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错了。”笑面佛陀笃定道:“我非佛门叛徒,而是,佛门正统。”
    语气云淡风轻,就好似在说一句众人皆知的真理。祁执业竟然哑然,摇头道:“我不明白。”
    “我之所以点醒你,是因为你有悟根。”笑面佛陀道:“只不过是中途走了弯路,需要改正。你为何总是想着报仇雪恨?”
    祁执业冷笑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为何不能报仇?”
    “所以我才说,你还是不明白。”
    和笑面佛陀说话真是一场折磨。就好像拼尽全力的一击打进了棉花里,她丝毫不在意任何冒犯和攻击,只是一直用那种包容孩子的眼神看着对方,只是看着,好像对方尚小,所说的一切都是童颜稚语。
    祁执业握紧拳,半晌,才突然启唇道:“那我问你,你想要我怎么做?”
    “自然是忘却。”笑面佛陀道:“忘却一切,舍去尘缘,再修大愿,为世造福。”
    祁执业:“像外头那些人一样?”
    笑面佛陀淡笑:“你是佛门中人,又怎会只和他们一样?”
    祁执业:“说得轻巧,谁伤了你,你也能忘,也能舍?”
    笑面佛陀:“为何不能忘?为何不能舍?一切交于天罚,方能大同。你报仇,我也报仇,人人互相屠戮,各自都仿佛很有理由。他人不懂,你还不懂么?要让仇恨终止,只能让其了结在自己之手。”
    祁执业冷笑一声:“若谁杀了你爹娘,烧了你家,你也能轻飘飘说出这句话?!”
    笑面佛陀神色微微一动,像是悄然无声开裂的冰面。
    寂静中,她方才淡笑道:“我俗世父母皆受天罚而亡,死不足惜。”
    “……”
    众人皆瞳孔微缩。
    受天罚而亡,说的好听,那不就是……她自己杀的?!
    原来当年明仁的父母失踪,是出于这么荒唐的原因!
    旺财听得半懂不懂,懵懂道:“喂,什么意思啊,三丫?什么天罚?怎么神神叨叨的,听起来怪恐怖的呢。”
    云闲正在往自己袖口里掏什么东西。
    旺财又道:“怎么不理我?所以你让我不出手,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会有雷劈我?”
    “不是。”云闲站起身,道:“我让你不出手,是因为我要出手。”
    旺财:“??!”
    就在此时,一道无上凌厉剑光暴射而出,划破空间,直直朝明仁袭去,她眼神一厉,闪身而过,却因为始料未及,仍是被划破了虎口。
    泛黑鲜血流淌而出,大殿之内一片静默。
    其余五人都事先知道,现在正神经紧绷,观察动向,而张鹤严那拨人正在捧着《心经》如痴如醉地读《金刚经》,完全没有被外部事物影响,只有旺财一副受到欺骗的震惊模样。
    那对老奶奶老爷爷都快晕过去了,颤抖道:“三丫,你你你……在大殿里,你怎么敢的啊!”
    笑面佛陀垂眼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背,有些困惑地侧了侧脸,估计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她抬眼看向云闲,道:“孩子,你在做什么?”
    云闲不发一言,又是捏碎几张剑符,剑气铺天盖地钩成一张剑网,毫不留情地朝笑面佛陀直直冲去!
    大殿狭窄,身后便是那尊背对佛像,笑面佛陀想要闪避,但又不能让云闲毁了佛像,一时之间束手束脚,强笑道:“三丫,你太调皮了!”
    云闲早就想把这佛像一剑劈了,又两指夹住一张剑符,无甚神情地问了句什么。
    笑面佛陀尚未听清:“什么?”
    云闲关心老年人身心健康:“你生气了吗?”
    笑面佛陀:“…?”
    “我还有很多。”云闲说一句,便催动一张剑符,聒噪程度堪比刚抱回家的狗:“生气了吗?生气了没有?还没生气吗?我在故意找茬,你真的还不生气吗?真的真的不生气吗?”
    这下连张鹤严都看傻了,短暂地清醒了一瞬,目瞪口呆。
    他短暂的生命中何德何能看到这般诡异的景象,合体期的佛修能被出窍还不稳固的剑修追着上房梁打,还一声不吭不还手,这看起来也太……
    也太缺德了吧!!
    他无语凝噎。
    无论怎么说,笑面佛陀看起来就是个头发花白笑容慈祥的奶奶,若是在外面,他坐马车都得给人让座,而云闲怎么看都是一个身强力壮生龙活虎的青少年,现在画面极其难以直视,跟英武二字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若是给乾坤城那群人去写报纸,题目他都想好了:
    《震惊!花季少女当众殴打六旬老太,血流不止无人阻拦,背后的隐情让人暖心》
    “别打了!别打了!”老奶奶没修为上不去,看笑面佛陀在天上乱飞,痛心疾首道:“太荒唐了,快下来!”
    云闲一捻剑符,眼看用了三分之一,也差不多了,终于停手。
    “……”
    笑面佛陀缓缓落到地面。
    分神期剑符威力无匹,即使是她也不能轻松接下,现在发丝衣物散乱,身上多处缓缓渗出鲜血,竟有些狼狈之态,但也只是如此了。
    想靠这些能伤及她性命,几乎不可能。
    云闲镇定地再将剑符捏好,强行忽略自己内心那少许来自良心的谴责,而是继续问:“生气了吗?”
