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如此,读书人念书向往入仕,入仕后向往升官,升官后又向往更大的权力。人人都想一步步往上,充满功利,却又听不得“功利”二字,仿佛那是很不耻的东西。
    但眼下不一样,叙言身陷困境,此时道出叙言过往种种是为“活命”,同样的行为,别人看到的目的不同,最终对叙言的看法也不同。
    说来说去,本质还是他们太弱,拥有的太少,但凡程家的家底还在,叙言何至于处处受难。但程家不倒,程偃跟他娘也不会被迫在村中长住,更不会过继叙言。
    从来无两全,有失才有得。
    现在的日子已经比之前好,程偃想:他可以帮上叙言。
    顺天府府尹想收拾一个普通小官容易,但想收拾一个名声在外的读书人可没那么轻松。
    背后害他们的人想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程偃偏要闹得人尽皆知,最好能传至天子耳中。
    越多的势力插手,把水搅浑,叙言和他才有机会。
    面对两名男人的攀扯,程叙言忽然问:“你们口口声声说我买印泥,我且问你,我何时买的,在何处,当时我穿的什么衣服?身边可有他人?坐的马车驴车还是牛车?你可回答的上来?”
    两名男子被程叙言一连串的问题问住,他们眼神飘忽,支支吾
    吾:“在,在小人的草棚,当时程修撰穿常服,身边带一名小厮……”
    “没错没错,是这样。”另一人赶紧附和。
    程叙言又问:“我当时买多少印泥,花多少银钱?”
    “程修撰买一盒印泥,当时程修撰……程修撰…”年长些的男人冷汗直流,磕磕巴巴道:“程修撰当时来得急,身上银钱不够,就拿玉佩抵了。”
    “对对对,是这样。”二十左右的男人点头如捣蒜。
    程叙言:“我坐的什么木车?”
    “马车?”年轻些的男人犹豫道,见程叙言脸色平静,又急忙改口:“或许或许是驴车……”
    程叙言轻笑了一下,将两人笑的心发颤。最后年长的男人忙道:“骡车,是骡车。程修撰坐的骡车。”
    两人擦了擦汗,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程叙言被指控杀人,不但不忙着自证清白,反而问他们一堆问题,他们快答不上来了。
    两人偷偷看一眼府尹。
    府尹喝道:“程叙言,此地是公堂,由不得你放肆。”
    “大人这话有失偏颇。”程叙言一改之前的温和,正色道:“此案关乎下官清白性命,下官难道问不得?”
    府尹一噎,随后道:“本官自会断案?”
    “你断个屁。”公堂外一道嘲笑声传来,将所有人惊住,谁这么大胆骂府尹。
    程叙言也向公堂外看去,不知是敌是友?
    一名身着锦衣,头戴金冠的少年从人群中而出,他年岁不大,约摸在十四、五岁,面色白皙,容貌介于男子和女子之间的清丽,手中持着一把玉骨扇,眼角眉梢带着肆意骄纵。
    他走到公堂之上,握着折扇指着府尹道:“有你这么断案的吗,本公子都听出来了,你就是偏着这两个男人,巴不得马上给程修撰定罪,什么证据证人都是走过场。”
    程叙言不敢置信的看向少年,“小公子,你……”
    然而府尹面色抽动却没有叫人把少年打出去,反而好声好气道:“卓公子误会了,本官只是看重证据。”
    卓楠星“唰”地打开折扇扇了扇,他往旁边站,对程叙言抬下巴:“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吗?问吧。”
    程叙言被对方这一出也弄懵了,但对方明显无恶意,程叙言压下杂绪,继续问两个男人:“我是哪一日去买的印泥?”
    年轻些的男人看向年长男人,年长男人道:“八月初初二……不不不…”
    年长男人擦擦汗:“是八月初。”
    程叙言:“初几?”
    年长男人:“……初一。”
    程叙言:“你肯定?”
    年长男人:………
    他不肯定啊。
    年长男人抬眸看向府尹,府尹刚要开口,卓楠星幽幽道:“你回答问题看府尹干什么,府尹能告诉你?”
    顺天府府尹:………
    程叙言也看向顺天府府尹:“大人,下官能问吗?”
    顺天府府尹默了默,对上卓楠星凶凶的目光,他叹道:“你问罢。”
    程叙言于是问下去,他问的很仔细,八月初一那天他穿的常服什么颜色,束冠还是戴方巾,身边的小厮多大年纪等等。
    两个男人都快崩溃了,还要努力回答,忽然程叙言道:“八月初一,我上午还是下午去买的印泥?”
    男人:“下午。”
    程叙言:“具体什么时辰?”
