酥,张大眼睛,犹自懵懂不解,萧晏这才收回手,笑眯眯地问道:“特意吩咐人给你做的,好吃吗?”
    萧如乐立即忘了自己刚刚要说的话,连连点头,喜滋滋地吃起核桃酥来,唯余黎枝枝在心中暗自思忖。
    正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萧晏问道:“怎么了?”
    过了片刻,外面传来徐听风的声音:“启禀殿下,是苏府的人,说是有东西交给黎姑娘。”
    “什么?”
    苏府派人来送了一幅卷轴,隐约透着墨香,看起来很新,那人恭敬道:“是二公子送给姑娘的,小小心意,还请姑娘笑纳,千万不要推辞。”
    黎枝枝颇感惊讶,尔后才笑着道:“替我向二公子道一声谢。”
    苏府的人走了,马车复又行驶起来,黎枝枝拿着那卷轴,没有着急打开,反而是萧晏朝这边望了一眼,道:“他送了什么?”
    黎枝枝抬眸看向他,秀眉微挑,笑道:“殿下很感兴趣?”
    “没有,”萧晏矢口否认,淡淡道:“苏清商虽然不曾入仕,但因其画得一手好丹青,名声在外,他所送的,也不过是画罢了。”
    他之所言,与黎枝枝所想并无差别,展开卷轴,墨香便浓了起来,画卷徐徐打开,展露在眼前,那竟不是画,而是一幅字。
    但若说是字,又不尽然,黎枝枝看了半天,也认不出那是什么字,她疑惑地皱起眉:“这是什么……”
    萧晏看过来,愣了一下:“树杈子?”
    那画上就是一堆树杈子,上面还有团团墨迹泅开,看起来毫无章法,它简直像是初学者随手涂鸦的,而不是苏清商这种丹青大家所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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