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大手覆到她手背,完全包裹住她,微微用力压实,心跳的感觉在苏稚杳手心更清楚。
    他抿了抿薄唇,压抑着渐哑的嗓音:“如果你要开枪,朝这里。”
    贺司屿深黑的眸子迸出冷光,射到她身上,像要把她关在冰窖里冻住。
    停顿两秒,他一字一句又沉又缓。
    “不要给我留喘息的机会。”
    门毫不留情地在她眼前关上,卷起一阵风,冷冷扑面,她耳边碎发微动,门外廊厅随即冷清下来,萧萧瑟瑟。
    苏稚杳面着紧闭的门,手心愣愣悬在半空,仿佛他的心跳还在。
    良久,她终于反应过来。
    指尖一颤,垂下头,眨了下干涩的眼,心里有针细细密密地钻着,她突然浮想起那句话
    倘若你的眼睛这样冷。
    有个人的心会结成冰。
    她的心好像结冰了,在他最后那一个眼神里,残留至今最后一丝的侥幸和希望,也都被冰封住,似乎昭示着,一切都到此结束。
    贺司屿还立在门后。
    室内乌黑一片,只有玄关处的自动感应灯亮着,弥漫的夜色遮掩去了他眼中波澜。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站在这里,门外又没有动静,他总不能是在等她敲门。
    四周同样无声响,只有二窈蹲在他皮鞋边,在清冷的环境里,喵呜喵呜地叫,叫得像那姑娘过去的呜咽声。
    他莫名想起当时,她抱着二窈初到他家,一人一猫都乖乖顺顺地站在他面前,她扬着笑,眼睛里都是狡黠,死皮赖脸地要往他屋里跑。
    猫猫,可爱吗?
    它叫窈窈……窈窕的窈。
    贺司屿敛着眼睫,静思默想了许久。
    不知是哪种情绪暂时淹没了理智,驱使他回过身,手握上门把。
    门重新打开,外面空空荡荡,只有一把黑伞静静靠在那里,她已经走了。
    看着空落落的廊厅,贺司屿面色微沉。
    她当初的赖皮劲呢?
    那夜回去后,苏稚杳在床上坐了一整个通宵,翌日睡到日暮西沉。
    再醒来,仍是夜晚。
    她用一个不眠夜,虚化时间,在心里给自己和他划了一道分界线。
    贺司屿的冷眼相待足以证明,他如今有多么讨厌她,她挽回不了任何,或许不再出现在他眼前,惹他厌烦,惹他生气,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七月份半决赛余留的时间不多,苏稚杳没让自己再如此堕落下去,重新回到琴房练琴,从早到晚,比以往都要认真。
    很难说她没有逃避的心理。
    练琴的时间多占一点,胡思乱想的时间就少一点,麻痹了,累得回去就睡,省得夜深人静时,思绪不听话。
    她确实是在过度消耗自己。
    但不可否认,很有效,她好受很多。
    每天梵玺和琴房两点一线,既没有多余心思去关注贺司屿的动态,徒增难过和伤感,《唐璜的回忆》这首高难度曲子,她的手指还迅速练出了肌肉记忆,都能做到盲弹。
    只不过,苏稚杳有些食不知味,若不是小茸每餐盯着她,她大概都能三餐全都忘了吃。
    那晚在贺司屿家门口见到他的情景,犹如一场梦,梦醒后日子又回到过去彼此杳无音信的那一个月。
    他们再没有见过。
    贺司屿可能还是有来过京市,但至少苏稚杳没再见过他。
    小茸的父母是天主教徒,受家庭影响,原本无宗教信仰的小茸,也开始被带着去教堂做礼拜。
    初入教堂,小茸带回一本《圣经》。
    六月份汛期将近,京市降雨频发,那日天阴着,琴房落地窗外,雨滴落音淅淅沥沥,水洼处处,溅出无数涟漪。
    苏稚杳又练完一遍曲子,想要喝口水,一回头,看到小茸盘腿坐在地毯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圣经》。
    回忆有时就是这么猝不及防,在你不经意的时候,蓦然偷袭。
    她想起了贺司屿左腕的刺青。
    tartarus.
