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想起给过黎祥家的十两银子, 这么久了连个灶台边儿都没见到, 看来这银子是打了水漂。
    这天,若芯依旧是早起去了感业寺,没想到竟在这大殿之上碰见了一位故人。
    “是刘府的那位奶奶?”
    “徐妈妈?”
    若芯认出了她,是之前跟康氏来感业寺那回, 在山上碰见的一个管家妈妈,当时,刘钰带了她去山上玩, 下山时竟碰上了夜行人去寺庙里谋财害命, 她为了躲避黑衣人, 敲门到了一户山上的人家, 收留她的人就是徐妈妈。
    “我前几天就在这庙里瞧见奶奶了, 当时还怕认错人,没想到真是奶奶,真真是缘分啊。”
    两人虽说只见过一回,却一起共过生死, 能再碰见都觉得十分欣喜。
    徐妈妈把若芯领到了寺庙后的一间厢房, 两人便说起了话。
    原来, 因着那日刘钰在她住的那处礼佛用的小院子里杀了人, 徐妈妈便离开那里回了京城陆家,只她时不时的还是会来清明山上小住,替陆家的主人供香火祈福,也没再另外修建宅院,就在这寺庙的后院里定了这间厢房。
    她是两天前才来的这里,来的第二日就瞧见了若芯,可因若芯穿着朴素,徐妈妈一时没敢去认。
    “我虽说不是个会看相的,可这么大岁数了也见过些世面,奶奶怎么看都不像会作妖犯错的人,怎就被罚出来了呢。”
    若芯垂下头去没说话,徐妈妈也没再多问,两人便又说了些别的。
    细说起来,这徐妈妈当时还算是被若芯舍命救过的,现下两人又遇上了,怎不叹彼此有缘,再加上若芯模样好性子柔,徐妈妈便是怎么看她怎么觉得喜欢,知道若芯几乎天天都会来山上烧香,就常一早坐到庙门口等着她来。
    两人渐渐开始交了心,徐妈妈不免替她担忧:“奶奶还年轻,后边怎么打算?不能一直住在这村子里呀。”
    她以为若芯会跟寻常被发配的妇人一样说:有朝一日我还会回去的,可她却只淡淡说了一句:“将来不管去哪,都不想再回去了。”
    风吹杨柳沙沙阵响,两个差了三十多岁的女人互相挨着,坐在杨柳树下,轻轻说着心里话。
    “我既认了用那避子香,就算犯了府中忌讳,不来这庄子上住一回,难消老爷太太和二爷的气,有错当罚,也得给刘府里的人立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即便康氏并不想叫她去庄子上思过,觉得实无必要,也不得不应了刘斌派下来的处罚,将她送了出来,原也是为了她好,等她受完罚,正好堵了府里的悠悠众口,日后回来了才能好生过日子。
    若芯又说:“我家里人还不知道我来庄子上的事,我想着,等再住些日子,就让人给我爹娘去送信,叫他们把我从这里接出去,再去刘府讨一封放妾书,府里长辈见我得了教训,也就没那么生气了,看孩子的面儿,不会揪着避子的事不放为难于我,等回了娘家,再说以后的事。”
    若是避子的事刚闹出来时,若芯就找娘家人求助,届时,她父母必舍不得她来这庄子上受苦,两家人定会因她而闹僵起来,可她们顾家又怎么闹的过刘家。
    若芯不想给娘家人添麻烦。
    “那孩子呢?”徐妈妈问。
    若芯原本淡然平静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落寞:“孩子,孩子大了,早晚都是要离开母亲的。”
    徐妈妈叹息着摇了摇头,安慰她道:“女人么,大多逃不过一个命字,可即便这样,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好好过。”
    许是见若芯难过,徐妈妈沉思了一会儿,就同她说道:“若芯,你想不想听听我老婆子的事儿。”
    若芯微微点头,抬头就见徐妈妈嘴角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那笑就像是长在了她的嘴角上,叫人觉得这位积年的老人,像是从没有过什么烦心事,可她万万没想到,徐妈妈竟就这样笑着,同她讲完了接下来的故事。
    “我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人,生了两个女儿,那年发了场瘟疫,带走了我的小女儿,我男人因照顾女儿染上了瘟疫,虽说治好了,却瘫在床上再起不来了,他为了不拖累我,没两年就吞金走了,大女儿是难产死的,女婿同女儿感情好,受不得刺激,就得了痴疯病,没多久就失足掉河里淹死了,原说还有个外孙女陪着我,可孩子到了三岁上,在我怀里夭折了。”
