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全山犹豫着问:“叙
    言,你去吗?”
    人家大老远托人把请帖送来,不去不好。但是……
    之前在村里那摊烂事,易全山还没忘,实在是膈应。
    程叙言把请帖随手扔在一边,这请帖应该是大房的人自作主张送的。程长泰和老陈氏到底要脸。
    程叙景对院中玩的程偃招手,等人奔过来,程叙言温声道:“毕竟是年节,带我爹回去看看他娘。”
    这一次程叙言回去祭拜过陆氏,各家该送的年礼送了,他们就关门闭户。旁人问起程叙言只道:友人之父去世,他若大肆开怀心有不安。
    并以这个借口拒绝出席程青业的婚事,不过礼钱托易全山送去了,他给的不多不少,跟村里大多数人差不多,让人挑不出错。
    年后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程叙言又带着程偃离开。这一次易家父子没去,有人欢喜有人茫然,大部分人以为程叙言不搭理易家父子,那程氏后辈就有机会。
    但半个月后,易家父子跟着离村,一问才知道那父子三人奔县城去寻程叙言。
    程氏一族:白开心了。
    然而就在平静的二月里,裴家忽然传来裴老病重的消息。
    程叙言看着眼前形销骨立的老者简直不敢信。大半月前他来探望裴老时,对方只是气色不佳,但两腮还挂着肉。
    当时裴老拉着程叙言说了许多,大部分是关于裴三小时候的事,说裴三调皮顽劣。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他小时候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会被我斥责还是要胡闹,这样我的目光就在他身上…】
    程叙言没吭声,他跟裴三不熟,不了解裴三,自然也无法发表意见。
    裴老对床前侍疾的孙子挥挥手,“你们都下去,我跟叙言说说话。”
    裴让没动,过了会儿他才端着药碗出去。
    因着裴老生病,正屋的门窗都关的紧,时下窗户用纸糊着,桐油浸过的窗户纸见光不错,但架不住门窗皆仅闭,正屋里灰沉沉。
    程叙言将柜子上的蜡烛移至床头,照亮裴老面上虚弱的笑:“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心细。”
    他拍拍床沿:“叙言,坐近些。”
    程叙言盯着那只手,干枯瘦弱,他想起陆氏临终前的时候,心脏不受控制的紧缩。
    待程叙言坐下,裴老缓出一口气:“上次我们说到哪儿了…”不等程叙言回答,裴老自顾自道:“…说到三儿故意跑我书房,把我的一本诗集烧了咳咳……”
    裴老的前半生都费心大儿子,从大儿子的学习,到大儿子的前途。他都没给裴三费心想个名和字。等人去了,只“三儿”“三儿”的叫。
    裴三从小就混账,裴老总是这么跟程叙言念叨着,然后细数裴三那些混账事。
    红木架子床两侧的帷帐被勾起,经过烛光的映照,在窗内投下一道弧形的阴影,刚好掩去裴老的半张脸。
    程叙言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认真在听却不发表意见,实在问到他头上,程叙言才会简单说几个字,虽然话少,但仔细推敲又觉得很有道理。
    今儿个说的差不多了,裴老缓缓低下头,程叙言扶着他躺下,没想到被虚虚握住手腕,裴老两眼含泪:“他把我推开跑了,我…我…”
    两人对视,最后裴老闭上眼,终究是没再开口。
    程叙言照顾他睡下,犹豫着是不是将蜡烛吹灭,最后还是留下烛火。
    他从正屋出来,外面春光明媚,院子里的花树都冒出新芽,裴让一身素衣站在垂花门下,估摸着在等他。
    裴让比程叙言年长四岁,今岁及冠。只看样貌,程叙言身上还看得出一点少年的影子。但裴让已经完全褪去青涩,气质成熟不掩阴郁。
    他身量高,身形清减,一般这样的读书人
    都像清竹或松柏,但裴让不然,他像一汪寒潭。
    程叙言慢慢走向他,眼前的景象错乱,一名着嫩青色长衫,头发半束,踩着千层底布鞋的少年向他走来,那双琉璃般清透的眸子含笑,灿烂的像盛夏的骄阳。
    “程兄?”裴让低声唤他。
    程叙言回过神来,两人并肩在院中行走。
    裴让的声音很轻:“祖父病重,我已给大伯父去信,再过些时候应该就回来了。”
    程叙言静静听着,偶尔有沙沙声,是风吹动新绿亦或是新绿在回应春风。
    “你…”裴让停下脚步,欲言又止。
    程叙言颔首:“裴兄若是信我,有话直说就好。”
    裴让抿了抿唇,扭身看向远处的草丛,许久才传来询问声:“我祖父跟你说了什么?”
