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氏百般算计,一心为了刘钰和阿元,她既要拉踩史家,给若芯和阿元抬面,又不能把事做绝了,多少给史家留些脸面,思来想去,只能委屈若芯一个,她想,史家左不过推搡她一下,说两句话恶心她,若芯识大体,绝不会当场闹出来,等她同眉可回来,好生安抚着她,再嘱咐她别同刘钰告状也就是了,再者,她也想叫史家姑娘亲眼瞧一瞧若芯有多大体面,看这女孩是否真如外头传说的那般有气量。
    史家主母见康氏应了,默许了她女儿能给那妾室些眼色,虽老大不乐意,可外头爷们心心念念要同刘家结亲,康氏既给了她台阶下,她也不好再端着,只还拉着脸冷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孩子们自去游玩,一同逛一逛就是了。”
    有道说人算不如天算,史家人只想叫若芯摔到塘子里,再自己爬起来,出一出丑也就是了,都没想到,那妾室竟然怕水,还晕了过去。
    刘钰急急赶来时,若芯已被安置在大明寺厢房内室床上,他从外头冲进来,莫说史家女眷吓一跳,就连眉可也被她哥哥骇人的气势吓到了。
    后头,史家的大爷和康家公子也跟了进来,史佩妍的哥哥一进来就低声骂她:“你推她作甚。”
    史佩妍见哥哥来了,却不向着她,当下红了眼:“就想叫她沾一沾水,窘一窘,来时同母亲说好的,谁能想到她怕水还晕了呢。”
    史家大爷肠子都要气出来了,他早八百年就想同刘钰结亲,可方才见刘钰那般脸色,只怕不好,又低声骂他妹妹:“妈的,好好的亲事,竟叫你们这些女人给老子作没了。”
    刘钰冲进内室看若芯,他原不想叫若芯走这一趟,可他母亲说:“叫若芯去见一见,看看同那史家姑娘有没有眼缘。”
    这话说动了他,他存着好奇心,想听一听若芯对那姑娘满不满意。
    内室里,刘钰握住若芯的手,轻声说道:“你别怕,爷给你做主。”
    若芯把手抽出来,睫毛闪了闪,没睁开眼。
    刘钰见状,心里的火儿直压不住,转头见莲心战战兢兢跪在床前伺候,一巴掌甩了过去,怒道:“你怎么伺候你主子的。”
    一屋子跟着伺候的丫头婆子,都吓跪了一地。
    若芯这才睁开眼,哽咽着对刘钰说:“不关她们的事。”
    她躺在床上细细回想了今日发生的事,刘钰必是知道康氏要她出门,怕她不肯来才没提前告诉她,卫林家的几番问她可有不好,必是康氏提前知会过她:那史家会借此机会给她下马威,叫她从旁周旋,眉可早上那般不耐烦带她,不知是不是也知道这趟出去别人会作践了她,这一家子人真真厉害,从头到脚将她算计透了。
    刘钰气极,拿起案子上摆的茶壶,狠命的摔下去,对着一屋子奴才骂:“别在这儿点眼,都给老子滚出去跪着。”
    莲心哭着从内室出去,挨着门槛,跪在内室门边,她怕姑娘有事叫她,不敢跪的太远。
    小丫头和婆子们都跟着她,依次挨着她跪着。
    厢房外间儿,史佩妍姐妹同史家大爷低声说着话,康云琅和刘眉可小声嘀咕着,有各家的体面丫头婆子从旁照应,一屋子人都听得内室里刘钰又摔又骂的发落下人。
    卫林家的又着急又上火的在外间儿来回踱着,心里盘算着,太太那儿怎么交代倒是后话,眼下可怎么同二爷应对呢。
    见莲心哭着从内室出来,脸上巴掌印见肿,吓得几步过去,跪到莲心身边,小声问:“爷动大气了?”