    笑面佛陀摇头道:“没有哦。”
    云闲:“真的,真的不生气吗?”
    笑面佛陀:“小孩子喜欢打打闹闹很正常,只是下次要注意场合,若是伤及到佛像,就麻烦了。”
    云闲定定看着她,当真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恼意。
    气氛有些僵直,就在此时,旺财手下一个少年像是鼓足了勇气,也跟着提刀上来,便要喊打喊杀,云闲阻止不及,笑面佛陀甚至连头都没转,就这么看着他一刀砍在自己腰间。
    “所以,有坏习惯就得第一时间纠正。”佛陀慈和笑道:“孩子是最喜欢模仿的。”
    无论如何使劲,那少年的刀都根本没不进去,像是砍在了什么金刚之上,顿时恼道:“把立根交出来!是不是你们把他害死了?!”
    “立根?”佛陀道:“那是谁?”
    少年:“我明明看见他来了你们这里!!”
    对刀口舔血的人而言,交战是家常便饭,在这种他无法理解的诡异情景之下,心中那点想要自保的本能就瞬间被激起,从而转化为——
    对敌人的杀意。
    就在这杀意即将要升腾而起的瞬间,笑面佛陀的神色霎时冰冷,那道常人不可见的红色枝条连接着面前少年的太阳穴,缓缓蠕动起来,便要发作,而近在咫尺,一道魔光带着锋锐之气袭来,笑面佛陀冷嗤一声,太平剑尖叫着被弹飞出去,短短几个来回心里怒骂了三十句云闲混账吃便便,最后撞上墙壁,一个倒栽葱摔进了不知何时就在旁偷窥的即墨姝怀里,对视一瞬,一魔一剑都挺尴尬。
    寂静中。
    太平剑:“你也觉得云闲脑子有病吧?”
    即墨姝:“你才脑子有病,干什么骂她?”
    但太平被弹飞,还有剑符,云闲抓紧这电光火石般的机会,几道剑符连发,次次都砍在一个精准点上,那枝条似人般的哀叫一声,从切口处齐齐断裂!
    所以她昨日才说,只能由她来。她有魔剑,能开邪眼,又是剑修,能御剑符,这要真换了祁执业,估摸着只能在这大眼瞪小眼。
    少年浑然不觉自己避开了如何惨烈的结局,只觉得方才一瞬快要凝滞的血液终于流动起来,被旺财一脚踹到旁边,愣神了。
    丑陋的枝条躺在地上,最后弹动两下,枯萎成了一条细瘦的花。
    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枝条上,包括笑面佛陀。
    她的表情僵在笑上。
    像被当场戳破了梦幻泡影。
    “……天罚?”
    云闲道:“明仁前辈,或许你从前很勇敢,你经历过很多事。但现在,你真的很懦弱。懦弱到不敢承认是自己动的手,自己杀的人,把一切推给天,是天在惩罚,所以这不是你的罪孽,你无需承担。”
    笑面佛陀木然道:“你在说谁?我不是明仁。”
    云闲:“你为什么执着于祁执业,因为你想要一个能贯彻你思想的传人。可合体期少说能活五百岁,你为什么要这么快就开始找传人?”
    笑面佛陀指尖微微蜷缩:“我说,我不是明仁!”
    “你明明就是。”云闲道:“因为你自己也说服不了你自己,你太矛盾了!这些人是当年法喜国你没有救下的人吗?还是你熟悉的人?你觉得她们是好人,你愧对她们,所以你在自己的领域中给了她们拯救者的角色,一边残杀一边拯救,你到底想做什么?不,我不能问你。你要是知道,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笑面佛陀抬起眼,脸上的神情堪称恐怖。
    或许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只是旁观人都感到呼吸一滞,威压如山倒来,更何况正处中心的云闲,冷汗已是滑落。
    笑面佛陀向前走了半步,冷冷道:“你又知道什么。”
    云闲:“我……”
    笑面佛陀一步一步向她逼近:“我问你,你又知道什么?!!”
    她的怒声如雷,神色控制不住地逐渐狰狞,身后枝条蜷曲涌动,蓄势待发,云闲没动,而是静静看着她。
    有些悲哀。
    云闲问:“你现在的表情,是想杀我吗?”
    笑面佛陀彻彻底底僵住了。
    就在这呼吸间,她面孔上绽出一道同样的血肉莲花,浑身开始崩裂,鲜血溢出,她匆忙捂着自己的脸,狂乱:“不……不能杀……不能杀!!不能杀!!”
    众人胸前的木制佛像开始间断发亮,火炭般灼烧,整个大殿轰隆作响,忽明忽暗,在这混乱之际,竟能看出两个空间的交界。
    那尊邪佛像被推倒在地上,红盖头掉开,金身破碎,却仍突兀微笑,嘴边还沾染着人腥臭的血肉,供桌前死尸遍地,年代久远的都快变成腐朽白骨,举目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数都数不清。
    这可怖之景与光亮堂皇的佛寺大殿来回争夺出现,时而鲜血遍地,时而满目梵香,交替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眼看就快要混乱到一个极致!
    云闲沉眼,看向浑身浴血的笑面佛陀。
    想要破坏结界,不一定只能从结界上下手。本人若混乱,结界又焉能共存?
    她习惯性往腰间一摸,愣了。
    咦我那么大一个太平呢?
    就在此时,笑面佛陀终于静静抬起眼,云闲和她对视了个巧。
    云闲背后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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