    拉丁文的地狱。
    当时,她在手机里搜索出《圣经》里关于tartarus的话,原句的意思她还记得。
    天使犯罪,神亦不容,弃于地狱,等候审判。
    当初苏稚杳不懂,贺司屿为何要刺这个词,再经追忆,她眸光一漾,豁然间明白过来了。
    他是在惩罚自己的罪行,要自己时刻记得,害死父亲这件事。
    尽管错并不在他。
    苏稚杳恍了下神,问小茸要过来那本《圣经》,教堂分发的圣经是棕褐色皮质书封,中译文,书面印着圣经两个烫金字。
    放到钢琴上,她情不自禁翻了几页。
    她这段日子神情郁郁,小茸难得见她有感兴趣的:“杳杳你喜欢看的话,这本送你吧,下回我再去教堂要一本。”
    “好啊。”苏稚杳弯起浅浅的笑。
    许久没见她笑,小茸欢欢喜喜点头应声。
    这是整个五月以来的唯一时刻,苏稚杳没有拼命练琴,而是坐在钢琴前,听着绵延的雨声,静静看起了《圣经》。
    她翻过一页,上面写着
    我们度尽的年岁好像一声叹息。
    假如去年圣诞之前,看到这句话,苏稚杳也许不会有触动。
    但此刻,她隐约尝到唏嘘的滋味。
    感觉独自一人站在无尽的旷野之中,四周茫茫无垠,心是空落的。
    度尽的这半年真实存在,又恍惚只是幻觉,千言万语终究都化为了叹息。
    原来放任自己的思绪,她真的还是会控制不住去想他。
    可惜无论她怎么想,都是徒劳一场空。
    在旁边刷微博的小茸忽然惊叫一声,打断了苏稚杳的神思。
    “杳杳你快看”小茸忙递她手机。
    苏稚杳回神,接过手机,看到微博页,“苏氏董事长私生女”的词条高高挂在热搜榜上。
    点进去,意料之中,是苏漫露并非继女,而是苏柏亲生女儿的事,不知被谁曝光了出来。
    此事曝光,网民有骂苏柏的,也有心疼苏稚杳的,而唯一的既得利益者,应该是苏漫露。
    过去便是因为对外的继女身份,苏漫露在圈里处处被苏稚杳压着一头,现在她该是风光无限的时候。
    不过自从她和贺司屿的乌龙关系反转来反转去地闹过一通,后来贺老爷子又在寿宴物色孙媳的事传出来,苏稚杳在圈里本身就已经是个尴尬的存在。
    如今在圈里,她大抵就是苏家容不下、又被贺司屿玩过后抛弃的金丝雀。
    最难面对的事都已经面对过,再遇到此事,苏稚杳内心很平静。
    她随意看了一眼,手机就还给小茸,云淡风轻的态度:“我知道。”
    苏稚杳不想管,从她离开御章府起,就是划清界限,苏家人如何都再与她无关。
    但有句话叫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完美地应证在了苏稚杳身上。
    那天的雨一直下到夜里,苏稚杳让小茸先回去,自己练到将近八点左右,走出琴房。
    这时间点道路拥挤,苏稚杳撑着伞,准备步行到国贸附近,等杨叔的车。
    雨水啪嗒啪嗒打在透明伞面。
    苏稚杳一只手放在外套口袋里,一只手握着伞柄轻轻靠肩,防湿的小皮靴踩着一路的水洼,慢慢吞吞地往前走。
    她现在有点喜欢下雨天了。
    好像全世界都陪她一起浸泡在低落的氛围里,晴朗之下不敢泄露的万千思绪,此刻都可以趁着一帘帘雨幕,偷偷释放出来。
    这时候,贺司屿在做什么呢?
    苏稚杳垂着眼,看着脚下踩出的一朵朵水花,想得出神。
    倏地,伞被人撞得顶开。
    接连不歇的雨落在她额头,两三秒而已,噼里啪啦掉下的雨水就将她身前打出块块湿痕。
    苏稚杳陡然稳住伞,迷惑抬头。
    面前三五个衣妆明艳的女人,投来挑衅和嚣张的目光,阻了她的去路。
    苏稚杳蹙眉,隐隐感到不妙。
    这几个是圈里不合群的那部分小团体,一向和苏漫露走得近,和她不对付,其中一个是童茉。
    过去碍于苏稚杳在圈子里的地位,只敢背后诋毁她。
    显然,今晚她们是来找麻烦的。
    “呦,你们瞧瞧这谁,不是我们亲爱的小貂蝉的吗?”
    “叫什么小貂蝉啊,假清高,还不是贺先生的玩物,一个陪.睡货!”
    苏稚杳懒得和她们纠缠,越过她们自顾向前走,却不知谁力气那么大,拽住她胳膊,以她无法抗衡的力量,一把将她往回一扯。
    同时,苏稚杳手里的伞也被夺了过去。
    雨哗哗地像淋浴的喷头,源源不断喷洒在她头上,苏稚杳躲不开雨,立刻伸手去抢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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