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儿子,她体弱的小儿子不是生来克她。相反只是叙言年幼体弱,受不住神君命格所以才频频生病,长大就好了。
    杨氏看着青年俊秀的眉眼,心里也生出骄傲,长得真好哪。
    这是她的小儿子,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
    杨氏眼眶通红,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落,糊了她满脸。杨氏伸出手,“青言……”
    在场诸人脸色大变,程偃也黑了脸,迅速走近儿子。
    族老怒骂:“你乱叫什么,程氏一族没有青言。只有乡试解元程叙言。”他看向程长泰:“老五你管不管。”
    程长泰一家如梦初醒,程青锦和程抱容一人拉住杨氏一只胳膊。
    眼前场景混乱,程偃心神罕见的乱了一拍,带儿子绕过众人想走。刚才还泪盈盈的杨氏立刻激动起来:“不准走,不要走,青言…青言我的儿子………”
    “程偃你这个伪君子,那是我的儿子,你哄了他去,你卑鄙无耻……”
    “啪——”
    程长泰一巴掌狠狠扇在杨氏脸上,把人都扇懵了,之后杨氏被程家兄弟强行架走。
    第93章 送不至的早饭
    程叙言也没料到几句话, 杨氏就转变心态了。前后巨大反差更衬的他幼时所遭受的一切是个笑话。
    晚饭时候,程叙言淡淡道:“我们明日离开,阿明收拾东西。”
    饭桌上程偃和时明愣住,随后时明喜笑颜开:“好!”
    饭后程偃洗碗, 时明偷偷跑去通知程青南, 让对方明日早些来。
    程叙言走了一趟易家和村长家, 夜渐深了才回来, 他看到堂屋还亮着灯, 下意识走去:“怎么还没睡?”
    程偃为儿子倒了一杯热水, 灯光下他面容柔和:“在等你。”
    程叙言自顾自在程偃对面坐下:“阿明回了罢。”
    “嗯。”程偃笑道:“他已经睡下了。”
    堂屋门半掩着,屋内的灯光慢慢延伸出去,直至完全溺于黑夜中。
    程叙言摩挲着杯身, 鸦羽似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显得晦暗:“爹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你……”暗橙色的火焰在空中跳跃,映在程偃的眸中,很快又被掩去:“你怎么突然急着要走了。”
    程偃原本以为他是一个处变不惊的人。可但凡人总有弱处。
    程偃对功名利禄不在心,过往的仇怨也能理智看待,可他发现当有人想从他身边抢走叙言, 意图剥夺他们父子之名时, 他罕见的生起愤怒和慌乱。
    杨氏曾经厌恶憎恨小儿子的理由可笑, 如今想把人认回去更是荒唐。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可是……
    程偃掩饰性的端起茶杯, 喝了一口水, 然而温水早已冰凉, 那股凉意顺着喉咙滑至心底, 迫的他忍不住咳嗽。
    程叙言无声叹息, 将手边的热水推过去:“这是热的, 喝这杯。”
    程偃温声道:“没关系, 我……”
    “喝这杯。”程叙言再次强调。
    火焰在空中发出爆裂声,轻微摇晃,带动相对而坐的父子二人的影子也在墙上,地上微微颤动,亦如程偃此时心境。
    程偃最后还是拿过儿子的杯子,重新喝了一口水,不冷不烫刚刚好。
    程偃刚放下杯子,就听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不太好处理。所以想走了。”
    程偃猛的抬头,程叙言微拧着眉,有些苦恼:“虽说当年正式过继,有族老见证,但是杨氏到底……”程叙言不想将杨氏摆上母亲的位置。
    他承认杨氏生他时受了罪,所以从小他就十分安分,从不曾夜里惊扰杨氏,婴儿的身体耐不住饿,可他还是忍下来。后来他再大些便主动做家务,杨氏找他茬他忍了,他几乎没跟杨氏顶过嘴,还要他如何。
    就算最后他被过继出去,陆氏亦是拿三亩水田交换。至于杨氏砍伤二房郑氏,程叙言出面摆平虽目的不纯,但的确因他之故保全杨氏。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程叙言对得起杨氏,问心无愧。
    “爹也知道儿子一心走仕途。”程叙言诚恳道:“读书人的笔似刀,刀刀见血。”
    所以程叙言远着杨氏方为上上策,再者他很是腻烦杨氏的痛哭后悔。
    思及此,程叙言的眉宇间添了一丝不明显的不耐。
    程偃把着水杯,水面晃起一圈圈涟漪,映出他模糊的面容。
    少顷,屋内传来男子醇厚的声音:“如此……早些睡罢。”
    次日天未亮,一辆骡车行过乡间小路远去。
    杨氏在厨房里忙活,烙着鸡蛋饼,又熬了一锅浓浓的稠粥,皆是大米没放一点粗粮。
    其他人被厨房食物的香味勾醒,程青锦等兄弟都有自己的孩子,小孩儿们耐不住馋奔向厨房。
    “奶奶你在烙饼吗?”程青锦的儿子咬着手指眼巴巴问。
    小孩儿最馋嘴,望着灶台上金黄色的鸡蛋饼口水直流,杨氏看他一眼,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子,杨氏拿了一张鸡蛋饼给他,小孩儿立刻跟其他兄弟姐妹分着吃了,又渴望的望着杨氏。
    其他孩子也望向杨氏,程青业的大儿子讨好道:“三奶奶,能再给一张饼子吗,好香喔。”
    杨氏刚想啐他一句,但要骂人的那一刻,眼前小孩儿的身形跟杨氏记忆里的小青言身形重合,她心蓦地软了,这次她咬咬牙拿了三张饼子给小孩儿:“你们出去分着吃,不要打扰我。”
    小孩儿们连声应:“谢谢奶奶/三奶奶。”
    一群小孩儿呼啦啦涌出厨房。程青业看到自己儿子手里拿的鸡蛋饼,差点以为自己没睡醒。
    他三婶婶有这么大方?他以为青锦的孩子能得到吃的就不错了。
    大房二房四房的人也有些懵,他们觉得从来没懂过杨氏,以前不懂,现在仍是不懂。
    程三走进厨房,杨氏把鸡蛋饼装进竹篮里,又用陶罐装上热腾腾的稠粥,还不忘用小碗装上自家泡萝卜。
    不见光的罐子泡萝卜最是开胃。
    “对了,还有水煮蛋。”杨氏用布巾把水煮蛋上面的水擦干,妥善放进竹篮。最后再小心盖上一张崭新布巾。
    青言是读书人,定然讲究些。
    程三看着杨氏一系列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发毛。他哑声问:“你这是干什么?”
