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楚歪着头看着赫巡,心中已然抱着同他说完这次话便分道扬镳的想法,笑道:“你看,是你叫我做到坦诚二字,而如今真实的我就是你眼前这样,你都知道我自私又阴毒了,为什么还要指望我对你觉得愧疚呢?”
    “我错在哪呢。”
    赫巡盯着云楚看了半晌,漆黑的瞳孔沉沉的看她,云楚毫不心虚的与他对视。
    半晌,赫巡唇角轻轻的挑动一下,俊脸透出几分讽刺的笑,像是在笑云楚的冷漠,也像是在笑自己这些日子付诸的真心。
    时至今日,他才发觉,云楚是个不能对她抱有希望的人。
    云楚亦不再言语。
    她跟赫巡坐的很近,他身上熟悉的冷香会时不时传来,她也明白,赫巡一定对她很失望。
    直到现在,她仍旧心跳很快。
    看吧,满口谎言,屡教不改,心狠手辣,这才是她,这就是她,赫巡不会接受这样的人。
    她靠在车窗,告诉自己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这次回去以后,确实得好规划一下——
    变故就在此时。
    马车陡然停驻,规整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周边侍卫扬声呼喊:“有刺客!保护殿下——”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赫巡身为储君,从小到大遇见的刺杀非常多,这些人目标是他,所以现在他不能跟云楚待在一处,这样反倒会给云楚带来危险,故而未曾多加思索,他便当机立断的提了剑,低声同云楚道:
    “你先待在这,不要出来,孤待会儿回来。”
    赫巡出去以后,云楚才慢慢的反应过来,这一切都发生的很快,几乎只在瞬息之间。
    她从未遭遇过刺杀这种事情,心下说不慌张是不可能的,同赫巡一样,她也认为此次刺杀是针对赫巡,所以在赫巡出去之后,便着急掀起了车帘,在这一片混乱中寻找赫巡的身影。
    随便一扫,便能瞧出此次来人是有所预谋,银甲侍卫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此次因为事出从急,所以带的侍卫并不算多,不过好在他们个个都是朝廷精兵,这才没落下风。
    赫巡在离她三丈远之地,那把长剑云楚见过,上一次于她面前出鞘是刺穿苏筠的喉咙,赫巡身法很快,剑气凌厉,手腕一繁,长剑回撤,就扫落了一人的头颅。
    云楚看的心惊胆战,手指紧紧的扣住车窗。
    她能看出来,即便是三四个人在围着赫巡,赫巡仍旧未落下风,然而这并未使得她放心下来,可她在这个时候,贸然出去只会添乱,只能坐在这里干心急。
    可没过一会,赫巡便察觉出不对来。
    心念一动,赫巡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变,看向云楚。
    少女正探头看她,目光中尽是担忧,猝不及防间与他对上目光,她还不明所以。
    云楚不知道赫巡为什么看她,然后她就见赫巡出手更快了些,仿佛带着某种急切般。
    可赫巡身边围着人的太多,一时根本脱不开身。
    不过片刻,赫巡忽而瞳孔紧缩,道:“小心——”
    箭羽破空声传来,孤零零的马车犹如一个活靶,云楚连忙缩回了身子,可她根本无自保能力。
    谁也没想到,这次刺杀的对象,竟不是赫巡,而是云楚。
    而赫巡此刻也俨然被人故意拖住,他握剑的手上全是血,青筋凸起,手腕微微颤抖,犹如被围困的孤狼。
    少年脸色沉如水,手上的动作尤为狠绝,根本不顾自保,拼命一般利落的扫出围困,不过瞬息之间赫巡已经抵达马车旁边,而此时已有一名黑衣人持弯刀探入车帘。
    赫巡飞身而上,一剑刺穿了那人的心脏。那人缓缓倒下,云楚被溅了一身血,她缩着身子,愣愣的看向脸色冷的几乎骇人的赫巡。
    赫巡的手仍然因为后怕在颤抖,他胸口起伏,缓出一口气,然后朝云楚伸出手,尽力缓和脸色,对她轻声道:“别怕。”
    云楚伸出手,继而被赫巡拉入怀中。
    他身上的血腥味很重。
    这次来人显然是刻意筹划,行动如同提前部署一般,目标极为明确,云楚才碰到赫巡的手,马车便四分五裂。
    长箭破空而来。
    赫巡单手抱着云楚,砍断箭头。
    而正是此刻,一人抓住机会,挥舞手臂,弯刀砍向云楚的后背。
    赫巡再出手已经来不及,云楚只觉得自己被赫巡搂着转了个身,紧接着刀刃划过皮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
    赫巡闷哼一声,然后利落的手腕一转,砍下那人的头颅。
    一切归于寂静,云楚的手指一直在捏着赫巡的衣袖,她缓缓抬头,惊魂未定的看着赫巡。
    赫巡的手仍在扣着云楚的腰,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在她耳边道:“没事了,别怕。”
    云楚嗯了一声,下意识的搂住赫巡,可却于他后背摸到一手温热。
    一条自肩胛骨到腰际的巨大伤口横亘在上,血肉模糊。
    第72章 矛盾
    赫巡抬手, 捂住云楚的眼睛,不叫她再去在看他的后背, 直至将她带到自己的面前才松开, 道:“没事。”
    云楚手指僵硬,她垂下头颅看着自己手上的血,鲜红刺目, 甚至因为沾的的太多而从指缝滑落几滴,滴在泥土之上。
    云楚睁着眼睛, 眼泪渐渐模糊视线, 继而不听使唤的从眼眶掉落。
    赫巡的手指早已经因为方才拿剑太用力而脱力, 后背的伤几乎深可见骨,撑到现在全凭毅力,手臂稍一动弹就会牵扯到后背肌肉, 但他还是抬起手臂, 用袖口拭去了云楚脸颊上的泪。
    然后低头对着云楚低声笑了出来, 道:“真是个爱哭鬼啊。”
    所幸这里已经靠近京城, 待回到东宫时, 才过去半个时辰,赫巡伤势严重,东宫之内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忙活过了。