    男人:“戌时。”回答之后男人意识到不妥,忙找补:“程修撰待到戌时左右离开的。”
    程叙言帮他复述一遍:“按你的意思,我是八月初一下午在你的草棚买印泥,因为身上银钱不够所以用玉佩抵价,戌时才离开。可是如此?”
    两个男人想了想,用力点头:“没错,是这样。”
    程叙言:“你们肯定?”
    两个男人:……突然又不肯定了。
    但眼下由不得他们犹豫,二人咬牙道:“小的肯定。”
    程叙言朝顺天府府尹拱手:“大人,下官现在要控告这二人构陷朝廷命官,他们根本在说谎。”
    程叙言转身面向公堂外的翰林院诸人:“八月初一一整日,我在翰林院忙活,恰好那一日翰林院里还有其他几人一并忙活。”
    “没错。”几名庶吉士走向公堂:“学生可为程修撰作证。”
    “学生亦可。”
    学士大人也走出来,“翰林院有专人记录众人点卯,散值,想来也能查询。”
    两名男人脸色一白,“我们我们记错了,不是八月初一,是…是初五……”
    然而初五程叙言也在翰林院“加班”,丁教习成心刁难程叙言,怎么可能让程叙言准时散值。
    此时两名男人又又改口,说不是程叙言本人买的印泥,是程叙言身边的小厮来买印泥。
    卓楠星实在听不下去了,嗤道:“程叙言身边的小厮去找你们买印泥,他不拿上银钱,反而带上主子的玉佩,嗯?”
    两名男人:………
    事到如今,围观众人哪里还不明白,这两名男人所谓的证词颠三倒四,分明就是污蔑。
    卓楠星看向顺天府府尹:“府尹大人不会到现在还没有决断吧?”
    顺天府府尹面颊抽动,让人将两名男人收监。至于程叙言,再次释放。
    但这事还没完,真凶不落网,程叙言还是嫌疑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程叙言是被冤枉的。
    天子亦有耳闻,案发当日天子就收到消息,毕竟是他钦点的状元,这才多久就沾上人命官司。
    天子虽然对程叙言印象不错,但也想看看程叙言陷身困境如何解决,必要时候天子出手拉一把,以收拢人心。
    但天子没想到程叙言还挺得人心,之后程叙言的过往经历传开,天子也能猜个七八。
    正如程偃所预料的,此时为了活程叙言的命,才道出旧事给人感觉完全不同。
    天子甚至觉得程叙言和程偃父子有急智,之后程叙言在公堂上一连串问题反问“证人”,为自己洗冤屈。
    天子对程叙言哪哪儿都满意,有脑子懂变通,虽有手段却见得人,不是那种阴毒之辈。
    不过卓楠星的意外出面,让天子有些讶异。
    第113章 卓颜
    离开公堂, 眼见少年即将离去,程叙言赶紧唤人:“小公子留步。”
    卓楠星看他一眼,抱胸哼哼:“你是不是想知我名姓?”
    他仰着下巴,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 衬的那张脸更加张扬明媚。
    程叙言笑道:“小公子助我, 在下心存感激,以求回报一二。”
    卓楠星看着他:“石楠深叶里, 七八个星天外。”
    程叙言拱手道:“楠星兄有礼。”
    卓楠星差点蹦起来:“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出来了。”亏他还拗诗呢。
    程叙言微怔,随后弯眸笑道:“难道不是楠星兄提示明显吗。”
    “是吗…”卓楠星清咳了一声, 道:“我住在延平街,我母是嘉郡主,我父是祭酒。”话落他得意的离去, 留下一个骄傲的背影。
    其他人面面相觑,学士大人揶揄程叙言:“你怎的跟卓小公子认识?”
    程叙言抬眸:“下官今日与卓小公子亦是初见。”
    学士大人乐道:“那倒是一见如故。”
    卓小公子这自报家门够彻底的。
    学士大人仔细打量程叙言,发现程叙言俊眉修眼,当真是好生俊朗。
    卓楠星跟程叙言分别后, 半路被宫中的人接走。
    至皇宫内殿,卓楠星像模像样的行礼, “臣下见过圣上。”
    天子双眸含笑:“别多礼了, 坐。”
    顺天府府尹对卓楠星客气, 不是因为卓楠星的双亲, 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卓楠星很得天子喜爱, 外人不解,卓楠星文武双废,天子到底喜欢卓楠星什么。
    卓楠星一点都不客气的在绣墩坐下, 他笑盈盈的看向天子, “不知圣上叫楠星来是为何事?”
    天子转动手上的玉扳指:“你今日去顺天府了?”
    卓楠星点头:“今日顺天府审理程叙言一案, 臣下也去瞧了瞧。”
    天子:“朕听说你帮程修撰说话。”
    “没有啊。”卓楠星挠了挠小脸,“臣下就是去主持公道,顺天府的府尹屁股是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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