    莲心只是哭,说不清楚话儿,卫林家的见状,哎哟一声,恼道:“我的祖宗唉,怎么撞上这糟心事了。”
    妙人在眉可身边,见家里跟出来的奴才全都跪在了内室门边儿上,连太太跟前极体面的卫娘子也跪了下去,只她一个还站着,心里害怕,轻声问眉可:“姑娘,要不,要不我也跪过去吧。”
    眉可瞥了瞥她:“你跪什么,该跪的不跪,不该跪的跪半天有什么用。”
    史家的主子奴才听得分明,全都偃旗息鼓了,原本昂首而来,要给家里大姑娘争口气,给那妾室些脸色瞧,都没想到会闹到这地步,更没想到的是,那刘家二爷竟当着他家大爷大姑娘的面儿就发作出来,摆明了要追究这事,来打史家的脸,这妾室这么大体面,他家姑娘嫁了去,原是去摆着的。
    好半天,刘钰才从内室出来,一脸怒气的扫过众人,抬脚踢上莲心:“进去伺候你奶奶。”
    又指着眉可说:“眉儿,去里边劝她。”
    眉可娇惯,丝毫不理会刘钰怒气,夹了他一眼。
    “哥哥你自己劝不了,就让我去,我不去,姐姐受了这样的委屈,且劝不过来的,我若说错了话儿,叫她恼了我,回去同母亲告我状可如何,母亲那样疼她,回头又要罚我了。”
    史家人都惊呆了,怎么这妾室连那张扬的眉姑娘都敢惹,简直匪夷所思,这位眉姑娘也是猖狂,她哥哥气的这样,她不说哄劝着哥哥别在外头把事儿闹大,竟还添一把火儿,上赶着说那妾室受了天大委屈,这刘家真不是个寻常人家。
    刘钰气的骂她:“叫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些话。”
    眉可撇嘴:“凶死了,哼。”
    气哄哄的去了内室,还没坐到床边呢,就低声笑了出来,同若芯说:“你是没瞧见他们史家人那脸色那变的哟,真是有趣。”
    若芯已然缓过来,对眉可道:“你就会混说,太太哪里疼我了。”
    眉可:“这亲事必黄了的,还不多说两句,出一出这口恶气。”
    “可你不觉得那姑娘性子不错么,错过了这个,下一个没准儿还不如这个。”
    听了这话,眉可才想起来,她是进来劝若芯的,这才去看她脸色。
    若芯微微合着眼,神情倦怠的躺在那里,眉可觉得,若芯该高兴才是,她哥哥眼皮都不眨的向着她,明目张胆的为她得罪史家,亲事做不做不打紧,就凭哥哥待她的心,她也该感恩。
    “你知足吧,哥哥这样待你,你还图什么。”
    若芯:“我只怕误了二爷的好亲事。”
    第75章
    她见若芯回了些精神, 便伸手扶起她,塞了个枕头给她靠着,握了她的手,竟是十分用心的劝:
    “姐姐, 这两天我爹娘一直在给二哥筹谋亲事, 他们用心良苦, 听闻这史家的姐姐大度能容人,才去同她家议亲的, 我哥哥倒是一百个不在乎娶谁, 只同母亲说,等他娶了亲,叫你再给他生个一男半女,就抬你做贵妾, 风风光光给你办一场,也好叫你下半辈子有靠,体体面面过下去, 我才知道, 你进府这么长时间, 哥哥一直不肯抬你做姨娘, 原是打的这个主意, 你想呀,若是这会子抬举你,他还未娶亲,父亲必不主张大办, 他这样处处替你打算, 真真是把你放在心里头。”
    若芯听了, 心里一动, 往外间瞥了瞥,眼神不由自主的慌乱起来。
    “他动了气,我方才还闭着眼睛不理他,他,他这会子会不会在外头乱来?”
    她方才一直使性子委屈,听了眉可的话,才是清醒过来,心里直后悔怎么方才那般任性,怎么没劝一劝他,才觉害怕,怕刘钰在外头闹出事来,叫两家难堪。
    刘钰确实动了大气,虎着脸坐在太师椅上,对史家大爷史钟说:“屋里头躺着一个,世兄怎么说。”
    刘钰向来如此,什么事都摆在明处说,才不管女眷之间的弯弯绕绕,他的人在外头受了气,必要讨个说法出来。
    那史钟昨日才刚托了刘钰给他办事,刘钰因要与他家做亲,也客气殷勤,不想才一日功夫,就转了风向,恼的他对着奴才们大骂:“哪个要死的引着姑娘们去塘边?”