    “穷苦人又是奴才,家里死一两个人也寻常,可像我家这样一个一个死没了人的,还真不多,我那时就想,老天爷为什么还让我活着?为什么不让我也死了?想不通,却也没胆子去寻死,我就常常自己从京城跑出来,来这山上大喊大叫,想把心里的那股子怨气都喊出来,后来,是这里的主持,带我来了感业寺,他让我听经给我讲道,我虽一知半解,可也慢慢的开化了,再后来,我主家陆府出了些变故,家里老太太便在这山上盖了那处小院子,问谁能来这里常住,替主家祈福,你也知道,在东京住惯了的人,哪有人愿意来这清冷地界住,最后,只我一人发心愿意来,便来了这里,家里老太太原就笃信佛缘,日子一长,她一见我这老婆子越发豁达,二觉得我是真心诚心在为主家礼佛,三是陆府自那以后,再没出过什么大的变故,老太太便越发的信重我。”
    “如今啊,陆府的人都对我十分恭敬,连老太太都人前人后的礼让我三分,我虽不看重这些了,可也算是活着的一份寄托。”
    “若芯,你要相信,即便再绝望,佛祖不会断了一个人的所有出路,只要咬着牙走下去,总会有看见光的那一天。”
    若芯听的脸上全是泪,身体里的血像是凝固住了,僵在那里动弹不能,她说不出此刻这种揪心的难受是什么感觉,只觉同徐妈妈一比,她曾经受的那点苦,根本不值一提。
    ——
    晚上回庄子上后,若芯见桃园的桃花开的好,便叫阿莫摘两只插瓶用。
    等她换过衣裳,唤阿莫去烧水时,就见小丫头手里拿着一只半开的桃花,呆呆的盯着一个瓷瓶看。
    若芯手伸到她跟前晃了晃手:“你看什么呢?”
    “奶奶,这个瓶子,为什么每天自己换地方?”
    “什么?”
    “我每次插完桃花,都会把它摆在窗沿儿这儿。”
    阿莫指了指那窗沿处。
    “可每天晚上回来,它不是去了左边,就是去了右边,今儿,今儿索性跑窗那边去了。”
    若芯被她的话惊了一惊,愣了好一会,才跑进卧室,到墙边把一处藏东西的地砖松开,拿出她的荷包一看,果然里头的银子没了。
    她又打开梳妆匣子看了看,拿出她的包袱来翻了翻,最后,去屋子外支摘窗边上瞧了瞧。
    有人踩踏过的脚印,她的屋子遭了贼。
    阿莫哭了起来:“奶奶,怎么办,有人把我们的东西偷了去。”
    若芯也没遇上过这样的事,她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求助秋荷。
    秋荷听了也是一惊,立马来了桃园查看,屋子里没留下任何翻动的痕迹,只有支摘窗下雨水过后留下的几个大小不一的脚印,还有阿莫说的瓶子被动过的话,可也不难猜出,这是熟人作案,且不是一天两天了。
    秋荷见宅子里出了事,怕不好跟她爹交代,就开始埋怨若芯:“奶奶成天往外跑,你屋子里连个看门的都没有,难怪会招了贼,我还没见过哪家的奶奶从早到晚不在自己屋子里待着的。”
    若芯大惑不解的瞪向她:“你不去查贼,倒埋怨我?”
    “就这么几个脚印,你说怎么查?”
    若芯哪里知道怎么查,她气的问秋荷:“那就不管了么?至少要查问查问这院子里的下人吧。”
    “我们这里挨着感业寺,民风淳朴,奶奶没来之前,从没出过这样的腌臜事。”
    若芯简直要被气死了,她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被偷了银子反而有错的道理,怒目瞪向秋荷:“你这话的意思,是欺负我是外来人吗?”
    秋荷被她瞪的一愣,继而脱口道:“谁欺负你了。”
    她可能也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若芯真会冲她发火儿。
    “我不是这黎山村的人,又是被主家发落来的,所以,你们这里的人就可以趁我不在盗我的银子吗?”
    若芯也是忍无可忍了,她现下需要那笔银子傍身,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就丢了。
    这里的人可以对她不恭敬,也可以对她大呼小叫,可不能拿走她安身的财物,来这半月的经验告诉她,没有钱,她后边的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她怒斥秋荷:“你就不怕我写信去东京,把这事报到秦大奶奶那儿吗?”