    一直到东宫,赫巡的神智都是清醒的,甚至还在安慰云楚。
    直到太医过来,为赫巡清理伤口之时,云楚才真正看清这道堪称巨大的伤口。
    血液凝固, 被血浸湿的衣衫紧紧的粘在伤口上, 若是清理, 必定要先将衣服撕扯掉, 裂开的伤口处,稍一拨弄,就能看见里面的血肉。
    鲜红里掺杂着黑红的血浆,以触目惊心来形容亦毫不过分,即便是雪安见惯大风大浪,也有些不忍直视。
    就在太医要为赫巡撕开衣裳的时候,赫巡抬手制止,然后看着正紧紧盯着他的伤口的云楚,低声道:“你先出去。”
    云楚一愣,下意识拒绝,声音还有些哽咽,执拗道:“……我不要。”
    赫巡的态度却非常坚决,他道:“你若是不出去,孤就不治了。”
    “……”
    什么东西啊,这是什么幼稚鬼,云楚很想反驳他,可却又不想耽搁他医治,雪安亦道:“云姑娘,您还是先出去吧。”
    云楚瘪了瘪嘴,不情不愿的出去了。
    关上房门,里面本就不大的声音被隔绝。云楚大概知道赫巡是不想让她看见那样血腥场面。
    四周一片寂静,云楚也并未走远,她在门口站了半天,然后才挪动脚步,慢吞吞的往前走了两步,坐在了台阶上。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天际倦鸟回巣,云楚觉得有些冷,默默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衣服上面还有血,但都不是她自己的。
    云楚摊开手掌,上面仍然一片鲜红。
    傍晚的风吹得云楚清醒不少,她知道自己在面对赫巡的时候总是情绪占上风,也明白这样是不对的,赫巡没有责任去忍受她的坏脾气。
    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就像是她老是控制不住跟赫巡撒娇一样,想要赫巡亲亲她抱抱她,她在生气的时候也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他。
    在赫巡之前,她从来没有对别人如此过。
    因为没有人会容忍她,她也无法毫无芥蒂的去同旁人这般。
    云楚坐在台阶上,为了不耽误旁人走路,还特地挑了边缘一些的位置,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太监宫女都神色匆匆,无暇顾及她。
    云楚用手撑着下巴,脑中思绪纷乱,她一直都知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从始至终,赫巡是没错的。
    他真心待她,把她带回京城,不介意她冒领救命之恩,为她拒婚,为她恳请圣上赐婚,他没有骗过她,甚至他身处高位,却从未以此来鄙薄过她,以此来要求过她什么,说喜欢她但也从未叫她做过自己不愿意的事。
    在这样的条件里,赫巡要求她坦诚一些,有什么错。
    赫巡说她不信他,其实也不尽然,她对赫巡从来就没有什么信或是不信的概念,因为她跟赫巡从来都没有统一在一起过。
    赫巡爱她,以相爱为前提,要求她坦诚一点。
    而她以利用为前提,满口谎话,还想要赫巡永远被她蒙蔽。
    真要论对错,是她错了。
    妄图走向高位是人之常情,但没有谁是活该被利用的。她的确对不起赫巡。
    可错归错,她初心如此,不会更改。
    别说她并不喜欢赫巡,就算她对赫巡有男女之谊,这一点也不会变,她与赫巡的目的从来都不同,她不会因为情爱脱妥协,与赫巡在这一层面的对立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的。
    但是好在,关于她想要的荣光与赫巡想要的是可以共生的。
    云楚脑中胡乱的想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雪安才从云楚身后走过来,弓着身子道:“云姑娘,外头冷,您还是早些回房里歇着吧。”
    云楚连忙问:“赫巡呢?”
    雪安对于云楚直呼殿下名讳已经习惯,他道:“殿下已经无碍,姑娘只管放心,您还是先回去吧。”
    云楚道:“我想去看看他……”
    雪安道:“姑娘不如明日再来吧,殿下此时身体虚弱,见不得风,这般总是开门关门的怕是不好。”
    云楚有些失落,然后嗯了一声,也不想总是坐在这里惹得赫巡担心,便站起身来,道:“那我可先走了啊,他若是好些了,你可要跟我说啊。”
    云楚离开以后,雪安才回到房间,房内血腥味扑面而来,木盆内清理伤口的水已然换了三盆却依旧是血红一片。
    因为血液流失的过多,赫巡的脸色看着有些苍白,额上泛有细汗,他赤着上身坐在椅子上,太医正在往伤口上上药。
    “走了吗?”
    雪安点了点头,道:“回禀殿下,已经走了。”
    赫巡嗯了一声,他因为早年上过沙场,所以身上的旧的伤痕很多,但大多数都是已经淡的看不清痕迹,唯有今日所添恐怕一辈子都淡不下来。
    雪安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赫巡贵为东宫之主,日后可是要继承大统的,说句不好听的,殿下的命比云姑娘,比他们所有人的命都重要多了。
    然而此次幸运的是,伤口未曾发炎感染,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当然,主子的选择不是他这个做奴才的可以置喙的,但他还是觉得心中复杂。
    殿下喜欢云楚姑娘他知道,可云姑娘对殿下的爱却虚无缥缈,他日日跟在这两人身旁,自然能看出这并非一场对等的感情,云姑娘宛如一只颜色艳丽的鸟,人人都爱她鲜艳的羽毛,她可以暂时依偎在殿下的掌心,但是殿下并不是她的天空。
    可是这个道理,殿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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