    他为着妹妹的名声,可不敢大声责问是谁推了刘钰的姨娘落水,自然,不用问也知是谁。
    史家的婆子下人见爷发了雷霆之怒,吓的跪了一地,史钟不管不顾,对着几个为首的一阵踢打:“作死的东西,惯会坑害主子,姑娘们好好的逛着,引着去那塘边做甚,老子看你们是活腻歪了。”
    骂完尤还不解气,指着跪在史佩妍身旁的碧香,怒道:“你跪那么远做什么,打量爷看不见你,就不知你成日家不教你姑娘好么,滚过来。”
    碧香忙跪了过去,史钟抬腿又是一脚,史佩妍见状,吓得就要哭出来,抖着唇轻声喊道:“哥哥。”
    想劝他哥哥别再打她丫头了,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刘钰听见有人唤了声哥哥,这才抬眼去打量那原本要同她做亲的女孩,此前,他只远远见过她一回,早忘了长什么样。
    史家有两个姑娘在,可刘钰只扫过去一眼,便知哪个是史佩妍,他只见那女孩低头站在那儿,一行一动一颦一怔间竟全是若芯的影子,不觉微怔,那纤瘦挺拔的身段尤其的像,他早听人说过,这姑娘是闺阁小姐中极善舞的。
    刘钰心内生愧,想他母亲竟是这般用心的给他议亲,知道他喜欢若芯那样的,巴巴的找了这女孩来,还叫若芯亲自出来相看。
    他想着父母的用心,不自觉敛了些怒气,确实不该闹的太狠,留着些颜面才是。
    史钟见刘钰面色渐好,才是松了口气,他打骂的累了,便就坐下来,喘了喘,对刘钰道:
    “世兄莫怪,没管束好这起子下人,才出了这腌臜事,改日,改日我必登门赔罪。”
    史佩妍见她哥哥在刘钰面前这般低声下气,更委屈了,她从没想过要攀刘家的高枝,明明是他们家先来她家提的亲,说想娶她,却又这般打她的脸。
    她尤还记得那日隔着屏风见着刘钰时的场景,同此刻的阴厉不同,这男人一脸英气,好整以暇的坐在她家客室里,看的她脸红心跳,待刘家人走后,她父亲和哥哥就高兴坏了,极尽奉承的对她又哄又捧,她就以为,佛光照了她,她得了上上好的佳偶姻缘。
    史佩妍此时心如死灰,哪还妄想什么姻缘,只觉心里绞着的难受,诚如若芯所见,她为人大度虔诚,府里头不管多低下的人都能得她照拂一二,莫不是夸她赞她,她谨守闺阁本分,谨言慎行,这才得了个好名声,不想名声这东西也会害人,出了这样的事,她只觉无地自容,那来求娶她的男人不是为着喜欢,竟是为她大度能容下他的妾室,当真可笑。
    刘钰没再追问到底是谁推了若芯下水,瞟了眼内室,又看了看低头站着的史佩妍,虽缓了面色,却仍旧虎着脸,冷冷道:“想来是路滑,奴才伺候不周,什么请罪不请罪的,世兄客气了。”
    他见史钟当场发落了下人,到底是冷静下来,没再追究,这事细说起来,刘家也有错,若芯受了委屈,亲事便就做罢了,这当口,也不好同史家闹翻,惹恼长辈暂且不说,那史钟做淮扬运道指挥使,官不大却掌河运命脉,他只好忍气认了,认了是若芯不小心跌到了那塘子里。
    康城见刘钰不再追究,心里一松,上前笑道:“表哥,前儿铺子里才刚送进来几颗上好的山参,我叫人送到你府上给小嫂子压惊,小嫂子太瘦了,该补一补才是。”
    康家同史家是世交,夹在刘家史家中间,只能尽力说和。
    康云琅却察觉她哥哥说的不妥,一脸诧异的看向他,那姑娘瘦不瘦的,也不是你一个外男该说的吧。
    刘钰瞪了康城一眼,没搭理他,起身去了内室。
    康云琅见刘钰走了,走到史佩妍身边,轻声安抚她:“姐姐,今儿这事真真是赶寸了,我知道,姐姐最是无辜受牵连的,姐姐这样好的人,将来必会得个好姻缘。”
    史佩妍听见姻缘二字,哇一声哭了出来,她什么都没做,她悲天悯人,不在乎议亲前同妾室应酬的窘迫,更殷勤想同若芯交好,也喜欢那个能给她光环的男人,可却阴差阳错的落得这般,怎能不哭。