    秋荷被她激了一下子,突然就来了劲儿:“你要写就写,我怕你不成。”
    心说,她爹可没少给东京府里管家的铎大爷和秦大奶奶贿赂银子,即便她真写了什么,看银子的面儿,秦大奶奶也不会为了个被发落的妾怎么样吧。
    旁边跟着的管事娘子见两人吵了起来,阴阳怪气的插嘴道:“哟,奶奶可别生气了,我们姑娘没说不查呀,奶奶也不必叫喊着给东京的主子奶奶写信了,写了又如何,秦大奶奶这么忙,还会管这点子小事不成。”
    顿了顿,又说:“奶奶不如等有朝一日,回了东京城,亲自说给秦大奶奶听,秦大奶奶兴许会管上一管,可也不知奶奶什么时候回的去呢。”
    庄子上的所有人,无一个觉得若芯能回东京去,倒也不怪他们这样想,当初的秋荷,带了那么多银子回来,可见比眼下这位奶奶体面的多,那都没被接回去,叫他们怎么信若芯这么灰溜溜来的,会被主家重新接回去呢。
    况且,迄今为止,确实没有被发落来的妾回去的。
    被排挤至此,若芯觉得这里比在刘府的日子还要难,反正没了银子她也过不下去,说道:“我回不回的去,不劳妈妈费心,既然这里容不下我,那我走便是。”
    她说着,就招呼阿莫去收拾东西,只觉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
    秋荷急了,走到她跟前儿问:“你还上脸了你,天都黑了,你哪里去?”
    “你也不用操心我去哪儿,我早听说,被发落到这里来的妾,不是丢了就是死了,反正也无人问津,你又看我不顺眼,我自己走,你以后可就清静。”
    秋荷怕跟她爹不好交代,服软道:“我可没赶你走,我这就去查就是了。”
    哪知身旁的管事妈妈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姑娘别管她,咱们敬着她,叫她一声奶奶,还以为自己真是个奶奶呢,不惯她的臭脾气,你叫她走,我看多半是回她娘家去,她这样的妾,早晚是要会回娘家的,早走晚走都要走,你随她去。”
    若芯隐约听见了她二人说的话,收拾好行李后,就同那位盼着她走的管事妈妈说:“看得出来,妈妈在秋荷姑娘身边很有些体面,可也不知妈妈这样想让我走,是不是心虚了?”
    闻言,那管事娘子恼羞成怒道:“你,你胡咧咧什么?说我偷东西,你有证据吗?”
    若芯又对秋荷说:“偷东西这样的事,有一就有二,劝姑娘回去也好生翻一翻你的箱子,可别叫小人给教唆了去。”
    她说完,就带着阿莫往外走。
    外头天已黑了下来,若芯没地儿去,只能去了山上找徐妈妈。
    徐妈妈心疼的搂着若芯道:“我的儿,你受委屈了,今晚就在我这里凑活着住下吧,明天我去雇个马车,给你送回家去。”
    若芯在徐妈妈怀里点了点头。
    这一晚,她就在徐妈妈那儿睡下了,想着明日再回娘家去,却不知,她父母和弟妹,已经知道了她被发落到庄子上的事,当下就去了刘府,要找刘家人理论。
    作者有话说:
    第146章
    再说刘钰这边, 他是被东宫的人,给从勾栏院里抓出来的。
    若芯去了庄子上半个月,他就在勾栏院里厮混了半个月,正经事也不管了, 只一味的借酒消愁, 好在东宫太子这几日不在京, 好些个同僚替他兜着外头的事。
    可东宫的主子一回来,再没人替他兜得住了。
    太子气的抬脚就踹他身上, 守着人, 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你要造反是不是?以为本宫离不了你是不是?你说到底为了什么?别告诉本宫真是为了个女人?”
    刘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直起身子跪着,继续听训。
    “半个月,八日的早朝, 你请了七日的假,刚做上的正四品校参,竟让人以懈职为由参了一本, 你丢不丢人。”
    “你不要脸, 本宫还要呢, 与其看你给惹祸, 不如本宫先扒了你这身衣裳。”
    太子说着又要动手, 在场的众人忙上前劝。
    “就这么几天,中枢替你挡了多少事,东宫卖出去多少人情,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
    “你就说吧, 能不能干了, 不能干本宫现在就给你个痛快。”
    刘钰这才干巴巴的说了一句:“殿下息怒, 臣昨日去上朝了。”
    或许是知道东宫今日回京, 又或许是自己想通了,刘钰比之前几日,看上去好了很多,也不似先前那般颓废见不得人了。
    幕僚们便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替他说情,太子又骂了一会儿才放了他走。
    工部侍郎杨明选跟刘钰一起,从东宫走了出来,他虽瞧着刘钰又跟之前一样人模人样的了,可还是摇了摇头,心说,这到底是哪个世外高人家的女子能把这位爷折磨成这幅模样。
    二人蹬勾上马,刚要分开时,杨明选想起一事,同刘钰说道:“我劝你别在外头了啊,回家看看你儿子吧。”
    刘钰看了他一眼,心想,若芯去了庄子上,阿元必是哭闹了起来。
    他惦记着孩子,就一路策马回了刘府,到家时竟看见顾家的马车停在刘府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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