    “做早饭。”杨氏头也不抬。
    程三额头滚落一颗汗珠,“你……给谁做?”
    杨氏白他一眼:“当然是给青言,你不疼儿子我疼。”
    程三心里咯噔一声,他上前拽住杨氏的胳膊:“你发什么疯,没有青言,早就没有青言,现在只有程解元。”
    程三几乎是从心底深处吼出这段话,既是说给杨氏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他认命了,他认了。他跟那孩子没有父子缘分。
    程三的吼声传遍整个院子。
    院子里的小孩子都被吓到了,纷纷跑回自己的爹娘身边。
    程抱容鼻子一酸,眼泪啪嗒砸下来。
    程青锦紧咬着牙,好一会儿才把心里涌起蹿动的情绪压下去。
    “爹……”小孩儿紧紧抱住他的腿,小孩儿最是白纸一张,也最是易着色。
    程青锦立刻把儿子抱起来,动作格外温柔:“没事没事,大哥……爹在。”
    然而下一刻,杨氏歇斯底里的尖叫几欲掀翻屋顶。
    “你说谎,你在骗我,你又骗我。”杨氏挎着篮子冲出厨房,程三跟出来:“青锦,快拦住你娘。”
    杨氏已经打开院门跑出去了。程青锦抱着孩子跟上去,沉声唤:“等一下,娘,娘——”
    杨氏满心喜悦,日光从东边出现洒向大地,那日光是灿金渐变朱红色,充满希望和生机映着杨氏灿烂的笑脸。
    “青言,青言……”杨氏从未觉得身体这般轻快,两侧的碎发飞扬在空中映着日光,苍透的死白变成银辉。她好像一下子年轻十岁。
    她做鸡蛋饼的手艺还熟练,应是好味道。青言或许…或许会喜欢。
    马上要赶到程偃的家,杨氏倏地停下来,她捋了捋两侧的头发,然后忍着激动向前去。然而在看到院门上的铁锁时愣住了。
    杨氏茫然的站在那里,像个不知事的孩子。
    程青锦等人此时也赶上来,他把孩子交给妹妹,然后他上前拉住亲娘的手:“娘,我们回家吧。”
    杨氏皱着眉,看一眼大儿子又看向门上的铁锁,声音轻飘飘的没个实处:“青锦,那门上是不是有一把锁。”
    程青锦心头苦涩,“是。”
    程三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杨氏低下头,程青锦和程三以为杨氏死心了,谁知道杨氏忽然奔过去,用力拍着门:“青言,青言开门,开门好不好,我是娘啊……”
    杨氏闹个不休,程青锦只好指着地上的骡车印告诉她:“你看清楚,程解元他们已经走了。”
    “我不信,我不信。”杨氏转身冲向村头,她跑的太急没注意脚下,一脚踢上小土坑摔了个结实。
    杨氏手中的竹篮同时脱手,陶罐落地摔了闷响,四分五裂。
    “啊!!!”杨氏尖叫着冲向食物,“我熬的粥,我给青言熬的粥……”她拼命用手拢起地上的白粥,却又再度漏出。
    “我的粥,我的粥……我的青言啊啊………”她抖着手,捧拢的双手里聚着白粥和泥沙,早已浑浊不堪。再多的眼泪也不能将泥沙洗净,还以稠粥白净。
    程青锦红了眼,他蹲下来抱住杨氏,哽咽道:“我们回家吧,娘,我们回家吧,我求你了。”
    杨氏捧着手里的粥给儿子看,怯懦道:“青言是不是嫌娘手艺不好啊,娘可以练,可以练嘛……”她低声碎碎念。
    程青锦死咬着牙把她抱起来,“好,我们回家练。”他轻声道:“我和抱容也是娘的孩子,娘不要太偏心。”
    杨氏破涕为笑:“你这么大了还吃你弟弟的醋。放心吧,娘最疼你们了。”
    程抱容抱着侄子,轻轻拍着侄子的背:“不怕不怕,姑姑在。”
    小孩儿含着两包小眼泪不敢吭声。
    程抱容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村头的方向,她还是这么没用,从前是,现在是。
    黄昏时候,程叙言一行人到达渭阳县。在客栈歇息一晚,次日程叙言提礼去县衙拜访县令,隐晦透露去向,县令一方面觉得程叙言有些冒进,一方面又觉得趁热打铁是好事,最后县令还是鼓励程叙言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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