    “这样好的姻缘我无福消受,原也知道,知道那家人为何要来提亲,偏是这般要强,在乎那害死人的名声,也是痴心妄想,舍不下那富贵体面,我不怨别人,只怨我自己,不该走这一趟,从此以后,我只信一句,若那提亲的人不是一心为我,我便是死了也不嫁的。”
    说着,哭着跑出去了,史钟忙跟出去,劝他妹妹。
    这一趟出去,闹得不欢而散,康氏的头疼病又犯了,若芯也没能如愿回东京去,她落了水,刘钰更不可能放她独个儿回去,只又哄着她,叫她耐心等着。
    他坐在月稍院二楼的鸳鸯拔步床边儿,摸了摸若芯还在生气的小脸,叹了口气。
    “若芯,爷知道,你恼爷没提前告诉你那事,可太太叫你去应酬,说到底,也是一片好心,你同爷使气就罢了,太太面前可别摆脸子,她虽默许了史家那般,可也绝不会想叫你落水。”
    若芯瞪他一眼:“爷哪只眼睛见我同太太摆脸子了,你自己心虚,可别将这事引到太太身上去,我倒要问一问爷,你是想叫我念着太太的不是,就忘了爷是怎么诓我骗我的,还是打量我不敢同太太使气,好将这事赶紧揭过去呢。”
    刘钰闻言,先是一愣,忽就笑起来,心情大好的将她抱在怀里揽着:“你这小脑袋越发灵光了。”
    “二爷谬赞,妾身不过是被贼人算计狠了,再不替自己说上一句,就得被人抽筋扒皮榨干了。”
    说着从他怀里挣出来,翻过身子,将后背给了他,来刘家这么久,她不是不能看出这狗男人的狭隘秉性和阴厉手段,也拿捏着几分他的喜欢,只不屑同他耍心眼罢了,因着五年前的那桩事,她一直活的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养了四五年的谨慎心性,断不会因刘钰的宠爱就任性妄为,她信因果,怕报应,当初的事不过是个意外,可她时不时回想起来,竟是没来由觉得,是她自己没能约束好言行,大晚上的偷溜出去,才惹出那祸事,每每思及此,更打起十分小心来过日子,可那背后的男人却是同她截然相反的心境,他不怕报应,活于当下,喜欢就给,不高兴就打,脑子里似是从没生出过小心二字,自然了,他是男人,也不需要小心。
    刘钰抬手从后搭上她的腰,轻轻揉捏了两下,又哄她:“爷这就去把手头的事赶紧办完了,好带你回去。”
    “快走,别来烦我!”
    她这样闹脾气,刘钰反而不想走了,刚想趟下来同她亲热一番,就听见一楼来了人,楼下莲心道:“姑娘,铎大奶奶来了。”
    若芯赶紧从床上坐起来,套了件衣裳匆匆下楼,刘钰从后跟着她。
    她将秦穆菲引到堂屋椅子上坐下,又着人给她上茶。
    穆菲笑道:“哟,二爷也在呢,太太叫我来瞧瞧若芯怎么样了。”
    若芯:“劳太太惦记,我没事。”
    她说的不咸不淡,刘钰在旁,心道,她这明明是恼了太太,脸上就有些不高兴。
    “没事就好,这以后有水的地方可不能去了,以前似是听人说起过,说你怕水,说来还是去年的事,竟是晕在了浴室里头。”
    若芯没想到秦穆菲竟提起了那次晕浴的事,看了刘钰一眼。
    “那回多半是因气血不畅才晕的,寻常沐浴都是打着惊醒,倒是无碍。”
    她沐浴时从不多泡,也不敢贪恋那舒适的蕴气,每每不过是擦洗完了就赶紧出去。
    “倒是叫人寻些偏方治一治。”
    穆菲没觉这话不妥,不想刘钰嗤笑道:“这得多偏的方子才能治好她这毛病。”
    这是心病,只她自己能治。
    若芯斜他一眼:“二爷不是要出门么。”
    刘钰便冲穆菲拱手道:“姐姐好坐,我外头有事要办,不多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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