    他没得到回答,重新看向程叙言,眸光带利。
    那一瞬间程叙言犹如被刺了一下,他无奈道:“也没什么,只是关于…关于裴三郎君幼时的事。”
    开了头后面就好说许多,程叙言拣着重点说。
    等程叙言讲完,裴让扯了扯嘴角:“我六岁那年学孝经,只学到一半,书就不见了,后来才在我爹的院角找到残留的书籍。”
    程叙言沉默。
    裴让越过他往旁边去,揪着小树刚冒出的新叶:“他没甚天赋,也见不得自己儿子学,那几个蠢货也是,一碟点心就哄走了。”
    程叙言心想,裴让口中的几个蠢货应该是被裴老强行过继出去的裴三的庶出子女。
    “那个妾室还以为那人真喜欢她儿子。”刚刚长成的小树苗被拦腰掰断,留下一个嶙峋的断口。
    裴让随手丢弃断枝:毫无价值可言。
    园里只剩下程叙言一人,他吐出一口气,准备回家,没想到一抬头愣在原地。
    在他几十步开外,一株粗壮的桂花树迎风而立。
    年年有秋日,年年有桂香,但那个拿着杆子坏心眼敲桂花的少年再不见身影。
    最初他们互称“言弟”“让哥”,什么时候变回礼貌而疏离的“程兄”“裴兄”了。
    程叙言一甩袖,慢步而坚定的从桂花树下过,待他日秋时来,难嗅桂花香。
    第51章 胭脂铺姐弟
    暮春三月, 万物好时节。
    然而此时裴家再度蒙上一层阴影,裴老病情加重,异地为官的裴大郎君带着妻儿紧赶慢赶奔回来,却来不及见父亲最后一面。
    灵堂前, 这位素来威严的男人几乎是泣不成声, 几度晕厥。
    程叙言着丧服前往裴家, 他并没有正式拜师裴老, 可裴老教导过他是事实, 这份情他记着。
    程叙言在裴老灵堂前磕三个头,上完香又跪了一段时间, 期间有裴氏族内的人来上香磕头, 程叙言到底不是裴家的人, 不多时他退至旁边新起的灵棚。
    这个时节乍暖还寒,一阵风穿过帘子吹进来, 冷意十足。但随着进来的人渐多, 棚内慢慢暖和起来。
    之后的事宜由裴大郎君一家人接手,裴让协助,再加上裴氏一族的族老看顾,压根没有程叙言这个外人的事。
    他与裴老无师生名分,只是短暂的受过裴老指点,在裴家住过一段日子。名不正言不顺。
    裴大郎君为父守孝, 裴让也要为父守孝,程叙言不好再登门,他待在自己的小院中。
    每日程叙言除了学习和陪程偃,就是指点易家兄弟。
    自年关前程青业赶着成婚后, 年后同辈其他人的婚事也加快进程。三月底的时候, 大房的大女儿出嫁, 随后二房的程青岭说亲。
    乡下人家有时候没甚讲究,请媒人登门说和,双方爹娘再相看一眼,聘礼说定,婚事基本就敲定了。
    村里人参加程长泰一家的婚事都逐渐麻木,再一次感觉到程长泰一家是真的人丁兴旺。程叙言不计较那点随礼,左右跟村人相同。
    随着程长泰一家孙辈的婚事告一段落,村里的庄稼把式再度迎来丰收。今岁程叙言并无要事,是以农忙时节他让易全山父子三人回村秋收,免得累坏家里人。
    离开前易全山还不放心,“叙言,你一个人可以吗,不然让知仁留下来?”
    程叙言无奈:“叔,你们回去吧,我已经是成人,能照顾好我爹。”
    他挥挥手,面色柔和但眼神坚定。易全山见状不再多言,在清晨的阳光下,带着两个儿子坐上回村的牛车。
    程叙言带着程偃回到正屋,从柜子最下面翻出一个红木匣子。
    “我的。”程偃兴奋得紧,这个红木匣子就是当初程偃从书房翻出来的那个。
    这几年程叙言能不受生计所扰,安心备考多亏它。
    两人在榻上对坐,程叙言把上层的碎银铜板倒出,之后打开夹层,翻出下面的银票。
    在县城租院子和生活开销是大头,这生活开销不止每日口嚼,还有柴禾,冬日碳火,四季衣裳,文房四宝和程叙言参加文会,一定的人情往来。
    程叙言之前去府城和郡城赶考花费也不小。他爹和他先后进医馆,又是一笔开销。
    还有,去岁杨氏差点自尽闹出的那摊破事,程叙言虽然目的非安,但过程中的确是帮着周旋。他给的15两银出去,算是全了对程青锦和程抱容等人的情谊。
    几笔大的开销加起来,包括其他零零碎碎,程叙言快速算一笔帐,然后惊讶的发现,他这几年竟然去了一百五十两左右。
    程叙言捧着空匣子发呆,他感觉平日里也没乱花钱,怎的花费这般多。
    程偃歪着脑袋看他,黑色的眼睛亮亮的,眼睛里都是茫然。
    程叙言干咳一声,挪开视线。
    当时他爹翻出红木匣子的时候,碎银铜板加上夹层里的银票,一共有三百五十一两六钱二十八文。还附带一块品相上佳的白玉。
    现在他手里还有200两左右,200两绝对不算少,可一旦涉及到赶考,这笔钱也有些吃紧。
    程叙言扶额叹气
    的时候,瞥见对面程偃身上的长衫,青绿颜色,料子又柔软,上月他打成衣铺子经过,当时觉得很适合程偃就买了。然后程偃又拿了一套天青色的长衫给他,闹着要买,于是父子两人一起添置新衣。
    程叙言:………
    咳咳,这…这生活必需品,少不得少不得。
    程叙言把银钱重新放好,前两年他忙着府试院试便不提了,如今距离乡试还有两年有余,再不能坐吃山空。他得寻些营生来做。
    然而真要确切到具体的营生事宜,程叙言一时又没个头绪。
    那学习系统他这几年都用来学四书五经,为的考个好名次。旁的却是未学。
    程叙言想事情想的入神,忽然后腰被戳了一下。
    程叙言:???
    程叙言扭头看去,“你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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